一、初恋
　　 刚过完春节，外出打工的人就忙着整理行囊，而村子却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里。街角残留着鞭炮的红红绿绿的碎屑，无声的述说着前几日曾经热闹的红火的景象。盼了一年的日子就那么急匆匆地从手底下溜走了，惋惜时间的匆忙之余打点新一年的光景，陆续地从惬意的神情里弥漫了出来，是啊，要过上更好的日子，要过上更好的年节，没有别的办法，就得去奔啊。
　　 乔飒养了一条小黑贝，小狗崽子刚满月隐约可以看到狼狗的影子。狼的模样在于稍微有点尖的嘴巴，乔飒最喜欢小黑贝的眼睛，漆黑漆黑的亮闪闪的萌呆呆的可爱极了，一家人只有乔飒会喂小黑贝好吃的，肉，鸡蛋，点心……农村人养狗都是贱养，吃剩下的任何东西都是狗食，没有谁会特意的给狗去买狗粮吃，像乔飒这种喂狗的方法得偷偷的，这要是让家里人发现，还不一定怎么数落她呢。乔飒就是喜欢狗，狗是忠实的动物，可以帮着家里看门儿，可以跟着高飒疯跑，人和狗之间的默契有的时候会比人和人之间更为协调。
　　 乔飒是班里的尖子生，学习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好。从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她一直是老师的骄傲，村里人都默认高飒早晚会出人头地，因为她学习好啊，学习好的的人是不会埋没在村庄里种地的。而乔飒又是亭亭玉立的漂亮的女孩子，高傲起来和那些学习差的同学招呼都不带打的，昂着头蹬蹬的从他们面前走过，甚至他们吹口哨起哄乔飒都不回头。
　　 有一次课本里夹着一张约会的纸条，乔飒看都没细看就扔到了垃圾桶里。男生们再没人敢追求乔飒了，只是远远的在心里啧啧的夸赞她的美丽，学习又不争气考个清华北大一定没戏，那么他们心目中的高飒也就永远不会属于他们，最多也就是推推搡搡起起高飒的哄。高飒不在乎他们，视他们为空气，不急不恼就是不搭理他们，后来他们连起哄的兴趣也就没有了。
　　 转眼高中三年结束了，可是临高考乔飒的爹被汽车撞了，乔飒的爹在城里上班，每月好几百块钱的工资，年底还有一大笔奖金，乔飒家的日子在村子里算是过得很富裕的，她穿城里小姑娘才穿的裙子，戴图案颜色讲究的纱巾，站在班里女孩子堆里从背影也能知道那个是乔飒。他爹出车祸那天中午乔飒娘正在和面，街上有人喊“乔飒爹被车撞了，乔飒爹被车撞了……”，乔飒娘来不及洗手，扎撒着两只手一路跑出家门，看到乔飒爹躺在血泊里两腿一软连呼天抢地的哭声都没放出来就昏死过去了……乔飒爹一句话没留下就这么死了。
　　 乔飒从学校赶回家，院门口已经是飘起了白幡，哭声飘出老远。撕心裂肺的是乔飒娘的声音，哭不了几声就昏死一回。亲戚们把乔飒娘强行拖到了邻居家，“再让她守着非哭死不可，还有几个娃未成年呢。”街坊们一边陪着掉眼泪，一边帮忙处理后事。
　　 乔飒没有哭，她只是心里揪的难受，没有眼泪，傻傻的守着灵堂，满脑子都是和爹在一起时的情景，爹爹骑自行车带她去城里看电影，爹爹给她买回香甜的月饼，爹爹夸赞女儿学习好在同事面前哈哈的大笑……乔飒认定爹爹没有死，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一个睡多了觉被魇住的噩梦而已，她悄悄的掐自己的胳膊甚至不觉得疼，她更认准这是一个梦了。
　　 一直到爹爹入土，一直到高考结束，乔飒还是痴痴呆呆的，乔飒娘都能控制自己不哭了，乔飒还没有“醒”过来，天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这闺女总这样可就废了，得想法子。”亲戚邻居都给乔飒娘出主意。
　　 “我来试试，看能唤醒这丫头不？”后院乔老爷子自告奋勇跟大家说。乔老爷子七十多岁了，和乔飒的爷爷是亲叔伯弟兄，这个时候不沾点亲的谁敢揽这事情？乔老爷子也是在村庄里德高望重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找乔老爷子拿主意。
　　 乔老爷子喝了杯酒就去了乔飒家，进屋找到乔飒拎起胳膊照脸上就是一耳刮子，“你个死女子，你爹都死了入土了，你都不知道哭，算是白养你了，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乔飒被拽疼胳膊咧着嘴，站在屋地上，脸上火辣辣疼，眼泪掉下来了，扑簌簌的满脸泪。
　　 乔老爷子手里攥着一根手指头粗的桃木枝条，在屋子里一面甩一面骂骂咧咧的，“乔飒爹你个死鬼，死了就死了，不找个好人家托生，躲在家里干什么，我们老乔家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该去哪里就赶紧去吧，别恋着这家人家了……”乔老爷子骂的起劲，乔飒妈放声大哭，乔飒也“爹呀，爹呀”哭出了声。
　　 乔飒高考是耽误了，班主任老师到家来劝她复读一年再参加高考，“不就是晚一年的事情吗，没关系的，你是块材料，清华北大一准能考上。”
　　 乔飒看看弟弟妹妹和娘，她摇摇头，“不读了，我得帮着娘供弟弟妹妹读书，一家人吃喝过日子靠娘一个人不行啊。”
　　 老师来乔飒家三趟，乔飒都是这话，“老师，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上大学一样能有出息。”
　　 班主任老师只剩下遗憾的摇头叹息了，“哎，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
　　 转眼临近元旦，村里的三婶给乔飒说了一门亲事，村东强家的大小子在省城工地打工，年底回家过年，两三年下来攒了不少钱，趁着过年放假张罗一房媳妇，听说乔飒家的事情，强家的大小子动了心，强家的大小子叫强建设，家里哥仨，在村里数得着的穷，土坯房三间三个小子，强建设和乔飒虽然不是一个班的同学，可也是小学的同学。强建设书读到高一，就读了半年辍学帮着家里干活儿了。强建设打心眼里喜欢乔飒，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机会，于是请了三婶提亲。乔飒娘是同意的，强家三个儿子都挺能干活儿的，至少以后地里的农活可以叫他家帮忙。
　　 亲事成了，这一年有强家人帮衬着秋后的收成也错不了，乔飒娘喜上了眉梢。自打爹死之后乔飒没见娘有笑模样，乔飒也就同意了。强建设在乔飒的印象里是个腼腆的男生，不欺负女生不和其他男生打架，乔飒喜欢斯文的男孩子，强建设还算符合乔飒的要求，再说了最主要的能帮自己撑起这个家啊。
　　 元旦的时候定了亲，乔飒到强建设家吃了一顿饭，一桌子菜鸡鸭鱼肉的挺丰盛，强建设的娘拉着乔飒的手喜欢的不行，又是心疼又是庆幸的一种复杂的滋味在她心里翻腾，给乔飒书包里塞了一款女式小坤表还有六百块钱，这亲就算定下了。乔飒娘包了饺子让强建设到家来吃饭，也给强建设买了件纯毛的毛衣，两家人高高兴兴的成了亲家，两家的孩子也亲热的互相找着一起玩儿，乔飒娘心里也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和奔头，开始忙碌的操持过春节的吃喝了。
　　 乔飒有个好朋友叫贺子娟是乔飒爹同事的女儿和乔飒一样的年纪，从小两个女孩就要好，你来我往的当亲戚串，两个人都学习好爱读书，爱种花种草，向往城里的生活。两个约好了一起到城里念大学，一起上班有了小孩做亲家，乔飒爹出了事贺子娟好几次来陪乔飒，乔飒没参加高考她比谁都惋惜。贺子娟考上了省里的师专，趁着过年来看乔飒，两个人关在乔飒的房间里说悄悄话。
　　 “你可不能呆在村里种地啊，你跟我去省城找工作吧，可以和我一起挤在一张床上睡，你工作之余可以到我们教室听课学习啊，大学的课堂都是开放的，你可以旁听的，一样能圆大学梦啊。”
　　 “我想在家里搞养殖和种植做个万元户，我有知识有文化，不怕不挣钱。”
　　 “还是去城里吧，我听我同学说有单位招工，我帮你问问，我们在一起还有个照应，如果挣不到钱你再回来搞养殖和种植也不晚啊，再说了在城里打工每月开支，在村里种地到秋后才有收成，你弟弟妹妹上学，哪个月不需要钱啊，你想想？”
　　 乔飒沉吟半晌，“容我想想，和娘商量商量。你先帮俺问着。”
　　 乔飒上学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强建设每天都到乔飒家来，两个人一开始都不好意思说话，就那么干坐着强建设也能陪乔飒呆半天，电视机里放春节期间的各种晚会，一场接一场，还有没完没了的电视剧，乔飒心里觉得好笑，见强建设不好意思开口，就主动问他城里的事情，工地的事情，聊小时候上学的事情，强建设话一开了头，也有的聊，把城里的种种好说的美美的。
　　 “我好朋友还说帮我找省城的工作呢，我都没啥兴趣。”
　　 “可以试试啊，在城里打工休息的时候我陪你一起逛商场，逛公园多美？”
　　 “我舍不得娘和弟弟妹妹。”
　　 “你出去挣钱，家里还有我爹娘呢，不怕啊。”
　　 “我还是要想想。”
　　 “初七我就要回省城开工了，有了媳妇我得多多挣钱，秋后咱就结婚。”强建设看乔飒的眼神有点沉醉，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媳妇，想想都那么痛快。他往乔飒身边凑凑，侧着脸目不转睛的欣赏自己未来媳妇的俊模样。
　　 乔飒被他盯的脸红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的这双小手又小又白，真好看。”强建设拉着乔飒的手，用嘴唇亲亲。
　　 乔飒从来没有和异性如此的亲近过，除了脸红就是紧张，强建设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嘴和唇那么温暖那么有力，撬开了乔飒的软软的唇有力的纠缠着她的舌尖。强建设顺势把乔飒抱在怀里，像哄一个小婴儿一样，亲她抱她。乔飒喜欢这种拥抱，除了心扑通扑通的跳之外，感觉一个男人可依靠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结实，她闭上眼睛，享受这种温暖的感觉，享受自己绵软的要融化掉的感觉。
　　 离强建设假期结束越来越近，两个的感情迅速升温了，初恋的少女心里是美滋滋的也是喜上眉梢的，就如同她读过的所有的爱情小说的幸福似的，她爱上了这个叫强建设的男人。
　　 “应该叫男孩儿”她在心里纠正着自己对强建设的称呼，曾经读过的各种的诗，美好的词句涌现在脑海里，她哼着小曲勤快的干着家务活儿。正巧邻居家的黑贝生了狗崽儿，乔飒就去抱了一只，养大了帮着家里看门，陪着弟弟妹妹和娘，乔飒决定去城里打工了。
　　
　　 二、新生活
　　 强建设开工了，依依不舍的告别乔飒，他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贺子娟捎信来让乔飒去城里体检报名。初春灰蒙蒙的天还很寒冷，医院的体检处已经排了长队，贺子娟远远的招呼乔飒，“这呢，这呢，我替你排了队。”
　　 乔飒挤过人群来到贺子娟跟前。
　　 “我让我爸托了人，这是个国营单位招工，工资待遇好着呢，珍惜机会啊。”贺子娟悄悄的跟乔飒耳语。
　　 果然在测视力的时候，乔飒顺利过关了，她本来有一点近视的，体检表在最好的视力一栏里画了勾，剩下的体检就没有问题了都一一顺利通过了，三天后拿到录用通知参加为期一周的培训，坐立站走都很讲究，穿衣打扮化淡妆都有要求。乔飒娘给她装了一大包吃的穿的用的，好在有专车来接，乔飒也踏上打工的路途，坐在临窗的客车上，飞驰而过的村庄树木，牛羊行人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的亲切，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对家乡的眷恋她行走在路上。
　　 为她接风的是强建设和贺子娟，在街角的一个小饭店四个菜热腾腾的表达着城里生活的热情和富足。乔飒还是第一次下馆子，在老家上城里逛庙会都是自带中午的干粮，不舍得花钱买着吃。面对阔气的餐桌，叫不上名字的香喷喷的饭菜，乔飒有点紧张，强建设开了一瓶啤酒熟练的动作显示着他主人翁的姿态。
　　 “我不喝酒，学校不允许的。”贺子娟先声明自己学生的身份。
　　 “那给我们飒飒倒一杯。”其实乔飒也不愿意喝酒，在她的内心深处，好女孩怎么可以喝酒呢？可是抬头看到强建设殷切的目光，她没好意思拒绝，啤酒黄橙橙的冒着白色的泡沫在她面前散发着酒的味道，乔飒想起爹喝醉了的模样，心里酸酸的。
　　 “端起酒杯，为我们在城里马上要开始的好日子先干一个。”贺子娟倒上一杯白开水叫嚷着要干杯。
　　 强建设自然就痛快的干了。乔飒舌尖触到啤酒的一刹那就及其讨厌啤酒的味道了，她舔了一点点啤酒，皱着眉头，“有啥好喝的，又苦又有股怪味道，我不喝了。”
　　 强建设遗憾的看着她，“练练嘛，以后工地上的哥们请客，你是要坐陪的，不会喝酒哪行啊？”
　　 乔飒涨红了脸没有吭声，贺子娟急忙给她夹菜，劝她多吃菜，菜还是很好吃的，比娘做的菜要好吃很多呢。
　　 “城里就是好，难怪你们这么喜欢城里呢。”三个年轻人边吃边聊天，一说各自的住处。
　　 “你俩就隔着一条街啊，真让人羡慕，我可就远喽，学校离你们这里要倒好几次车，你俩方便约会喽。”贺子娟遗憾的说。
　　 “是啊，我们宿舍和飒飒厂子就隔一条小马路，在楼上我都能看到她上下班儿呢。”强建设含情脉脉的看着乔飒。
　　 “那行，我们休息的时候一起找你去蹭课听。”
　　 “好啊，欢迎欢迎，我在学校食堂请你们吃饭。”
　　 “我天天干活儿，累着呢，可不想跑那么远学什么习。”强建设一脸的没兴趣一心想着和乔飒约会的幸福日子，哪有心思想别的啊。
　　 乔飒的工作并不累，厂子里见她有文化就把出黑板报搞宣传的工作交给了她，让她当上了团书记，组织各种活动，也是忙的不亦乐乎。下班了她就去等强建设。
　　 春天来了城里路边的桃花开了，那种桃树只开花不结桃子，花朵又大花瓣又是重叠的，远远看去一树一树的桃花，像极了粉色的云朵，微风刮过扑簌簌的飘落在地上。乔飒不禁想起了黛玉葬花的场景不免感慨，“青春易逝人易老，当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