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打扫了一天屋子，感觉累了，我和妻子不到九点就躺到了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闲话。
　　 夫妻俩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小时候每年冬天要吃的杀猪菜。那种特殊的味道，更有那种特别的感觉，许多年没有品尝了，回想起来，竟有一种垂涎欲滴的情怀。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兄弟姐妹共五个，我是老小。记忆中，十岁前没有穿过新衣服，哥哥姐姐穿破的、穿小的，母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拾掇好，便穿在了我的身上。周围邻居每家都差不多，贫富悬殊很小。靠着工分口粮，年底了队里按劳力分红，每家手里才会有三五十元现钱。
　　 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要养猪。院落里，先挖出一个深坑，深坑的四周用砖头石块砌起三四尺高，紧靠着这个深坑，盖一小房子，既可遮风避雨，又是猪吃食睡觉的地方，这便是猪圈了。
　　 每家的猪圈里一般只有一头猪，只有在大猪准备出槽的前后，主家才会再买回一头小猪放进去。集体经济时代，一个人一年只从队里能分得三百斤左右粮食，很难吃饱肚子。能给猪留下的只有洗锅洗碗的汤水搅拌一些谷糠之类，它们的生活也处于饥寒交迫之中。
　　 买回的小猪不论公母，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阉割，有人取笑说，行过这种大礼的公猪就成了猪太监了，至于被阉割过的母猪该叫什么，便不得而知。
　　 那时，劁猪也成了一门手艺，有专门的劁猪匠。劁猪匠阉割一个公猪收一毛钱，阉割一个母猪收二毛钱。逢上公猪，劁猪匠一手拎住猪的两只睾丸，另一只手持刀沿根部一割，然后在伤口处涂上一把黑黑的柴草灰，或者用猪毛把切口贴住就可以了。逢上母猪，则要先划开猪肚子上的皮肤，然后用夹子撑开伤口，用钩子勾出卵巢，用刀割掉后，在伤口处捋一捋，抹一把草木灰便可。听老人说，阉割后的猪，将来被屠宰后，猪肉没有了骚味，吃起肉来才更香。长大后才知道，猪被阉割后没有了性欲，变得安静了，能够生长的更快一些。
　　 年过半百的光棍汉鬼三是我们邻村远近闻名的劁猪好手，手起刀落，不到三分钟将一头猪阉割完毕。鬼三走村串户耍弄他的手艺，一群孩子跟在后面起哄，嘴里喊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顺口溜：“劁猪匠，会煽蛋，一辈子没见过女人面。”每每这时，鬼三便把刀头上的那一团从猪身上割下来的肉扔过来，吓得孩子们一哄而散。
　　 我拿着母亲用一块块各种颜色布头缝成的书包上学，书包里只有一本语文书、一本算术书、一支铅笔和两个用白纸订成的作业本，每天早早就放学了。一回家就把猪从圈里放出来，手里拿一杆用麻绳做成的鞭子，和小伙伴们一起赶着各家的猪到野地里吃草，到河滩里喝水。
　　 一群猪在一块，显得非常兴奋，互相蹭蹭身体，碰碰脑袋，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我和我的伙伴们更是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忘记了管猪，放了野的一群猪跑到地里糟蹋了庄稼也不知道，被护田员一顿臭骂。
　　 星期天或者假期，大人们就让我们去地里割猪草。“甜苣苦苣肉汤汤，芦芽续断干馍馍”，说的就是什么草是猪喜欢吃的。
　　 一大早提着用杨条柳条编成的箩筐出去，到中午汗流浃背地扛回了满筐子猪草，一把一把地扔进猪圈。猪好像也通人性，看见喂它食物的人显得很兴奋，摇头摆尾，享受着一顿大餐。
　　 父亲从村外的坡上挑回土来，垫在猪圈的坑里，和猪的粪便搅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农家肥。每隔一两个月，父亲就要跳到猪圈里，用铁锹把圈里的肥挖出来，推到大门外面。积攒多了，整成梯形形状，把队里的会计叫过来，用尺子量了，算出立方数，按多少给工分。
　　 到了冬季的小雪和大雪之间，每家每户就开始张罗着杀猪的事了。
　　 杀猪是农家的一件盛事。这一天，父母亲天不亮就起床，把烧滚的一大锅开水倒入院里的大水缸里。七八个壮汉把猪从猪圈里赶出来，拽腿的拽退，压身的压身，放在木头案板上，眼见差不多了，主刀的一刀从脖子上直捅到猪的心脏，一股鲜血流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大盆里。
　　 把死了的猪放入开水里，乘热将所有的猪毛剃干净，一会功夫，白晃晃的猪又被众人抬起来放到了案板上。砍头，跺蹄，开肚，一连串动作完成，猪尾巴给了杀猪的，猪尿泡被孩子们用嘴吹大，满院子扔来扔去玩耍，大功告成。
　　 男人们忙着杀猪，母亲和几个大娘大婶也不闲着，在屋里把切好的萝卜、土豆、海带、白菜，还有粉条、豆腐准备了一大盆，单等父亲把一大片槽头肉和几块已经凝固了的猪血拿回来，下锅，炖菜。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一大锅杀猪菜便做好了。父亲和帮忙杀猪的人开始就着杀猪菜划拳喝酒。母亲把杀猪菜一碗一碗盛好，放进条盘里，双手托着，挨家挨户送到邻居家里，让大家尝鲜。送的家数越多，母亲会越高兴，到最后留给我们自己吃的只有一些汤汤水水了。
　　 兄妹五个手里拿着舔得溜光的空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瞅瞅锅里，杀猪菜已经被吃的吃、送的送，一点也没有了，只好各自眨巴眨巴嘴，跑出大门玩去了。
　　 整个冬天，村里三天两头就会有杀猪的人家。一听到猪被宰杀时发出的尖叫声，我们就足不出户地在家里等着，不出中午，邻居大娘大婶就会端着盘子送来一碗热腾腾的杀猪菜。
　　 妈妈把一碗菜分成五份，兄妹五个每人一份。父母亲看着我们的吃相，露出了笑脸。
　　 一头猪能杀百八十斤肉，蹄头下水留着吃，再割下三五斤过年用，其余的便都卖了。妈妈把卖下猪肉的钱和队里分红的钱放在一块，一分一分地计划着一年的开销。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老家已经没有了再吃杀猪菜的习俗，但每每想起杀猪菜，我还是忍不住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