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9月28日，在工地的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准备上班，突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
　　 “哥，你得马上请个假，咱爸凌晨时在唐山工地得病了……脑出血，出血量挺大。咱们得马上赶过去……”后面的话，现在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一刻的我，全身僵硬着，心如一块扔进水中的巨石，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爸是检测技工，年轻时天南地北地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后来调动工作回到了家乡的工厂。退休后，为了缓解当时家里经济的窘况，返聘到市里的一家检测公司，又开始了年轻时那种漂泊的生活。而我，也因为经济原因去了那家公司，跟着爸学会了技术，子承父业，也开始那种走南闯北的生涯。只是这一次，爸去了唐山的一个电厂工地，我则在本省的一个工地出差。父子两人，相隔千里，却都是为了一个家。
　　 因为年轻时的底子，爸身体一向很好，很少生病，但一病就是大病。几年前的那次急性心梗，使我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而这次的病……爸，你能挺过去么？！
　　 赶紧请了假，我急急忙忙坐车回家。一路上，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心在钝钝的疼，一会儿提起来，一会儿又沉下去。
　　 到家后，我赶紧买了当天最后一班的最后一张高铁票，等浑浑噩噩地赶到唐山人民医院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了。两个同事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或坐或躺，等着爸念叨了一天的我的到来。同事把爸发病的经过和医生的诊断向我详细地介绍一遍后，忙了一天的他们就躺在椅子上睡去了。而那时我睡意全无，望着紧闭的监护室大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爸的病情稍稍稳定了下来，要转入病房了。从病房被推出来的一瞬，爸看见了我，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了一声：来了。而后来医生告诉我，知道我当天要来，他一夜没睡，念叨一夜，也折腾了一夜。
　　 看见爸的那一刻，我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忽然间疼了，他的脸庞已不再是从前的圆润和神采飞扬，而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岁月的皱纹。眼睛也不是从前的神采奕奕，更多的是浑浊、沧桑、无助和害怕。我握着的那只手，已不再是从前的苍劲有力而是干枯瘦弱。头发也不再是焗过油时的黑亮光鲜，而只剩下剃光了头后花白的发茬。爸病了，仿佛一瞬间，我强忍着泪水，接受了现实。
　　 妹妹、妹夫和妈，也在后面的几天内陆续赶到了千里之外的医院，留下妻子在家照料年幼的儿子和外甥。我们全家，在那个国庆，在异地他乡，过了一个特别而终生难忘的节，忙碌、焦急、无奈、沉重。
　　 在医院看护的期间，一遍遍回想着爸这一辈子走过的路，曲折坎坷，充满了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爸年轻时，因为家里人口多，“三八”老干部的爷爷那不算微薄的工资照顾一大家子的嘴也是困难的。爸是长子，早早学会了照顾弟弟妹妹的学习和生活；早早学会了在盐碱地里用简单的工具熬盐熬碱；早早学会了拉着架子车到百十里外的地方拉过冬的煤；早早学会了用稚嫩的肩膀两分钱一桶地挑着水卖；也早早地找了一个为多拿几块钱、多吃几斤粮而累身累脑的工作；也早早开始为了那个家而天南海北地漂泊。
　　 而现在，爸病了。他的弟妹早已不需要他的照顾，他的肩膀早已扛不了太重的负担，他现在能拥有的，只有一身早年练就的技术，一颗为家操劳的心，一双为家奔波的腿，一副衰弱却佯装坚强的身体，以及每天给家一个电话的絮絮叨叨的温情！
　　 爸的工作从外地调到家乡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二了，一家人团聚，才是最幸福的生活。那时的他，精神焕发，兢兢业业。在厂里他是骨干，在家里他是支撑。他会用自学的厨艺在节日或家人生日的时候做一桌大餐；他会起五更给要上学的我们兄妹做好可口的早饭；他会在我们成绩不好时举起巴掌又轻轻落下；他会在不多的工资里把我住校的花费大气的拿出；他会在业余把家里所有的家务全部揽走；他会在亲戚困难时毫不犹豫的倾囊相赠！即使在厂里效益不好停工的时候，他也能推着自制的木箱，面带笑容在街头巷尾卖着廉价的冰棍儿。而那时的我，却只是傻傻的生活，傻傻的快乐着啊…
　　 而现在，爸病了，也老了。我们兄妹早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从前多病的老妈身体一天天的结实，厨艺也变得越来越好。家里的生活也比从前优越了许多，爸妈都退休了，该享受悠闲的生活了。而爸，却停不下操劳的节奏，他想在身体还好的时候打打工挣点钱，为儿子分担一份压力，给小孙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爸在医院的日子里，从前那个坚强乐观的长者，忽然间变成了一个霸道任性的孩子。因为头痛，他会在半夜对陪床的我说：东东，疼，快叫医生打止疼针；因为不舍，他会对因有急事要回家一趟的老妈发一通无缘无故的脾气；因为骄傲，他会为医生或护士的几句夸奖和鼓励而沾沾自喜；因为自尊，他会忍者一大把药片的苦、一遍遍扎针的痛而假装勇敢。望着病床上虚弱又无助的父亲，我只能在心里一次次地对他说，爸，现在的你只管示弱，以后的我替你坚强！
　　 爸病了。但爸年轻时健壮的体质、年老时乐观的心态以及重病时强烈的意志，让他的病奇迹般的一天天好转了起来！在唐山医院大半个月的保守治疗后，病情稳定的他被转到了家乡的医院。从此，为让爸吃上可口的早饭，我会凌晨骑车跑上半个小城。为让爸尽快恢复，老妈会天天守在身边监督他做好康复治疗。为让爸安心养病，妹妹会跑前跑后解决好各种医疗事宜。为让爸尽量恢复到从前，我们全家都在用自己的努力坚守着那份希望。
　　 爸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一天天强壮着。如今的他已出院在家，做做康复运动，锻炼身体肌能，和家人聊聊天，和亲朋叙叙旧。我重新回到工地后，爸每天一个电话的问候，每次问候中流露出的期盼，让我恍惚间觉得，爸，现在却变成了妈！他在工地，每天给妈的电话，他在家，每天给我的电话，都是亲情的延续，都是家里满满的温暖！
　　 爸病了，病好了。以后的爸，不用再四处漂泊，不用再继续坚强。他会像普通的老人那样，在家享受着天伦之乐，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家的温暖。
　　 而我的征程才刚刚起步，我的责任才开始挑起。爸，从前的你守护着我，今后的我就守护你吧！你陪着我慢慢长大，我就陪着你慢慢变老！
　　 爸，我再给你念一遍我写的诗吧。也把这首诗，送给全天下的父亲们：
　　 这，是个健壮如山的名字
　　 一笔一划刻满生活的艰辛
　　 却从不会弯下苦痛的脊梁
　　 即使双眼含泪
　　 也会笑语殷殷
　　 父亲
　　
　　 这，是个从不屈服的名字
　　 总相信自己那颗坚强的心
　　 再大的灾难都当成人生的风景
　　 即使有一天踉跄跌倒
　　 也会轻抹去那一脸的风尘
　　 父亲
　　
　　 这，是个温暖如春的名字
　　 总信奉儿女幸福是他一生的责任
　　 曾经的小鸟一个个飞出自己的怀抱
　　 哪怕遇到狂风暴雨
　　 他也会笑着，替他们拂去满天的乌云
　　 父亲
　　
　　 这，是个柔情似水的名字
　　 曾经饱满的脸庞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他不再用粗大的巴掌教你道理
　　 他只是一个从威严坚忍的汉子
　　 变成了一个脆弱无力的老人
　　 父亲
　　
　　 让他陪你说说话吧
　　 让他听听你的心
　　 再大的儿女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即使忘记了世界的一切
　　 你，依然是牵着他心的，那个人
　　 我们的，父亲！！！
　　
　　 2018.01.27于河南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