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冬访禅林,读泉憬悟(散文)
但凡名寺古刹,多有奇峰可倚,灵泉浸润,古松参天,竹云疏影,悠扬到云间的梵音,常会涤荡人心,净化灵魂。
曾在北京海淀区学院路居住了44年,京西大觉寺是离我家最近、被评以A级旅游景区的寺院。或在采访时经过,或在休闲时探访,在那里,总能听到一种愉悦心性的声音,那便是四季不间断的泉吟。我一向认定,一种最凝聚精神的休闲方式,是斜倚山石品读清流。
泉,古往今来,基本上是饮用之物,一涉及“读”字,总觉得有些深不可测。为此,每逢春花明丽,秋叶飘落,夏雨潇潇,我便刻意入古寺、读清泉。然而,读了无数遍,依然不解其义。泉流,至今潺潺吟唱难以解析的词曲,融合了晨光与夕照,丝雨和纷雪,把经过的沟岩冲磨成硕大的问号。
大觉寺,是北京少见的辽金时期寺院,距今已近千年。其依据是寺中那块1068年立的辽碑,碑文把大觉寺原来的名称提起,其中一句话,把寺的不同凡响处凸显出来:“清水院者,幽都之胜概”。
金代,自爱文学、小有成就的章宗完颜璟执政时,国家的文化发展达到巅峰。大觉寺,原是那个时期“西山八院”中的清水院。辽代咸雍四年,有位姓邓的善士来到水院,见园容清幽宜人,只是僧舍有些残破,便慨然捐资“葺诸僧舍”,由此水院焕然一新。大觉寺虽地处偏僻,却环境优雅、景观清奇,曾吸引辽君立碑,金章宗常来光顾,明宣宗朱瞻基御赐“大觉”之名,就连“风流天子”清乾隆帝也曾在此剃度受戒。那一日,一向率意而为的弘历因违戒被迦陵僧责打,离开禅林之后仰天慨叹:“仙阙少缘分,凡尘属寡人!”由此可见,“大觉”二字,绝非凡夫俗子所能触及、领悟的。
实在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的一个雪晨了。我只依稀记得,在天色朦胧时赶到了大觉寺,但已不是进寺的第一名香客。踏进寺院的瞬间,雪花飞舞,满目银色,我便有融化在琉璃世界中的感觉。天地间空旷缥缈,四周一片冷寂,晨星若隐若现,佛殿方向的香雾悄升云际,古寺中的千年银杏、明清玉兰、百年老藤和忘龄的古柏冬眠正酣。
一条很窄的石板山路,被积存的白雪与飘零的黄叶点缀出几分苍凉,身后只有我的足迹和依稀可见的鸟迹。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向何处了。忽然,隐约听到了泉的吟唱,轻轻的,细细的,时而清晰,时而被阵阵松涛淹没,像在自述着一个久远的传说。于是,我沿着山路拾阶而上,很轻易地见到了一泓清泉蜿蜒而下,清澈,活泼,舒缓,在这片静止、凝固氛围里,显得是那么的个性凸现,充满生机。我把手轻伸进泉流中,竟然不似想像的那么寒冽。在流波与手动的轻微撞击下,一股绵柔之力渗透指尖,与融入心田的那种恬静,形成灵感,升华到渐次鲜亮的晨霞中。
这里的泉由何处来?复归何方?据说至今仍是个谜。仅凭清代河督大人麟庆所说的“楼垣外双泉穴墙址入,环楼左右汇于塘”和几段不着边际的传说,似乎难以解释清泉的源头。这由墙而入,环楼绕山,穿竹丛,经辽碑,几经蛇曲,最终汇归功德池的清泉,或许在讲述着一种人生历程,或许在隐喻着一种深奥的哲思,从古至今,涌动着惟有智者才能明心见性的慧觉。
大觉寺的名泉一旦与新茶融为一体,往往弥散着空缈的“不可说”之禅悟。每逢仲春,大觉寺的茶事也因此朝气蓬勃。每到禅茶演示的时候,佛乐悠扬似升似降,茶香缕缕似有似无,玻璃杯中的亮泉翠茗,把茶女的眼神陶冶得愈发澄澈;甘苦交替的味觉,但愿能使品茶人的心性得到一次刷新。茶苑的名字叫“明慧”,是用以借代,抑或是用以期冀,暂且不论,遗憾的是,有多少人能真正读懂泉与茶的品性?
想到这里,飞雪渐远、晨光初现,潺潺流泉依然舒缓吟唱。我俯下身,把带来的一束鲜花浸入泉中,取出,使其更加鲜活娇润。然后任清泉在脸上绽开晶莹的水花;让清凉冷却心间的贪、嗔、痴,使之走向净化。忽然,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真的能如此,又何必执着于寻泉念头?”由此,我离开泉流,直奔“无去来处”大殿而去……
身后的泉声依然节奏清晰。在隆冬的晨光下,唱着只有它自己才能听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