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春】民歌情缘(小说)
一、东宽无奈讨生活,离家千里去挖煤。
东宽天生是个跛子,但他长得膀宽腰圆,壮壮实实的身板,一表的人才。
东宽的父亲是村里唯一读过私塾的人,因为爷爷辈是村里的大户,很是风光,由于爷爷抽大烟,家境每况愈下,到父亲这辈,父亲就办起了村里唯一的私塾,教起了书。
从小耳濡目染,跛子东宽也念了不少的书。由于弟弟三个,妹妹两个,母亲也只有纺纺布,补贴补贴家用,又没田地,村庄里有钱人少,念书的孩子也少,家里也入不赘出,艰难渡日。
村子里很多人都去挖煤谋生,只是远隔千多里的陕西,东宽的本家二叔也去了陕西。
眼看着弟弟妹妹们越来越大,母亲却又得了肺病,日子越来越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看着整日落泪的母亲,东宽决心跟着回家过年的杨二淑一起去陕西,去挖煤挣钱,补贴补贴家用。
母亲坚决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让东宽去挖煤,怕他死在煤洞里再也回不来。“儿呀,你才刚满十八岁,你的肩膀还好嫩哟,你又跛起个脚杆,你娃娃咋个遭得住哟?”
“娘啊,我都十八了,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走天涯闯世界。我能行,放心吧!”
二、千辛万苦徒步行,千里迢迢到陕西。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犹恐迟迟归。”临行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又把他亲自交到杨二叔和狗娃手上,生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一路上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东宽的脚掌打起了好几个血泡,疼得他走路更加地艰难,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艰辛。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杨二叔安慰他说:“东宽,每个人开始都会像你一样,走些天,走出老茧了,就不痛了。”才走两天,东宽觉得像走了好几个月,疼他不怕,他是怕落下了,拖了杨二叔和狗娃的后腿。
沿着沱江河,翻过了龙泉山,东宽脚肿得像包子,实在走不动了。杨二叔决定找个驿站住下来,等东宽脚好些了再走。
经过杨二叔在龙泉山上采的草药敷治,再加上几天的休养,东宽慢慢好起来,咬咬牙对杨二叔说:“二叔,我们又走吧,早点上路好早点到,再怎么样我也会坚持的!”
就这样,一行三人又上路了。他们穿过成都,走德阳,过绵阳,闯剑门关,沿嘉陵江一路北行。经过广元,进入大巴山区,真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东宽第一次体味了行路的艰难,也体验了巴山蜀水的奇秀美险,真的是不虚此行。他们一步步地迈向了秦岭。
站在秦岭高高的山坡,仰望这片多情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任清凉的风顺着身体穿行,伸开双臂,让山的灵秀穿透身体,东宽感到无比的俠意和自豪,身有残疾的他,还是登上了秦岭。脚下,是古人曾经走过的山路;远方,是先贤诗人们写满诗篇的秦岭山脉;眼前,仿佛晃动着诗人们登高赋诗的背影;而那飘忽的云朵,飞惊而过的鸟儿,枝头摇曳的树叶。这一切,都在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突然,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地采,
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
正月里那个说煤,二月里定,
三月里那个交大钱,四月里迎,
……
东宽寻声望去,对面山坡上松树成林,有几个女子正在那里采松果。看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个女子对着他们唱起了山歌,杨二叔告诉东宽:“进入陕西地界,经常都能听到山歌,经常在陕西的人也会吆喝上几句呢。”杨二叔刚说完,同行的狗娃接着唱了起来:
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
撇下我的情哥哥,抬进了周家,
蓝花花那个下轿来,东张西又照,
照见周家的猴老子,好像那一座坟。
……
东宽听得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歌,心想要是找个这么会唱山歌的媳妇,该有多好。狗娃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开玩笑说:“兄弟,快招手,这里的姑娘可漂亮呢,给你找个陕西媳妇带回去。”同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东宽羞得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大家一路笑着说道,连走路都轻松了。
黄昏时分,东宽他们终于在宝鸡城边的车马店住了下来,这个车马店是杨二淑他们每次来都要住的,一间大大的窑洞,长长的铺垫,能住二三十人,东宽还很不习惯住窑洞,无奈只好住下了。
三、草沟煤矿来上班,渭水河畔遇翠翠。
第二天,杨二淑带着东宽和狗娃来到了草沟煤矿,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私人煤矿,位于渭河北岸,秦岭山前。东宽第一眼觉得那么陈旧沆脏,仿佛古人猿在地洞里探索,从煤窑里出来的人一身黑黑的,只有两个眼睛还清亮地转动着,东宽额头渗出了汗珠,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安顿好住宿,杨二淑带着东宽,来到渭水河边,只见宽阔的河面,水清清亮亮的,没有波澜,犹如少女般温柔,东宽在想,这水怎么不浑浊呢?不仅想起杜甫的《兵车行》:“车辚磷,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栏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
东宽沉侵在遐想中,狗娃已在喊他了:“还不进来吃饭!”。东宽抬头一看,原来这是一个食堂,食堂旁边一个小卖店,有位四十多岁的大娘在卖东西,东宽随着杨=淑进进了食堂。
食堂不是很大,也就二十多张条桌,卖的羊肉泡馍,狗娃已吃起来了。杨二淑对低头弄馍的姑娘说:“来两碗羊肉汤,四个馍。”
那姑娘一抬头,竟和东宽一对眼,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高挑的身材,红红的脸蛋,薄薄的嘴唇,浅浅的酒窝好似在说话。
东宽心想:“狗娃说得没错,这里的姑娘长得真漂亮!”那姑娘发现东宽看他,低着头红着脸赶忙给他们端出了羊肉。
杨二叔看到东宽盯着人家姑娘不住地看,就对他说:“那女孩子叫大翠,她的妹妹叫二翠,她有两个弟弟,年龄还小,父亲喜欢赌博,她的母亲很能干,开了这个食堂和小卖店,大翠和二翠操持着食堂,家里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在吃饭的时候,东宽时不时偷眼瞧大翠,好几次他的目光与大翠相对,大翠羞得低下了头。
晚上,睡在大炕上的人一个个都进入了梦乡,呼噜声此起彼伏,东宽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失眠过。一闭上眼,大翠的影子总在眼前浮现。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四、一见钟情定终身,西安城内情绵绵。
东宽第一天下矿挖煤,黑黑的遂道里只有马灯忽闪忽明的亮着,他的心里直打鼓,一阵阵的害怕。可他还是咬着牙,弓着身,跟着杨二叔和工友们一起挖煤,运煤。他告戒自已,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自己,秦岭山下,还有一个翠翠呢,自己不努力赚钱,还有勇气跟翠翠姑娘说吗?
每天一收工,东宽收拾得干干净净,早早地跑到食堂去,静静地看着大翠二翠忙碌,他总是笑着,傻傻地笑着。大翠有时一抬眼,就碰到东宽火热的目光,有时急忙闪开,有时羞涩地笑笑。
二翠看在眼里,悄悄地问大翠:“那个跛子帅哥看上你了吧。”
大翠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要不,我去打发他走。”
“别呀!”大翠忙说,其实她心里也想着东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七天了,东宽虽然很累,但只要一想到翠翠,一身的劳累马上就消失了,浑身充满了劲。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东宽正傻傻地发呆,狗娃悄悄地躲在身后,猛地一声:“想啥呢?又在想心上人大翠吧!”吓着东宽一哆嗦,脸又红红的了。
狗娃说:“怕啥呢?找她去。”不由分说拖起东宽就走。
狗娃拖着东宽经直来到食堂后厨。
大翠和二翠正忙着摘菜,见他们进来,二翠忙说:“狗娃,开夜饭还早呢!”
“你带来的帅哥叫啥呢?”
狗娃忙说:“叫东宽,我的老乡。”
狗娃眼睛贼溜溜一瞅,见大翠和东宽眉目传情,忙对二翠说:“二翠呀,我找你有点事,我们出去说吧!”
二翠会意地跟着狗娃离开了厨房。
东宽看着大翠,一时不知道说啥了,满肚子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大翠打破了沉默:“你干嘛要出来挖煤?”
“家里弟弟妹妹多,母亲又有病,只有父亲一个人教书挣钱”东宽一五一十的说。
大翠笑笑说:“挖煤的活路很脏很累,你不怕吗?”
东宽说:“脏点累点都不怕,就怕出事把命丢了。”
“说实话,我干不了很久,等一两年有本钱了,我也要像你们一样,开店子!”大翠心里暗暗想,一个诚实可爱的人,心里不仅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大翠说:“别看我们开个食堂,妈妈又开个小店,就是我大(父亲)游手好闲、只知道赌博,对我们母女不打就骂,日子过得很不开心。”
东宽说:“等我好好挣两年钱,向你父母提亲,娶你回去给我当媳妇,我一辈子不会让你受苦的。”
听了他的话,大翠说:“那是不可能的,你们家那么远,我的父母不会同意我嫁那么远的。”
东宽说:“我会想办法的,这辈子我的心里只有你了,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听他这么说,大翠破涕为笑:“那我可等着你呀!”
晚上,东宽翻来覆去睡不着,狗娃打趣东宽:“你二人啥时候能把天地拜,我们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杨二叔皱着眉头说:“这事难着哩,人家闺女父母不可能把女儿嫁这么远,再说你多少还有点残疾,难呀!”还有几个四川老乡也劝东宽不要用情太深,说他们在一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听了长辈的话,东宽的心情虽然很沉重,但他嘴里还是不服气:“事在人为,这辈子我就爱大翠一个女人,我就要娶她。”
几位长辈听他这样说,就再也没有作声,只有狗娃对东宽说:“兄弟,好样的,哥支持你。”
从此后,渭水河边,秦岭山下,处处留下他们的成双成对的倩影。
“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月光下的古城墙,晨曦中的大雁塔,朝钟暮鼓,紫燕乌鸦,俯身是古迹,仰头是文化,东宽连一枝渭河柳都吟成了唐诗宋词中的离愁别绪!东宽觉得自己来对了,认识了大翠,自己太幸福了。大翠也对东宽渊博知识深深折服。
秦腔,汉陵,民歌……一句一豆,书写着中华大历史。韵味悠长。东宽时不时的要大翠教他唱陕西民歌。于是,悠扬的民歌声便会在秦岭腰间,漫游开来: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
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
大路上搂柴了一了你。
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
清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来哟,单扇扇的开,
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
……
东宽对翠翠说:“你读过《诗经·阵风·月出》‘月出皎兮,姣人嫽兮’吗?你读过杜牧的《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吗?你再去看看那些街名巷名,大明宫,玄武门,下马陵,湘子庙街,四府街,柳巷,冰窖巷。还有洒金桥,曾是皇帝选妃子流光溢彩的粉巷和选人才科举考试的贡院门,民谚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提起韦曲,你会想起唐皇李显的韦皇后和诗人韦应物、韦庄。提起杜曲,你会想到唐宰相杜如晦、杜佑、杜牧,诗人杜甫也曾在此居住。而韩信寨,你就会想到韩信,城西的阿房宫、城东的华清池呢?”
走出城去,夕阳残照,古道飞尘,汉茂陵霍去病墓前马踏匈奴的雕塑,唐昭陵石碑上带箭的骏马,让东宽感受汉唐雄风扑面而来。一股豪情在东宽心中油然而生。
五、父亲逼迫两离分,有缘无分泪涟涟。
第二年,东宽离开了山沟煤矿,在西安城内一家名叫“一品王”的,制作字画招牌的店铺上班了。他勤奋好学,很快掌握了字画制作的技术,也深受老板的赏识。
他和大翠见面的时间就少些了,但每一次回去,他给大翠讲西安城中有趣的见闻,有时还给大翠带一些女孩子用的头巾、头绳之类的东西。
大翠告诉东宽,她的父亲不仅赌博,而且还抽起了大烟,家里的钱都被他拿去赌了抽了,母亲常常一个人偷偷流泪,我和二翠也没有办法,对父亲只有恨了。东宽说我只有努力挣钱,让你和母亲过上好日子,我才不会管你父亲呢,他根本不配做人。
他披星戴月,起早贪黑,更加地刻苦了。机缘巧合,在第三年的光景,“一品王”老板身染重病离开了人世,老板娘无力经营,把店子盘给了东宽,东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高兴就想起了翠翠,竞又唱起了山歌:
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
受苦人盼望着,那好光噢景,
受苦人盼望着,那好光噢景。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
人里头数上妹妹哟好,
人里头数上哟妹妹好。
……
四年后,东宽拿了银元。他要去向大翠父母提亲。他邀请了狗娃一起去。想到又要见到大翠了,东宽不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狗娃就被甩在后面了。他一边走一边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哎上坡那个下梁,
我看妹妹哎,走一回,
上一道那个坡来坡,哎哟哎哟,下一道梁
下一道梁,想起了那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