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莲是在三十六岁那年嫁给给的克瑞。
　　 在这个鲁西小城，没有北上广省城的那种紧张的快节奏，一般姑娘小伙子过了二十岁，若不是在学校念书，就陆续地有人介绍对象了，二十三四的差不多的两家父母一见面，相恋的男女也挺中意的，就结婚了，姑娘家要是留到二十六，父母已是很着急的了，见了熟人老亲戚的，免不了拐着十八弯地聊到闺女婚事上，留到三十六的更是寥若晨星，这时的姑娘就象市场上的蔬菜，早上刚摘的水灵灵的鲜嫩嫩的，顶花带刺的，到中午就黄命拉机的枯焉的没有汁水耷拉了，过了晌午简直白送也怕没人要了。因此红莲着急，红莲她妈也着急，但这个不是急来的不是？缺钱干力气干活，多加班能赚来钱达到目的，大不了晚上再摆夜市，早上赶早市地拚命，钱也就慢慢地来了，至少能增加些。但这个婚姻的事儿，红莲和她妈急不是白急？老天安排的缘分慢慢悠悠地还在路上，哪能左右得了老天？
　　 若说好女不愁嫁，俗话说世上有打光棍的郎，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但这个郎也得女相应不是？红莲姐姐香莲早就结婚了，模样腌菜似的，这样也好，样子糙，耐摔打，会过日子。红莲看不惯姐夫黑塔似的和香莲黏糊，她心中的男人应该是肤白高大俊朗，象刘德华的样子更好。因此，见了几个人选后，有人家看不上他的，也有她相不上人家的，时间长，操心的就少了，后来越来越少，心高呢，心高有资本才行，暗地里，熟悉她的人会这么说。若说女人的资本，外在的红莲真不怎么地占，个子不高，面色黧黑，而且有粉刺此起彼伏的点缀，但这个样子居然有了阳刚之气的膀阔腰圆，两个肩膀那是一个平，穿衣根本不担心溜肩，腰粗，臀平，这样一个要腰没腰，要胸没胸的，就这样的薄家底，还拿架子挑？挑去吧！有同事私下里也是嚼舌根子的话很难听的。
　　 不管多难听，红莲也听不到，听说身边的人吵架了，挨揍了，回娘家了，丈夫又接去了，接去了再周而复始地吵啦，感觉勉强结婚也没什么意思，更坚定了要找就找好的决心。
　　 克瑞也是离异多年的男人了，三十五了，家中父母也催得紧，弟弟克晨的孩子都念书了，大哥还是孤家寡人，每天形单影只地独来独往，让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克两口子很难堪。特别是遇到院里的老同事老刘、老张嫂子、老李关切的询问，老克只能含糊着回答，慢慢来，等缘分呗！
　　 红莲与克瑞交往，是林鱼介绍的。
　　 介绍之初，林鱼就对他俩分别说：“我呢，只起个牵线的作用，由陌生到认识，其他的呢，还是靠缘分，以后呢，若是产生矛盾呢，自己解决！”两人相视一笑，克瑞说：“放心，感谢还来不及呢，哪会再麻烦你呢！”红莲也低头做出含羞微笑状。
　　 谁想到，两人自认识不到两个月刚过五一要结婚呢，红莲抚掌叹息，保媒拉纤的事儿，第一次也居然成功了，看来是两人有缘呢。
　　 这不缘分到了！而且红莲还是未结过婚的的大姑娘！因此老克两口子很高兴，而且，红莲不贪图财礼，只按风俗万里挑一地给了她一万块钱，加上“三金”折现，一共是一万八，而且之前儿子屋的家具也没换，姑娘也不挑剔，真不错！虽然红莲姿色平平，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之前的那个刘丽倒是漂亮，个子高挑肤白皓齿，可惜是个秧子货，结了婚还和之前的抛弃她的恋人藕断丝连，丢死人啦！刚结婚就给克瑞戴绿帽子！人品不行，长得再好也不中，因此老克两口子坚决主张克瑞与刘丽分手！暗地里对这个还感觉是放心的，红莲长得正好与刘丽相反，个子不高，身板平平，惟一突出的是脸上的硕大的鼻子，尤其吃着饭时那鼻子是云蒸霞蔚地吃得热火朝天，红莲长得不秀气，饭量也不是秀气的人，而且有点惊人，老克家包的肉包子，调的馅的确是香，红通通的肉，绿盈盈的菜，嫩黄的细细丝，白生生的葱段被油调料地一裹，有了很诱人的朦胧感，放笼屉上一蒸，未出锅味先闻。克瑞爸爸第一顿能吃两个，克瑞吃三个，克瑞妈妈瘦骨伶仃地，胃肠小，吃一个就饱，但红莲呢，吃了两个，老克家怕新媳妇不好意思地，就很热情地让，“吃啊，吃啊，别客气，别客气！”红莲也就真不客气了，吃了两个，又拿了一个，吃下，又拿了一个，又拿了一个，一共是六个啊，吃得是他们全家之和，吃得老克家目瞪口呆。
　　 后来老克家做饭就重新买了个大号的钢精锅，能吃好啊，能吃就能干，身体好！现在这年月，还能怕吃？于是红莲也吃得心安理得，偶尔也会买个鱼啊，鸡的家来炖炖。
　　 那天林鱼遇到克瑞妈妈，克瑞妈妈倒是对红莲很满意的，说新媳妇大方礼貌，知道叫爸爸妈的，林鱼欣慰。
　　
　　 二
　　 不料没几天红莲找林鱼，很愤怒的样子，怎么回事？林鱼后悔不迭，当初说下的矛盾自己处理，克瑞倒没说啥，红莲还是找上门来了！谁叫自己当初头脑一热，做这种王婆似的保媒拉纤的闲事呢？林鱼只得听着红莲倒苦水，听完了，林鱼红着脸说这叫啥啊，这个你们自己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好，两个人的事儿，外人如何插手帮忙？
　　 以为就这样了，红莲和克瑞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小矛盾自己处理得了的，以后如童话中的故事似的，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谁知，红莲竟然分别找生产副总刘力、销售副总李明、技术部经理袁华、染色车间主任马云倾诉，倾诉的主题都是那个事情，平时看着领导人前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样子，谁知听起这个来，领导竟然也不忙工作了，慷慨地给了红莲近一个小时的倾诉时间，还劝慰，以过来人的心情语重心长地开导。因为这，好多都知道这媒是林鱼保的，甚至有天李明的夫人边新红有天笑嘻嘻地问林鱼，听说红莲和克瑞是你说的媒？红莲真是好大本事呢，啥也敢说，不就是第一晚上没同房吗？林鱼嗯嗯地答应着，脸涨得通红，疾步走开，红莲在厂里四处喧哗，两个人还有法继续过吗？
　　 红莲说的事呢，说来真是难以启齿，那天婚宴结束之后呢，克瑞又喝了不少酒，感觉有点疲惫，倒床就睡。他们现在的婚房是和父母在一院里，是那种老式的单位家属院。一共两大间，父母住一间，他们一间。克瑞累了，困了，可红莲新婚之嬉还是很憧憬的嘛，于是开始娇羞着端着架，戏文中那不都新郎说娘子休息吧，就给她宽衣解带吗？所以她等待着。哪知克瑞说你也站了一大天了，累了吧，早睡吧。红莲一扭捏，她以为这“睡”是饱含肌肤之亲的缠绵呢，哪料克瑞却独自睡下了呢。
　　 很快地克瑞的鼾声响起，红莲那个失望啊，小小的呼噜如锯齿似的在她心脏上来回地锯，渐渐地感觉到燃烧感觉到疼痛，窗外的月光如银色如水，洒在一对新人身上一层华丽的光，躺在一侧的红莲心里冒起了缕缕轻烟，越来越浓烈。就着月光，红莲哪里睡得着，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地过去了，三十六岁的她不甘。她轻轻地解开克瑞的衬衣，褪去他的裤子，心里战栗着。克瑞梦讫似的揽了下红莲的头，那天晚上，红莲就这么地主动地卑微地靠着克瑞怒气冲冲地躺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克瑞醒来，红莲含羞地暗示，克瑞仿佛没看到似的，起身洗漱，红莲勃然大怒，气得把枕头扔在地上，克瑞是什么嘛。早上总算迷迷糊糊地眯了一觉。
　　 该来的总要来的，毕竟是夫妻，第二天晚上，红莲帮着克瑞妈收拾完毕，上床了，克瑞磨蹭着先看了会书，再洗脚，也上床，终于，红莲期待已久的新婚的幸福之夜姗姗来迟，只是在最后关头，克瑞还是保持清醒的头脑，没有让自己的液体进入她体内。“为什么？年龄不小了，我也想要孩子呢”。红莲很不解，克瑞说优生优育，不急。
　　 总是很快地就结束，红莲不甘，可任凭红莲怎么地温存，克瑞都咬定青山不放松地意志坚决。
　　 而且倒头就睡，红莲就说，哪怕你抱我下，吻我下也可以啊，克瑞就把手轻轻安放在红莲腰上那么地一分钟。
　　 红莲心里感觉委屈，委屈时只能暗自落泪，记得第二天回娘家，母亲还问，小克怎么样？红莲脸一红，挺好的啊，血气方刚的。母亲释然，那就好。
　　 这些做为委屈，红莲都给林鱼说了，林鱼骇然，是什么样子的母亲，会这样直接地问询女儿的这些事情呢，这个本能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和小动物猫啊狗啊，一样的，和植物一样授粉才能结果，这是自然规律，生物界生生不息，万物生长，不都是一样的道理？可她母亲拿这个说事儿，让林鱼感觉恶心，对那个独身的母亲，这么大年龄的老女人，亲自过问女儿的这事儿，是为老不尊了，若是强化这样的事情呢，岂不是和巫婆似的歹毒？
　　 红莲可不象车间里那些不自重的姑娘似的，她从没和男的开过分的玩笑，所以三十六岁的她是一朵红莲花似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有被哪个男子亲过，没有被哪个男人搂过，别的女子甚至在学校里就早恋，别的女孩子二十几岁就经历过的乱七八糟的风月，红莲统统地装在她三十六岁的身子里，足斤足两地全部给了克瑞，克瑞却仿佛不知道珍惜似的，不怎么看她，她在大楼上买的那绣花的蕾丝内衣他连看也懒得看一眼，上来就耕耘，过程急促而紧迫，红莲就感觉冤枉极了，委屈极了。
　　 单凭长相，克瑞比她香莲姐夫那是好得多，帅气，白净，而且文化高，是大专生，写得字也漂亮，事业也比姐夫好，在车间当班长，管理着几十口子人呢。但就是夜里，夜里太让人失望，克瑞结过一次婚呢，更应懂得这个地好，车间里就听说妻子怀孕时有的丈夫受不住偷腥的呢。可是，克瑞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车间班长这还算个多大的官儿，多大的事儿，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因为事业而疏于这么美好的事情吧。
　　 可有次，邻居老刘太太说起克瑞前妻刘丽，让红莲心里一惊，心里开始透亮地明白起来。老刘太太有天来找克瑞妈借根葱，正好只有红莲自己在家，家里刚买了葱，就很大方地给老太太三颗，这三颗葱，就让老刘太太对红莲的好感大增，看着红莲正在手洗床单子，已晾了一条了，滴滴嗒嗒的水，老刘太太看着滴嗒在青砖地上的水痕，就夸起红莲的勤快，这一夸，得需要个对比不是？于是老刘太太就说了克瑞前妻刘丽光漂亮啥用，那时克瑞全家拿着宝贝似的，克瑞整天地笑得合不拢嘴，但谁想到呢，越漂亮的越不学好，和别的男人又勾搭上啦，被人家老婆捉住痛打呢。
　　 开始那边还不愿离，老克两口子急眼了，丢人现眼的，坚决要离，克瑞是个孝顺孩子，也就离了，听说那边后来也结婚了。
　　 红莲想，刘丽不愿离，那肯定克瑞应该那方面让她满意，可是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木疙瘩了呢，听说有的不自重的小伙子和人家姑娘见了两面，就动手动脚的，让那骨头轻的姑娘红着脸骂流氓。克瑞从没这样过，从认识到结婚，一起散步，都是保持距离，他一副君子样子，难不成是嫌弃我呢。
　　 红莲一直忘不了克瑞领她去新楼的事情。那天刮大风，街上刮起漫天的浮尘，红莲梳理的整齐的流海被风乱了，她不停地用手去压，她前额已有很深的皱纹了呢，怕克瑞看到，一直留着长长的齐眉刘海遮掩。
　　 就在这时，克瑞说，天上怪冷的，要不去我家新楼坐坐？
　　 红莲心里暗喜，坐坐，含义无限，两个孤男寡女的坐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红莲侧脸羞涩地笑了下，貌似无奈地答应了。
　　 于是两人在还没装修好的楼房避风，因为是刚建的新房，所以好多人家是空的，他们踩在楼梯上空空的回音，很好听，很悠长。
　　 楼上有张大床，铺着很宽的床单，碎花的棉布被套很整齐地叠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据克瑞说有时上夜班时，天晚了不愿惊动老人，就在这儿暂且住下。克瑞说邀请红莲坐下，红莲靠在椅子上坐下来，身子有点往前倾，感觉有点热，就把手掌伸开，一下一下地扇汗。楼房是四楼，楼下的声音听得却是非常清楚，卖麻花！正宗天津大麻花！红莲把并得两条腿盘上另一条，脚尖却交叉，眼睛看着菱形地地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头看克瑞，没想到克瑞却不看她，看着写字台上的口香糖，那是一包绿箭口香糖，红莲的包里也常备的，最近更是常备，怕一张口有口气，尽量地营造出口吐莲花的意境，再说了，万一克瑞吻自己呢，怎么办？这是热恋中的男女不可避免地环节，恩，还是准备充足好些。
　　 克瑞抽出一条，递给红莲，自己也剥开一条放在口中，红莲的心跳加速了，这是要接吻的前奏吗？红莲鼓起勇气看着克瑞，克瑞却坐在床尾望着手里的糖纸。
　　 莫非克瑞在想怎么说？但克瑞只是很温存地看手中的糖纸，仿佛那是个稀世的古画，小心谨慎，图案一点点地研究，看来男人还是胆小的，怕被拒绝？红莲脸红了。以前在街上行走，中间隔着好多行人的目光呢，现在呢，因为那多情的讨厌的风，把他们俩困在这间居室里，居室里闻得见克瑞的气息，太阳自窗外照进来，把室内不多的尘埃聚集成两道艳丽的彩虹，仿佛这会儿，世界都静止下来，只有他，和她。一时间，红莲有点痴了。
　　 突然，克瑞站起来，红莲心紧张起来，她以为他吻自己了，赶紧地低着头把糖吐在纸巾里，背上沁出了细密的汗。她记得电视上接吻的女的那种忘情的样子，她最近总是想起那个画面，总是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