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韩阳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江城的天空，密密麻麻斜飘着似针的细雨，来来往往的人，有牵手同行，有隔肩相望。我和韩阳之间是深深的宁静，我们谁也带不走谁，谁也留不住谁。匆匆人生，不过百年，缘份的事，转瞬成尘。
　　 我坐进出租车，透过车窗望着站在原地的韩阳，是那么消瘦和落寞,像一棵耷拉的无叶树。车子已启动，我模糊的视线中，是离得越来越远的韩阳，还有窗外掠过的风景，以及如丝的雨痕。暮春的荼蘼花儿已凋谢，枝干儿随风凄凄抖，像在诉衷肠，只有雨滴在聆听。
　　 出租车里面荡漾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潮湿味，直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逢下雨天，此情此景此味此痛，总会如歌如泣出没在我眼前，让我无法得以内心真正的平静。
　　
　　 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在这个碧莲荷香的盛夏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徐亮载着99朵玫瑰向我求婚！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我没有过多的时间为上一段的婚姻的瓦解而悲伤，我的心我的生活，已被徐亮的人以及他的诗所挤满。
　　 早晨徐亮送我上班；晚上我们在外面吃好一起漫步回家。周末我们在附近的城市郊游。日出时互道早安，星光下相拥而眠。我感觉这才像生活，有情有诗有山水，有他有我有爱情。每当我们目光交缠时，我激动不已，我拥有人世间最美的爱情！
　　 徐亮说他要与我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今生来世；他说要与我长相守到白头，当我满头银发时，他将抚着我布满皱纹的脸对我说：“你是我今生不变的爱恋。”
　　 徐亮给我的，正是我所渴求的。没有优秀与否，只看是否需要。我需要徐亮这样的人，给予我震撼、惊喜、刺激——
　　 你是我最好的季节
　　 带着花的芬芳
　　 深入我的呼吸
　　 你带给我
　　 青春的活力
　　 生命轮回的领略
　　 你深深牵动着
　　 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们的爱情
　　 透着花香沐着阳光
　　 直到
　　 天荒地老
　　 海枯石烂
　　 徐亮的诗，字字句句都是满满的情意，我怎能不喜、我怎能不爱？我沉浸在爱的海洋中，不问人间烟火。
　　
　　 三
　　 韩阳是一位骨科医生，善良憨厚顾家，有情有责任无浪漫。我们的生活，如一潭温水，一眼见到底、一生望到头，我无法忍受一辈子在这样的温水中度过！我急需一种刺激，来刺破我的血管，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我急需一种碰撞，来击醒我的灵魂，让我知道自己还有梦想。
　　 直到我遇到徐亮，我那日渐荒芜的心，如梦方醒；我那快枯竭的眼眸，春意荡漾。
　　 徐亮是某厂的销售经理，业余时间喜欢写诗摄影，我们在一次Party上认识，他对我深情款款、与我眉目传情。我有一颗鲜活的不安分的却又假装乖巧的灵魂，在徐亮热烈的爱的攻击下，我绽放成一朵娇艳的芙蓉。
　　 初春的夜晚，万物苏醒，草木含情，徐亮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将我冲击到欲生欲死酥酥麻麻。我无法抵挡徐亮一次次的索要，我掉进了徐亮的温柔乡里，沉醉！沉醉！沉醉！
　　 直到有一天，徐亮说要给我一生的幸福，他要我做出选择，我才幡然清醒——我是一个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的人！
　　 一边是家庭，一边是爱情，我无法选择，左右摇摆。
　　 日子在身心分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度过。我也曾自责、内疚，但我终究是经不起徐亮的爱情的诱惑，尤其是徐亮写给我的诗，让我燃烧，让我一次次情不自禁、醉仙欲死。
　　 如果爱情的所得，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和徐亮的关系，像一堆难闻的咸菜，被韩阳嗅到了。
　　 韩阳将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两天两夜。我希望韩阳骂我一顿，甚至打我，就是不要这么独自闷着。两天，犹如两个世纪那么漫长。家里前所未有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以往温馨的壁纸，反射出冰冷的白光，好像全世界都变了色彩。安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嗅出了异样的味道，放学后，他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我对不起韩阳，我更对不起安吉！
　　 当韩阳与我面对面时，我心痛得无法原谅我自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能想到的仅仅是这句诗来形容他的状态。
　　 我像个犯人似的，低着头坐在韩阳的面前，用手绞着衣角，不敢出声，任他处置。
　　 “为什么？”良久，韩阳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复杂。
　　 这样的问题，我怎么回答？不是生活艰难，不是韩阳不好，不是孩子不听话，因为什么呢？我的脑细胞，迅速转动，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回答。
　　 “对不起……”除了说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如果是我不好，你可以说出来，我改；如果是你已不爱我，你可以明确地告诉我，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向全世界宣告？”韩阳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心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似要将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部甩出去，扔进垃圾桶。他从茶几的抽屉里面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一口，好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随之咳嗽几声，脸上写满了忧伤和痛苦。与我认识后，韩阳基本上不抽烟，只因为我不喜欢烟味。如果烟可以冲淡他的痛苦，闻多久的烟味我都愿意。
　　 “不管什么原因，事实已经摆明你对这个家的态度。本来，我不想问你任何，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韩阳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有一种暴发力，像火山喷出的熊熊烈火，将我的心烧成两半。
　　 “我……我……”我想说些什么，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或许，此时此刻，不管我说什么，只能增加韩阳的痛苦。
　　 韩阳双手捂着脸，我看见有泪从他的指缝间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韩阳，你很好，是我的错……”我跪在韩阳身旁，将烟从他的手指间取出，然后抱着他的头，泣不成声。我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错得严重，错得不可原谅。
　　 窗外的天空一片灰暗，一阵风吹过，带走了这个春天，带不走昨日的伤痛。
　　
　　 四
　　 流光飞舞，光阴似箭。一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我和徐亮的关系，从什么时候有所改变？两个月前？半年前？我不记得了。我们的关系渐行渐远，这是一种无言的疏远，更是一种不着痕迹的疏离。
　　 我醒来的时候，徐亮上班去了；我睡着了，徐亮还没有回家。我和徐亮之间，几乎没有时间交流。我时常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难受。
　　 当我与徐亮道出自己的心声时，徐亮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子的，我要加班，才有更多的收入，才能让你过上更舒适的生活，我哪有时间整天陪你卿卿我我诗情画意？”
　　 “你以前不加班，我们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说。
　　 “以前只要有爱情，现在我们要生活，爱情不能当饭吃。”
　　 我被这样的话噎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后来细细想想，徐亮的话有道理，但我更想有他的陪伴。
　　 天光寥落时，我趴在窗台，望着零散的星星，哪颗是韩阳？哪颗是安吉？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我已有两个月没有看见安吉了，真的好想念！上次我去看安吉，徐亮说儿子少见为好，不要扰乱了两个家庭的正常生活。
　　 “我与儿子见面，是扰乱了两个家庭的生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与儿子，以后是不是不要见面了？”我反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情，最好不要见！”徐亮毫不客气地说。
　　 我还未来得及接话，徐亮接着说：“以后你去见你的儿子，最好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谁知道你们会搞些什么名堂！”
　　 “谁和谁搞名堂？”
　　 “你自己知道。”
　　 “我……我知道什么？”我气得全身发抖。
　　 “你以前也是在有婚姻的情况下，与我搞名堂；现在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去和别人搞名堂。”
　　 我哑口无言，嗓子酸溜溜的，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咽不下吐不出，眼泪不由得往外涌。我看着面前的徐亮，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我是否不曾真正了解他？从什么时候起，他说的话让我如此难受？
　　 这一年以来，他对我的要求不断。半年前，他让我辞职在家，他说当老师太辛苦。我只当他是玩笑，未曾想到他是认真的。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说不让你上班你就不要上班！我养你！我的就是你的！”徐亮坚持说。
　　 “我不上班，整天一个人在家里做什么？”
　　 “你在家里，可以养花、看书、写字，还有可以做饭。”
　　 “做饭？我每天在家里做饭？”我睁大眼睛看着徐亮，感觉自己听错了。
　　 “是的，做饭！一个家，没有烟火气息，哪里还像个家？”徐亮有点不耐烦地说。
　　 “……”徐亮的话，常常让无言以对。以前和韩阳生活时，他不曾要求过我什么，现在，徐亮今天一个要求，明天一个要求。
　　 “就这样决定了，你明天就去辞职！”
　　 “以后下班，我们可以一起做饭，用不着辞职的嘛。”我委屈地说。
　　 “不行！我以后的工作会越来越忙，有可能还要加班。”
　　 “以前我和韩阳是两人一起做饭的，他工作也忙……”我的话还未说完，徐亮拿起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见“咣当”一声，杯子支离破碎。我吓得捂住嘴巴。
　　 “不要在我面前提你们以前！现在是我们在一起过日子！明白吗？”徐亮的目光，像一把刀子似的向我投来，我马上点点头，眼泪掉下来。
　　 每当委屈了，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韩阳的好——
　　 韩阳作为男人，他足够优秀；作为丈夫，他足够爱我；作为爸爸，他足够有责任。他从不让我累着，家务我们一起做，他常对我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时，告诉我，我带你去散步，或是看场电影，或是去唱歌。”孩子的作业基本上是他在管理……韩阳的好，点点滴滴，掠过心头。当初我怎么将他给弄丢了？
　　 徐亮和我吵架后，他不会主动与我和好；韩阳不一样，我们吵架生气从不过夜，就算我不理他，他也会紧紧挨着我睡，或是搂着我。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是流着泪咬着牙，也得往前走，不然呢？所有人都会笑话我！当初我和徐亮结婚，父母没有参加，他们责怪我没有珍惜韩阳。朋友们一个个暗中指责我对韩阳的无情。
　　 如今，这是报应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多么让人欢喜的词，又是这么让人心疼。如果只有初见，我和韩阳就不会离婚，我们可以相随千万里相守到白头；如果只有初见，徐亮的诗将是世界上最美的，我将是他永远不变的爱恋。
　　 夏未走，花已枯；秋未至，叶已黄。再浓的情，再甜的话，终抵不过光阴的打磨。
　　
　　 五
　　 我独自走在城市的街头，秋风带着落叶的惆怅吹在脸上，湿湿的，一摸，是滚烫的泪水。每当与徐亮吵架，他让我滚，我发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我没有了自己的家！爸爸妈妈的家，有哥哥嫂子；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徐亮的家；我和韩阳之前的屋子，已不再是我的家。
　　 约了木子。木子很快到达约好的咖啡馆。
　　 木子在我对面落坐，并将LV放在椅子边。她十足的女人味，一点不像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木子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之前他曾对我说过，男人爱自己，是额外的福气；真正的福气，要自己创造！
　　 当初她极力反对我与徐亮结婚，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韩阳对我更好的男人。
　　 可惜，忠言逆耳！
　　 我和韩阳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与木子相约在一起谈谈心。后来与徐亮在一起，他不喜欢我与木子见面，他说搞企业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人。
　　 半年前，我去学校辞职的路上，遇见木子。当我告诉木子徐亮要求我辞职在家，木子提醒我，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后来木子给我出主意，以请假的方式，先保留职位。校长是木子的表亲，木子说这件事她给我搞定。
　　 “我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吧？怎么样？”木子小心翼翼地问。
　　 “好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急急忙忙来找你了。”我非常直白地对木子说，我知道，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必要。
　　 与徐亮结婚后，除了最初一段时间过得开心，之后就是各种矛盾和问题。他对我的种种要求，我几乎都听从了。
　　 他防我，他怀疑我，他不信任我——
　　 我辞职后，交际圈缩小，无聊时，在网上结交了几个要好的网友，偶尔聊聊生活，谈谈心，他说我就知道聊天；我与网友分享一首歌曲，他对我不依不饶，说我和人搞暧昧。
　　 我所用的每一分钱，他都要问明去处。我为爸爸妈妈买套衣服，他说我怎么没想到为他买？我为儿子买书包衣服，他和我吵架，说他只养我，不养我之外的任何人！每当这时，我是欲哭无泪。是他打着爱的旗帜不让我上班，我堂堂一名高中老师，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伺候他，成了毫无价值的付出。
　　 有一次，他很晚没有回来，我以发红包的方式刷他的卡，我想以这种方式催他早点回家。他当时没有回应，回到家，他责问我，刷了多少钱？要求我返还给他。
　　 他放在家里的三千二百元现金找不到，他问我拿了没有。我说没有。“家里就你我，你没有拿，难不成进贼了？”他怪异的语气，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我的心尖上，血流不止。我气愤之极说：“我们现在来找，将整个家翻个遍也必须找个结果！否则，报警！”最后他在衣柜的一个抽屉里面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