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军在本镇集市做生意，有门面。因离家近，隔三差五地回家耕种那几亩承包地，算是半商半农。这天，他偷空回家锄玉米，把摩托车停在大门外，抬脚刚跨进家门，背后有人喊:“叔——你回来了。”
　　 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是邻居王小民，心想这又借钱来啦：“刚回来，你这是干啥呀?”
　　 “叔，你这是回来锄那点包谷地吧。你做生意挣钱了，包谷上的化肥多，玉米旺得很，绿汪汪的，比别人高半截子哩。”小民对肖军说着话，随即递上来一根劣质烟，掏出打火机就帮忙点火。
　　 肖军摇摇头:“不抽，不抽。你甭点，甭点烟。”
　　 小民说:“见你好多日子没回家，我想替你锄。可家里老父瘫痪在床，整天挖屎端尿，洗衣洗被，瞎眼妻子帮不上忙，这几天还感冒了，害死我了。没一点时间，这些天多亏你母亲过来，帮我照看孩子，不然，不知咋过下去呀！”
　　 他穿的衬衫这里是洞，哪里也是个破口，眼睛红肿，肖军很是同情。母亲不仅去帮忙带孩子，还常在肖军耳边唠叨，小民这娃恓惶，你能帮就多帮点，这娃对他爸好，孝顺。
　　 “你有啥事就说，我得抓紧时间上地。”
　　 “你借给我几十块钱，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
　　 “好，这是一百，省着花。”肖军有点很不情愿地给了钱。
　　 这王小民，人很聪明，只是母亲过世早，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正准备考高中时，父亲病倒了，他再没去上学。因头脑灵活，经常给左右邻居写写算算，鼻梁上架着一副六百多度的眼镜，人送绰号“王博士”。父亲的病经半年多的治疗恢复，能够自理，小民也安心过日子。养兔、养羊，并育树苗，日子有了起色。父亲托人给说了邻村姑娘，介绍人说这女娃眼有残疾，小民因家庭境况不好，也不敢挑剔。女方也没要多的彩礼，小民很快结婚了，并有了女儿。四年后，小民妻子另一个眼睛也模糊不清，小民带她去好多医院治疗也无济于事，且父亲身体也每况愈下……
　　
　　 二
　　 二零一二年，在肖军所在的集市街道，王小民将一辆破自行车撑在肖军商店门面前，解下自行车手把上的布袋，掏出一叠材料，进了店门对肖军说:“你看我写的困难补助申请行不行?”
　　 肖军拿过仔细看了看，材料写得还挺感人的。有写给乡上的，有写给文教局的，有写给县上的，主要是自己家境困难需要政府补贴帮助云云。
　　 “乡上年年都给你帮助，米、面、油也没少给你，你还不知足。算了，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在家里多做些活比啥都强。”
　　 “我那有这心情，你知道我妻子视力是一级残疾，生活不能自理。父亲这几年又瘫痪在床，女儿要上学，家里一亩三分田，种的粮食基本勉强够吃。你说出去打工去吧，家里拖累走不开。不去吧，每天睁开眼睛都需要钱。前段时间，我鼓起勇气央求跟人盖房搬砖，人家嫌我没力气，还是个所谓的‘书生博士’。又找了几个工地，屡屡碰壁，这真怪自己没用。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现在不找政府找谁？” 
　　 “你写的材料很真实，那你去寻政府看能解决不？”肖军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把材料递给了小民。
　　 他接过材料说：“你再给我一百元钱，乡上不行，我找县上。”肖军只好给了一百元，他匆匆走了。这些年他没少往肖军这里跑，不是借钱，就是要东西，肖军除了借给钱，有时还给他娃送些本子、笔和书包，常听他夸他女儿书念的好。
　　 肖军回家常听村里人说，邻居王小民越来越不会过日子，懒得很，大钱没能力挣，小钱看不上，靠借靠要混日子。肖军不相信，一个农忙时节，肖军回家要赶做农活，见王小民和抽着旱烟的老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窝在向阳的玉米杆堆里，边晒太阳边天南海北胡吹乱编，看样子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了。直聊到家家户户房顶上冒起了炊烟，空气里有了饭香味后，远处传来呼爸喊爹回家吃饭的声音，在一块的几个老汉被孙子叫回吃饭走了，剩下他一个，王小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了伸腰，懒洋洋地说:“不早了，我也该给妻子女儿做饭了。”
　　 看肖军注视自己，脸红了一下，王小民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说:“叔，跟我回家吃饭。”
　　 “跟你回去吃饭？你有时间去帮人干活，还挣几十块钱哩，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就这样混？以后咋过哩？”
　　 “就这样混呗，你说我这日子还有啥盼头呢？”
　　 “你总得想点办法，挖个药材，包个苹果什么的，连个妇女都不如？”
　　 “那能挣几个钱？够干什么？”
　　 “你！我看你，还我的钱没一点指望了。”
　　 他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肖军气得直哆嗦，不由得骂道:“我咋有你这样的邻居！”
　　
　　 三
　　 又过了几年，肖军回村听人说王小民本事大着哩，在县城告状，嫌村干部亲戚顶了自己的贫困户，说自己几十亩退耕还林款还被村干部冒领了，也不知他咋知道这事的……又有人说他也借了好多同学的钱，上门要账的把门槛能踢断了。
　　 肖军感到作为一介草民，告状也不是办法，告来告去，把自己名声告坏了，也把日子告烂了。他父亲虽然过逝了，还有瞎眼婆娘和娃咋办呢。他对小民有点担心，想再见到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年冬天，王小民风风火火地来店里找到肖军说:“叔，你看一下账，我欠你多钱？我还你！”
　　 “还我？你哪来的钱？”
　　 “叔，你还不知道，咱村长被收监了，他冒领了我好多年退耕还林款，也退给我了。不易容呀，这是我父亲在世时承包的几十亩山坡地，栽树成林后，他们给我说只验收上了十亩，其余的全被他们冒领了。他们不够贫困户资格的亲戚被取消了贫困资格。咱村来了驻村书记，精准扶贫结对子，我是第一帮扶对象，好啦！好啦！”
　　 “啥好啦？”肖军被王小民一连串的话搞糊涂了，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小民，总不能光靠政府这点款过日子，自己得争气，寻挣钱的门路，政府总不能养懒汉啊！”
　　 “这我知道，第一书纪给我协调了一个差事，原来管理咱村一段公路的人年龄大干不成了，让我干呢。一月有近千元的工资，家里生活有保障了！”
　　 “这可好啦，你把这事要当事干。”
　　 “开始书记找我，我还不答应呢。”
　　 “咋回事？”
　　 “我让他给我每月发二千元的补助，日子才好过。”
　　 肖军被逗得哈哈哈大笑:“你想的美！书记咋说来的？”
　　 王小民也笑了，说：“他说政府没有这个政策，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政府不养懒汉。他耐心给我讲道理，看我身体差，就找了管护这段公路的事做，即挣钱又能照顾屋里。”
　　 “那当然了，现在我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感觉我还能行，一边管理公路，一边还有时间照顾妻子的日常起居，家务劳动也不耽搁。何况女儿大了，学习也好。”
　　 “真有你的，感受还一套一套的。”肖军听了小民的话赞许地说。
　　 小民更来了劲，说:“我以为我前世就这样完了，谁知遇到好政策，干部真抓实帮，我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感到人生只有创造价值，那才幸福！”
　　 肖军对小民说:“这个干部工作能力和针对性真强，找这个事很适合你，真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调动了你的劳动积极性。”
　　 “就是，他们为我脱贫的事没少操心，更没少往我家跑，光为给找适合我挣钱的事想了好多办法，最后才争取到这个事的。”
　　 肖军深有感触：一块地，不适合种麦子，可以试试种豆子； 豆子也长不好的话，可以种瓜果； 瓜果也不成的话， 撒上荞麦种子也能开花。 因为一块地，总有一粒种子适合它， 也终会有属于它的一片收成。
　　 此后，肖军一年多再没有见到王小民。
　　
　　 四
　　 二零一八年开春后，肖平去县城进货遇见了王小民，他热情拉着肖军手让去他的住处。
　　 肖军问道:“这一年多，你干啥哩？”
　　 “我进城了。”
　　 “进城？”肖军有点不相信。
　　 小民高兴地说:“咱村扶贫那个干部退休了，他放心不下，让我报名参加了保安培训，被安排到银行当保安，工资近三千多。在这里租了房，妻子也接来了，女儿到这技校上学，学高级护理，我们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不错，不错，工资够花？”
　　 “够。女儿已毕业在这里医院实习，已被招了协议工，实习期满就正式上班，有工资了。”
　　 “女儿也很优秀，你以后日子更盼头了。”
　　 “女儿在实习生中是最棒的，被医院看中。我算进城了，还是城里好混，这里经济适用房便宜，过几年准备买一套。”
　　 “你还真行！”
　　 “这不是靠好心人的帮助，才有我的今天。”
　　 “也是，那个扶贫干部退休了，还惦记着你这个贫困户，给你联系工作。”
　　 “是呀，这样办实事的干部不多，让我遇到了，这是一生的荣幸！”
　　 “你进城了，咱老邻居再也做不成了。”
　　 哈哈哈，他俩都笑了。
　　 肖军忙着去进货，和小民打了招呼分手了。肖军想，小民以后的日子会更美好，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