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文和王丽结婚已经三年，夫妻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出出进进挽着手，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好夫妻。可最近李文不知王丽为什么，总是拉着个脸。
　　 “你妈给人家做保姆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要和我们一起住？”王丽边做午饭边发牢骚。
　　 其实，王丽根本不知道婆婆给谁家做保姆。
　　 李文一下子明白了妻子最近几天拉下脸的原因了，他想对妻子说雇主一家出外旅游出车祸了，母亲还伺候谁啊？可这种倒霉事他不愿意提起。故意岔开话题，盯着妻子手中的肉馅饼：“今天吃馅饼啊，昨天吃什么了？”
　　 “昨天吃鸡蛋煎饼冬瓜汤，那么好吃你怎么忘了？”王丽白了李文一眼。
　　 “哈哈哈，太好吃了，我是吃晕头了，明天我妈妈回来吃啥？”李文舔着脸，抓起一张刚刚烙好的肉馅饼送进嘴里。
　　 “明天你妈回来做猪肉烩菜，行吗？”王丽调起漂亮的丹凤眼，目光斜射过来。
　　 “行啊，行啊，猪肉烩菜是我们五寨县最有名的，已经列入山西名菜谱。多准备点，我妈这几年一直在平遥给人家做保姆，难得团圆一次，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好好吃顿饭。”
　　 李文的话音刚刚落下，王丽猛然把擀面杖、肉馅、和半盆面团噼里啪啦甩在地上，肉馅稀稀拉拉撒在李文蓝色西服裤腿上。“你？”李文攥紧拳头，眼睛里好像要冒火，但火还没冒出就被泪腺湮灭了，水与火在眼眶里无法融为一体，死命抵抗着。
　　 “我什么我，是谁当初在我面前答应结婚不和父母同住的？”王丽“嗖”一声将擀面杖踢在李文脚下，李文一蹦二尺高躲过，双手拍在一起：“情况有变嘛，话是死得，事是活得……”
　　 “心存正直神敬鬼服、意在善念心宽身安，横批：好景常在”，这是李文父亲生前每年过春季写的对联。想起一辈子教书育人的父亲眼泪还是在眼眶泛滥成灾了，哗啦啦地落下来。他背过身抹了一把脸，扭头瞟了妻子一眼，钻进了卧室。
　　 “瞟我干么？出来，脱下裤子，裤腿上的东西弄脏了床单你洗啊？”王丽对着卧室门喊，紧接着是“呯”的一声关门声。
　　 李文从小根在农村，父亲是乡镇中学教师。母亲虽然是农村妇女，但感染了父亲的书香气息，算是村子里的一对文化人。谁家电器不好使就喊父亲去修理，谁家需要外地给儿女代写书信更是父亲干的活儿了。父亲总是乐呵呵地从家里拿上信纸和笔，人家大体说说写的内容，父亲详细地用简单易懂的文字写出来，再念给人家听，人家满意了，父亲也可以回家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礼拜天很晚才回家，母亲和李文一直等，等啊等，半夜一点多父亲疲惫地回来了，一只手抱着一只胳膊，吓坏了母亲：那是怎了？父亲平静地说，没事，睡觉吧。说着脱衣服睡觉，母亲看到父亲脱上衣时由于疼痛脸上的肌肉有点抽搐。他爹，半夜三更回来干啥去了，我看你胳膊疼的不轻，怎了？母亲用疼惜的目光看着父亲。父亲淡然说了一句：自己不小心碰了一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村里一个叫张胖的男人一大清早就叫门了。父亲其实早早起来了，装作没听见。母亲听到是张胖来了，有点奇怪：来干啥？用胳膊肘子碰了碰父亲的胳膊，父亲嘴角抽了起来：哎呀，你轻点嘛，疼！一只手握住了胳膊揉起来。谁叫你半夜三更不回家，碰了胳膊还是小事，碰了腿还怎么了得，书也不能教了，看你急不急？母亲平时说话就嗓门大，数落起父亲来那嗓门提到了一级，门外的张胖听得一清二楚。李老师，我知道你起床了，开门让我进去给您道个歉。张胖的话让母亲小眼睛瞪大了，看着父亲，满眼迷雾。父亲嘿嘿笑了一声：看我干啥，开门去……
　　 门“吱”一声开了，打断了李文的回忆。妻子从门缝探进半个脑袋，平日里红嘟嘟的俏脸生了白霜，娇滴滴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有理了？你妈回来不止吃顿饭简单，问题是要和我们天天在一起搅和。我给你面子，回来可以……”
　　 “好老婆，你答应我妈妈回来住了？”李文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拉住老婆王丽的手坐在床上，如同恭维女皇似地：“老婆，只要你答应让我妈妈住进来，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投东我不敢向西。”李文满脸赔笑。
　　 王丽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推开李文的手，那笑如同僵尸难看，她明白李文略带恭维的玩笑话，实际上是一种转换说服效力的方法，让她接受婆婆一起住。做梦吧！我王丽也是大城市长大的姑娘，也是有文凭有身份的女人，能和一个乡下婆子同吃同住？
　　 “你这话过头了吧？我好像在你面前真成女皇了，这还不是要屈煞李家公子了。”
　　 李文从话音还是脸色都觉察到王丽是不会接纳母亲的。他一时满脸通红，无言以对。王丽也顾忌李文一时间想不开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的脸色缓和了：“老公，我的意思是你妈回来我们给她租房子，租得近一点，我们常去看看。逢年过节一起吃顿饭，一样是孝敬啊，非得住一起磕手磕脚的。”
　　 王丽觉得自己说的很合理，挑起眼眸等着丈夫赞同。李文嘴角扩出一个冷漠的笑，“呵呵，不错，好主意！”转身拿起衣架上的上衣就要出门。妻子一把揪住问：“去哪？”李文看都不看一眼妻子：“接我妈去！”话说的很清楚。王丽停顿了一会，她明白丈夫的脾气，不敢再硬顶嘴，也因为自己有时候底气不足。一来自己年纪比李文大三岁，二来结婚三年多，没为李家添得一男或女，有时也觉得理亏。
　　 “老公，甩盆子打碗是我的错，我认错，给你妈租房子好了？”
　　 “这你不用操心，有我住的地儿就有我妈住的地儿，妈是我的！”
　　 “你，你故意和我过不去，你妈要回来我走！”
　　 “你走，我不会拦着你，走！”李文指着门大吼。
　　 “好你个李文，我知道你有本事了，瞧不起我了，我走，你和你妈妈过一辈子去。”王丽爆粗口。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王丽脸上，打得王丽身子转了一圈，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王丽，我告诉你，我能容忍你甩盆子打碗发脾气，就是不能容忍你说半句侮辱我妈的话。大路朝天，自由选择？”
　　
　　 二
　　 王丽的无理取闹没有阻止李文接回母亲的念头。李文丢下无情话摔门而去，王丽擦一把泪走到窗口。他们居住的小区正好建设在大山脚下，地理位置特别优雅，打开窗口撞入眼帘的就是青山绿水，正好是初春季节，看得出山坡上的青草探出了脑袋，松树枝儿顶着一团团、一簇簇绿色静静怒放，好像倾听着谁的心事？沿着记忆的藤蔓，她又想起五年前那段青葱岁月。就是这样的季节，就是这样的景色，她刚刚大学毕业，被分派到一家国企当财会员，和一个叫张强的同事谈起了爱情。张强是一个帅气男人，也是一个热情男人，对刚进公司的小妹妹王丽很是关心。她喜欢书法，在一次公司开产品发布会，部门经理让她代写对联，她推诿说自己不会写。张强鼓励她要写，这种机会就是对她书法的鞭策，她答应了。后来，同事们聚在一起说她写的书法丑死了。同事们遇见她还嘲讽几句：喂，相当书法家？快回老家修炼三千年再来吧。别人轻飘飘一句，但对于她听起来就像雷霆乍惊，满脸通红，流着眼泪跑开。她如一株含羞草，风儿轻轻一吹，就会自护般地收敛自己，从此，谁要求她写东西她都拒绝。我把你的对联收藏了。一天，张强这样对她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收藏了？张强点头。她盯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满眼感激，就是说不上一句感谢的话来。你的字就像心底流淌的歌，很美！她羞涩地低下了头。仿佛听到“嘭”的一声，有千朵万朵心灵之花因刘强的赏识、赞美，在一瞬间开放。
　　 “啊……想这些干么，王丽啊王丽，等着人家赶你出门吧！”她突然疯了似的将窗台上的一盆紫罗兰推下去：“张强，你害苦了我！”她转身回到卧室，趴在床上放声大哭，企图用哭声掩盖痛心的回忆，可回忆就像没脚的鬼跟着她的灵体走：丽儿，找知根知底的，张强不合适。父母知道张强有老婆，不让女儿做小三，她才不管父母的忠告，张强答应离婚了，她是认真的。她觉得张强就是独一无二的好男人。狗屁！什么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人在哪里？这个世界有吗？独一无二的说法只是为了欺骗情窦初开少女对爱情的执着。不是吗？你喜欢爱情，他喜欢爱情，爱情值得每个人用心去喜欢，而爱情往往背叛了情窦初开的芳心，变质到就像一个公的和一个母的猪被性欲赶到了一起，合起伙来亵渎爱情……
　　 李文走在大街上，脑子里想着父母把他培养成人真不容易；想着妻子王丽的举动着实让人气恼。抬起看看自己的手：怎么打人了？打的还是自己恩爱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有时候面对的是同一个名字的两个女人：一个温文尔雅的淑女，一个是粗暴蛮横的泼妇。真不知道自己的婚姻能维持多久？可说什么都不能让自己的老母亲受委屈，不好好孝敬母亲，睡在黄土地里的父亲也合不上眼睛。
　　 “叮铃铃……”电话铃声打断了乱麻似的思绪，是母亲打来了电话，让他到黎明小区去接她。李文打的直奔黎明小区。到了黎明小区门口，母亲早已站在大门口等他了。他看见母亲手里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对着他招手，口里还喊着：“文儿，妈在这里。”他出了车门，要求母亲把那孩子送回去。母亲没有说话，拉着那孩子上了车，他一个劲在屁股后面唠叨：“妈，把孩子送回去啊，你已经不干保姆的活了，还带人家孩子干啥啊？”母亲紧紧拉着那孩子，看儿子一眼：“儿子，常常说妈妈爱唠叨，你也爱唠叨了，啥都别说了，回家！”看着母亲严然的脸色，李文满肚子疑虑也只得隐藏起来，悄悄在肚子里捣鼓：我的妈妈呀，你儿媳妇已经反对您回家了，还带回一个孩子让我怎么替您说话啊？”
　　 果然，母亲带回一女孩让王丽横挑鼻子竖挑脸，母亲一直忍着，有时候暗暗流泪，想自己的老伴。
　　 父亲一生为人热情，村子里口碑很好，谁家遇到难事就请去当和事老。记得那次半夜回家胳膊还带了伤，原来是村东头的张胖老婆因男人“爬墙头”让丈夫逮了个正着。张胖老婆眼看丈夫、情夫逼在眼前要出大事，忙喊小儿子张强出去喊人，正好小张强跑到大街上遇到回家的父亲，拉着就到了张家家里替那个“野男人”挨了一棒子。第二天，张家男人一早来道歉，父亲笑笑挥手而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此后，张家男人带着妻子儿子到了平遥古城做生意。时间就像陀螺转得很快，父亲就像陀螺再也无法转动，离开了他们母子。好在儿子争气莫负父亲的教诲成才了，娶了城里媳妇也成家了，孝顺的儿子带着母亲一起生活，母亲明白城里媳妇难伺候，婆媳闹矛盾让儿子难堪，有出去找活的打算。恰好，到菜市场买菜遇到了张胖老婆回来看女儿也出来买菜。张胖老婆也是有良心的人，拉着母亲问长问短，说起了当年的事：老姐姐，我也不怕你笑话了，要不是你家老李当年挨那一棒子，说不定我家要出大事了，我家能有今天都记得你家老李的好。她说：大妹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母亲的话让张胖老婆感动的热泪盈眶：老姐姐，有空来平遥古城玩，我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母亲说起了想找活干的事，张胖老婆一口答应去她家带孩子……
　　
　　 三
　　 “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礼记》有这样的记载，意思是：孝子的养老，让父母的心情快乐，不违背父母的意志。一个人如果没有孝心，做最大的官、拥有最多的才华都是狗屁。李文把这些道理说给妻子听，他不希望妻子有多少孝顺，起码在孝道方面要以一个文人来要求自己。哪知妻子指着卧室大骂：“我可以尽孝心，但我不能养一个野孩子，让那孩子滚！”面对妻子的暴怒，李文也没有了办法，他只能避开孩子开导母亲，让母亲把那孩子送到孤儿院。哪知母亲一抹眼泪：“儿子，你们收养了这孩子吧，她已经无父无母了，很可怜!”儿子、儿媳是不能答应的。这孩子已经懂事了，看到他们夫妻吵吵闹闹，孩子就吓得抱住了母亲：“奶奶，我想回家。”母亲摸着孩子的羊角辫：“妞子，这就是你的家，奶奶在哪你在哪。”
　　 家庭进入冷战，母亲好像不如以前那么“怕”王丽了，该做的做了就和妞子在客厅玩得很开心。这时的王丽就开始摔打家具，母亲好似没听见。李文怪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母亲出去做保姆，自己还是一个有脸面的人，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儿子，妈有个心愿你要答应？”母亲拉着儿子的手说。
　　 “妈，您说，我听？”
　　 “你要收养妞子，她是我一手带大的。”
　　 “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儿子是你的，媳妇就不一样了，人家不答应我怎么办？总不能为了这孩子离婚吧？”
　　 “妈不管媳妇答应不答应，妈要你答应？”母亲说的很决绝。
　　 我的妈妈呀，这不是要儿子的命吗？李文看着母亲固执的、慈祥的面孔无话可说。他为了逃避家庭矛盾，几天住的单位不回家。王丽回来就是指桑骂槐给老人气受。
　　 “阿姨，奶奶做错什么了，让您生气，您不生气好吗，我会听话的！”
　　 妞子就像大人似的在王丽面前说。惹得王丽哭笑不得：“呵呵，连你也教训起人了？这家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这个野孩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