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动力部的王兵，办公桌在矮窗下面，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每天必望向窗外若干次。
　　 看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有，透过冰冷的窗玻璃，就象戴了个眼镜似的，久了也会累眼，若天天盯着外面看，岂不象是苍蝇蚊子类的向往光明没有出路了？王兵才不会这么呆坐着，隔段时间，他会站起来，浇浇办公室为数不多的花，然后再出去低着头去南面的卫生间，公司人还是不少的，有时会遇到人，比如林鱼，比如吴玉，比如成娟。这几个人是隔壁生产部的同事，往往相视一笑，算是招呼。
　　 设备动力部门口有个水管，但凡去过卫生间的人都要在那儿马虎地洗下手，水淋淋地甩甩手才去办公室，而这时往往王兵自半掩的门口在喝水，他的杯子不在办公桌上，倒是在门口的一个放杂物的桌上，和暖瓶放在一起，大概是怕洒水吧。林鱼往往也回敬王兵的问候，王老师，喝水呢。
　　 那天工作上有个问题要找设备动力部的钱方，正要走的时候，王兵冷不丁说，成娟喜欢低着头走路，小林你觉得怎么样？这有什么好讨论的，低头仰头全凭自己习惯呗。可是接下来的话，让林鱼的脸红一下子涨到耳根，他说低头走路是没啥，但我看到成娟把拉链的上衣往下再拉了下，往上拉是可以理解，出门有风会着凉的，但是往下拉，是什么意思呢？正好成娟从窗下走过，果然拉链是很可疑地快到小腹左右了，的确是低着走路，而且低的有点过了，人家一般走路是微低，成钝角形，最多直角，但她的头就有点点窝下去，把那脖颈拉伸得很明显。但王兵那意味深长地冷笑，钱方有点尴尬似的微笑，林鱼恍然大悟，似乎成娟胸前突兀地高了一些，莫非是指成娟在孤芳自赏？敝帚自珍？太过分了，王兵这么大年纪了，这么细致观察人家女孩子干嘛？但同时也为成娟低头行为有点看轻，在自己家这样可以，在单位怎么能这样大胆走路呢？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和他们乱议论女人的有什么说头呢？
　　 林鱼虽与成娟在同一部门，但不在一办公室，因此路过她们办公室门口，看到成娟已经把上衣的拉链全拉开，很洒脱的样子，现在四月份，门口的月季开始冒花咕嘟儿，百日红一堆堆雪耳似的花团锦簇地怒放，若是说上衣瘦，绑在成娟身上，是不成立的，成娟本来就瘦，简直可用嶙峋来形容，一般衣服穿在身上撑起来已很不易，哪是嫌瘦？
　　 但王兵那种笑，说成娟自己拉拉链时那种猥琐表情，还是让林鱼感觉如吞蝇，正在胡乱想着，吴玉来了，吴玉一进门就叫鱼姐姐，她们办公室除了经理年最长，年长的就是她林鱼了，因此她们都叫她鱼姐姐。吴玉是那个屋里发生啥事儿都要分享给她的人，之前吴玉没调到这个部门前，林鱼啥也不知道，见了同事只是笑着打声招呼，和谁的关系也是淡淡的。
　　 又有啥新闻呢？林鱼笑着说，吴玉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哈哈，今天你发觉你娟妹妹漂亮了吗？吴玉夸张地挺了下胸，笑得弯了腰，你妹妹今天戴的文胸光海绵差不多要四厘米厚，没发觉有种“呼之欲出”了吗？林鱼不以为然，戴那么厚干嘛，厚了不透气，易生小疙瘩的。吴玉顺势摸了下林鱼的胸，你想所有的人都象你似的有福气啊，林鱼就胸就大些，大的让吴玉色迷迷的乱嚷羡慕。林鱼一直是很注意养生的，从不戴有钢骨、加厚海绵的，说钢东西长期摩擦易得增生，加厚海绵的不透气，因此结婚之前是饱满，生了儿子小鱼之后刚是疲沓沓的有点下垂了，她也不在乎，地心引力，谁抗拒得了？也就顺其自然地垂了。
　　 怪不得王兵经理说小娟走路拉拉链呢，他也真是个氓！林鱼终于找到王兵问题的答案，吴玉也吃了一惊，怪不得你经理也说过王兵是流氓哩，说年轻时才这样呢！又说起前不久去王兵去生产部因工作的事儿找生产副总刘力，刘力没在，谷丽芳对他说刘总出差了，有事你就打电话。本就可以告辞的王兵，却小眼滴溜溜地如太阳似的转到谷丽芳脖颈上，发现谷丽芳脖颈上有块可疑的杏子大的红斑，就笑嘻嘻地和谷丽芳开起了玩笑，你脖子上怎么回事？谷丽芳和他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笑了下，正色回答应该是过敏吧。谁知谷丽芳的笑容激励他更深入地对女同事的关切，过敏？那要吃点过敏的药，扑尔敏、B2、赛梗定什么的，谷丽芳嗯嗯地敷衍着答应，谁知他又诡异地笑起来，说不是局长亲的？谁都知道谷丽芳的先生是县某局的副局长，这探寻人家的帐帷之事的说笑，就有点登鼻子上脸了，再说谷丽芳平时也不太与他开玩笑，果然谷丽芳生气了，生气了的谷丽芳就把那张马脸般的长脸拉得更长，冷着脸不说话，王兵自嘲地嘿嘿笑着，离开了。谷丽芳立刻如数家珍般地详细地追忆王兵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让办公室的两个年轻的女兵大跌眼镜。
　　 大概因为这样的缘由，老总才把他放在这个部门，下属是清一色的男同事。这就不奇怪，为什么王兵在他办公室除了望窗外就是在办公室严肃地入定状态地瞌睡了，没有花啊。吴玉感慨地说。一般他们这儿把女性堆里的男人或男性堆里的女人称为“葱花”的。
　　 王兵其实这样的行为，林鱼之前也有耳闻，见了女的，无论是同事还是客户类的，他都会两眼熠熠生辉，生出氓之蚩蚩的热情，因为之前他有着闻名遐迩的历史，好多女同事基本上都敬而远之很少与他说话。
　　 但成娟这个样子，让王兵的毒眼照见，还是应该收敛些才行，至少出了办公室门，走路应该自自然然，落落大方，但这个应该也只是她俩在林鱼办公室里说说而已，见了成娟，是断然说不出的，对成娟，交情没到那种无话不说的地步，当然有些话也就能省则省了。
　　 一开始林鱼对成娟的印象是这个女孩子刻苦认真，有时林鱼去楼上技术部，成娟总是非常礼貌，笑嘻嘻地亲热地叫着姐姐，瘦小的个子如鱼似的穿梭着为办公室的人员续热水，都没有手吗？七八个人坐在位子上那么心安礼得，林鱼那时对这成娟这种样子是有点点心疼的，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自己犯不着这么地卑微呢，但只是自己暗地里想法，从没说给别人过。
　　 谁料来到生产部门后，也许翅膀变硬了呢，说话做事的，就有点端着架似的了，见到领导当然一成不变地热情，笑脸相迎，见了车间操作工人呢，反倒是深沉地发号指令了，对车间违规操作投机取巧地工人呢，更是与领导步调高度一致地抨击，因此，吴玉常不屑地对林鱼说，你这个娟妹妹啊，就爱舔，拍马屁，感觉香着呢。林鱼笑笑，咱不说她这些，咱做好自己就好了。
　　 林鱼对成娟的刮目相看是自那次公司年会之后，本来以前与她说话也少，那次以后呢，就更少了。依照惯例公司年末要评选先进个人、先进车间、技术尖兵类的模范的，先进个人名额一般按比例分配，生产部那时一共三个人，10%的比例，不足一人，因此，谷丽芳也就从没争取过。但成娟来到这儿后呢，知道这种情况，心里一喜，好多年本部门没出先进个人了，怎么就不能破例呢？再说，领导平时也是常夸奖自己的。
　　 年会上是单位负责人分别汇报一年的工作情况，各个分管副总坐第一排，第二排就是部门人员了，恰巧，谷丽芳她们就坐在第二排，林鱼呢，更巧，坐在生产副总刘力后面。会议刚开始，成娟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椅子上辗转，后来她把一个纸条塞给林鱼，附在林鱼耳朵上说咱部门还没先进个人呢，给刘总传个话！林鱼摇头，公众场合给领导传递纸条，象什么嘛！她才不做，一口拒绝了，成娟急得不行，一再地说你方便传个条子嘛！软糯糯的语气，林鱼干脆不理她。谁料成娟做出一个骇然动作，用纤细的手指勾勾刘总的后背，刘总感觉到了，狐疑转身，望向林鱼，林鱼气得七窍生烟，但目不转睛地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坦然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主席台认真听讲话。刘力疑惑地望着林鱼，林鱼几乎想踹成娟一脚，近水楼台，刘总还以为是她林鱼开会做出的肢体动作呢。第二次又重复，刘力有点愤怒了，依然困惑地望向林鱼，林鱼把脸绷住，心里暗笑，看成娟的反应，成娟终于自己把条子递给了愕然的刘力，递过去以后，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成娟心里乐开了花，两股战战，发烧似的两腿微微战栗，恶心！真能利用机会！林鱼不屑。
　　 没多久，公司下发的红头文件《先进单位、先进个人名单》中就有了成娟的名字，奖品虽不醒目，但荣誉是更重要的，成娟那几天走路是足下生风，山高水远路不平地满地歌声。所以当瘦小的成娟剖宫产生了女儿刚出满月来就匆匆来上班时，林鱼就知道她心不是一般地大了，女人一旦热衷于权力，所向披靡，什么都是可以丢弃的。
　　 就象人事部的闫丽云，从车间操作工到班长到车间主任再到分管人事的副总，一路走来那真是跌跌撞撞的飞沙走石，她得知内部确凿消息车间主任即将离任，而她和另一位班长将参与竞争，而当时有孕三个月，她二话没说，当即就骑自行车去医院做了手术，等她虚弱着回家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三天下床，照样在车间做个拚命三娘，嘶哑着声音，挥汗如雨地卖力，早来晚归，视厂如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另一位班长是男的，当听到闫丽云为了拱占车间主任不惜把孩子做掉，仰天长叹，此女如此，与之再争丧尽天良！一退一进，结果就是车间主任的职位落在闫丽云手里。
　　 当了车间主任，因内部管理的好，生产细节抓到位，从产品产量质量到能源消耗，同比都得了可喜成果，女人嘛，又常春风化雨地处理车间工人内部矛盾，被老总提拔分管全公司人事，三千多人，啧啧，什么概念，闫丽云腰挺得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巡回公司各个车间的路上。
　　 有失必有得，她的受过创伤的子宫，脆弱的竟不能完整地保证一个胎儿的成长，总是在三四个月，胎儿仿佛有记忆似的，悲伤地延着第一个大哥或大姐的轨迹，从母亲体内夭折，熟门熟路，到了第四次，已经是43岁的闫丽云如捧着个易碎的瓷娃娃，把一生挚爱的工作一丢，安心卧床在家里养胎，除了吃饭去厕所，她身不离床，终于熬到足月，此时的她脸似银盘，腰似巨桶，身如企鹅，步履蹒跚，44岁的她，近半百的高龄产下了当时震惊全厂的8斤半的男婴。
　　 果然，成娟两年之内连升两级，吴玉来到这个部门时，成娟已是生产部的元老似的人物了，她能尖着声音怒气冲冲地对着车间主任批评他们安排生产没按计划，能皱起前额上细小的皱纹不耐烦地听车间工人因各种不如意地事情和刘力讨好，而且随着收入的逐年增多，以前视如珍宝的地摊粉红、葱绿、葡萄紫的衣服也被她弃如敝履，朴素的马尾辫散开，经过烫染，卷得一个个小小的螺旋，如海藻似的散乱地披在依然瘦小的肩膀上。
　　 那天，销售副总李明夫人是染色车间的统计边新红，来生产部报表时聊了会儿天，当时吴丽芳说你看人家边新红，有福吧，那是李明追人家时没少费了劲呢，李明啥也不占，家在农村，其貌不扬，但是咱厂里分的正儿八经的川大的大学生！学的机械制造，一来就安在生产部，刚结婚时，嘛也没有，边新红在织造车间挡车工，常来办公室向李明要钱，李明也是小气，三块五块的给，那时工资少嘛，百十块钱，新红又爱花钱，喜吃好穿，不会过日子，为了这两人没少生气。新红在家要不来钱，就跑到办公室当着我们的面给李明要钱，讨价还价似的，新红是不给钱就不走，再给一块嘛，再给一块嘛。实在要不来，就在外面借，下月再还，新红比李总小5岁呢，新红当时家里不愿意，新红就相上李明是大学生了。你看这，李明做公司业务员后来又升成分管副总，再也不差钱啦。
　　 最后谷丽芳总结，李明的赚钱多，是边新红带来的福气，人家说屁股大的女人旺夫，你看她那屁股！谷丽芳羡慕地说。成娟和吴玉立即回忆边新红那硕大的屁股，恍然大悟，还真是这样呢，屁股大的人易生养，这是老辈人常说的知，旺夫命，这是今天跟着谷丽芳两人又学到的风水知识。
　　 自那以后，成娟饭量貌似见长，部门聚会时，也常常是大块的一把夹住，令人瞠目地放入口中吞下，磊落的吃饭经过复杂的化学反应最终表现在脸上，就是脸上变得圆起来，以前的月牙似的镰刀似的窄脸变成了上弦月，并且有了双下巴，显得镶嵌在脸上的眼睛更小了，宝石似的点缀在布满雀斑的脸庞上，成娟常常穿着紧身的裤子，有时会不甘心地问，我是胖了吧？吴玉笑笑，对娟姐胖了，屁股大了吧？吴玉简直笑喷，虾米似的，屁股哪有啊？但还是一本正经说，没有。但成娟还是有点羞涩地说，真是胖了，屁股真大啦，边啪啪地拍得屁股真响。
　　 而且，以前穿衣马虎的她，也注意穿着了，路过地摊上摆售的物美价廉的东西，脚步匆匆，一掠而过。
　　 但是爹娘给的身高相貌，终究还是改变不了的，没有办法，只能弄虚作假，力求弄假成真。身高的缺陷就用高跟鞋来弥补，登登登细跟的小皮鞋，踩在车间不算太平的路上，有时会那么地一晃，崴了下脚，但成娟是坚强的，照旧走路，面不改色；胸部是太平天国，特别是有了女儿后，更是一马平川，以前有点峰峦，现在则是冰峰融化，寻觅不见山的踪迹。举目四望，有的自然的山峰波涛汹涌，和人工修葺的假山景色横看成岭，她于是也暗下血本，花了近一百元在超市买了个爱斯芬的文胸，海绵密实，而且还加有垫片，她买回家，急不可待地戴上，穿上个打底衫，镜子中的她早已是变得袅袅婷婷，女人味儿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