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相思河，河水清澈，忽急忽缓地向前流淌。河两岸，野花飘香，野草茂密。垂柳柔柔的枝条随风摆动，几只蜂蝶，在野花丛中追逐。山坡上，只听一声“哞”，风吹低了野草，黄牛现出了漫不经心的身姿，羊群迈着悠闲的步子，寻觅着更鲜嫩的青草。
　　 相思河上的木桥头，坐着少男少女。男孩儿凝视着女孩儿：“草花，你确定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你的成绩那么好，报考名校绝对没问题。”
　　 叫草花的女孩儿红着脸，仰着头看男孩儿：“高小山，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报考同一个专业，我和你还要一起回到这个小村，当一名普通的老师，教出能考上名校的学生。我想让我的学生，帮我圆名校的梦。”
　　 “草花，我……”高小山的眼里透出了欣喜。他将草花拥在了怀里，草花挣扎了一下。高小山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草花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上，她一把推开了高小山，站起身来，向桥的另一头跑去。高小山笑着，对着草花的背影喊，“草花，我已经在你身上烙下了印记，你今生只能是我的。”草花回过头，看了高小山一眼，红红的脸在夕阳下美丽又动人。高小山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喊了一句，“草花，你回来。”说着他顺手采了一朵野花，折下一根青草。
　　 草花停下了脚步看着高小山：“什么？”高小山快步追上她，手里的那根草已经变成了一枚草戒指，野花就镶嵌在草戒指上。他拉过草花的手，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口说无凭，草戒为证。”
　　 草花害羞地低下头，轻轻地笑看无名指上的草戒指，打了高小山一下：“坏蛋，你用一枚草戒指就想拴牢我，想得美。”接着，草花的眼里闪去一丝痛意，“小山，秀娟会恨我，我们不能在一起。”
　　 “草花，对于秀娟，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还秀娟家的钱，和秀娟说清楚。”听了高小山的话，草花笑了。高小山将草花拉进怀里。夕阳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好长。
　　
　　 二
　　 高小山和草花依偎着，坐在相思河畔，无语，相视而笑。远处有个穿着水红色连衣裙的影子，晃晃悠悠地慢慢靠近，看见眼前的一幕愣住了。看清了那个男孩子是高小山、女孩儿是李草花时，眼里闪过一丝嫉恨，她以极快的速度，一巴掌打在草花脸上，恨恨地嚷嚷起来：“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大白天抱在一起。李草花，你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吗？你明知道我和高小山是订过亲的，你还勾引他。”
　　 脸上的疼痛，让草花神经质地推开了高小山，捂住脸的同时跳了起来，高小山也迅速站起来，转头看见眼前站着的秀娟。草花的脸上五个指印通红，她捂着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踉踉跄跄地转身奔跑，随着奔跑，手里的草戒指滑落了。高小山紧紧追赶了几步，秀娟一把拉住了他，高小山挣扎着，秀娟恨声说：“高小山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要和草花在一起，我会告诉我爸爸，别忘了，你妈的命是我家的钱换来的。”
　　 高小山听了秀绢的话停下了挣扎的身体，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了头。秀娟也蹲下身子，轻轻靠在高小山的肩头：“小山，只要你对我好，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高小山抬起头，厌恶地看了一眼秀娟，扭头久久地看着向前奔流的相思河水。
　　 河水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地流，仿佛世间的爱恨情愁与它毫不相干，只是，不知何时，水面上漂浮着一枚落叶。高小山盯着那枚落叶，他的眼里有无奈。他想着草花，草花一定很伤心，他却不能去看她。他的眼里闪过很深很深的惆怅。
　　 日头将要隐去红红的脸，高小山赶着羊群往回走。他本如阳光般灿烂的心，此时，就像慢慢落入西山的日头，没有丝毫生机。他将秀娟送回家后，在经过草花家时特意放慢了脚步。隔着打开的院门，他看见草花正在院子里低头铡猪草，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几步，叫了声：“草花……”草花听见高小山的声音，抬起头，泪瞬间凝结在眼里。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子。高小山尴尬地站在原地，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嘴角抽动着。
　　 草花的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小山来啦，怎么不进去坐。草花，小山来找你了，快出来。”
　　 “我不进去了，姨，我还有事，先走了。”高小山不自然地说着，慌忙退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的眼前一直晃动着草花的泪眼。他走进院子时，在村委会工地上做小工的父亲已经回家了，蹲在院子的老槐树下吸烟，母亲坐在小矮凳上，十六岁的妹妹小梅正在厨房里煮饭。他看着才刚刚四十岁出头的父亲，花白的头发，心绞在了一起。
　　 父亲吐了一口烟雾说：“小山，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学费你不用担心，爸爸就想让你上大学，将来吃公家饭，别再像你爸，整天抱着锄头，打工人家都嫌弃我没文化。”
　　 母亲招了招手：“来，小山坐妈这儿。妈的病也基本好了，你就放心去读书。我这病能好全靠秀娟家给的三万元药费，小山，你今年二十岁了，也懂事了，千万不能辜负了秀娟姑娘。”高小山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低下了头。片刻，起身，来到了羊圈，他挨个摸了摸“咩咩”叫的羊群，叹了口气。他重新关好羊圈的门，仰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已拉下黑色的幕布，一切将归于黑夜里的静。闪闪的星子，在六月里散发出清淡的光华，高小山站立片刻，收回目光，走出羊圈，拉亮了院子里的那盏灯。灯光昏黄且黯淡，如他此时的心境，灰暗的没有光泽。他走进厨房，帮妹妹小梅将煮好的粥，几个馒头和咸菜放在小院的方桌上，匆匆巴拉了几口便以备考为由，躲进了自己的屋子。进屋后，他将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肩微微耸动着。
　　
　　 三
　　 小山、草花和秀娟一起长大。从小，高小山就喜欢草花。每次玩“过家家”，高小山当新郎，必定要草花当新娘，秀娟也必定要和草花争。
　　 草花从小乖巧，秀娟和她争时，她一定会让着。秀娟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跋扈。初中毕业后，因成绩差，秀娟没考上高中，辍学在家。她家是村里的首富，不但开着大磨坊，他爸爸还是包工头，年初，秀娟的爸爸包下了新建村委会的工程，高小山的爸爸就在秀娟爸爸手下当小工。
　　 村里人都知道高小山喜欢草花，草花的爸妈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们看着小山长大，知道小山是个勤劳能干，踏实机灵的孩子，加上成绩好，将来一定有出息，草花嫁给小山不会吃亏，所以，默许了草花和小山的来往。只是叮嘱草花，不能耽误学习。
　　 年前，高小山的母亲高烧不退，送到医院检查，才知是子宫肌瘤引起的，肌瘤已经有猕猴桃大小必须马上手术。做手术，得先交三万元押金。
　　 三万元，对于并不富裕的高小山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高小山的父亲东奔西跑，亲戚朋友借遍了，才凑了一万五千元。无奈之下，高小山决定放弃学业，出门打工，可妈妈的手术却不能等。正在全家一筹莫展时，秀娟的爸爸带着秀娟叩开了高小山家的门。将三万元钱放在桌子上，条件是要小山和秀娟订婚，因为秀娟喜欢高小山。
　　 那一夜，是高小山二十岁年华里最漫长的一夜。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秀娟爸爸，第一次尝到了“恩惠”这两个字的滋味。为了妈妈，他只能低下头，可他舍不得草花。
　　 收到钱的第二天，小山妈妈被送进了手术室，一周后，小山妈妈还没有出院，秀娟就要求小山和她订婚。订婚宴是在秀娟家摆的。此后，秀娟便洋洋得意地牵着小山的手，到处招摇，特别是遇见草花时，故意放慢脚步，完全忽略了小山的痛苦和草花的凄楚。草花懂小山的无奈，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小山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于是，草花决定，和小山上同一所大学，她要和小山共同努力，改变命运的运行方向。
　　
　　 四
　　 高小山一夜未眠，清晨，迷迷糊糊睡去。梦中有相思河，河水清澈，平静流淌，梦里草花穿着红色的衬衫向他招手，他奔向草花。突然眼前升起一团迷雾，草花瞬间被迷雾吞噬，他挥动着手臂，想要抓住草花，却看见了一脸骄傲的秀娟，狠狠地将草花推进了相思河……他猛地醒来，头上冒着冷汗。梦中场景，清晰可见，草花落水时的凄楚表情，还未从他眼前散去，他坐起来，抹了一把汗。咬着牙决定，他今生不会辜负草花。
　　 他草草吃了早饭，便骑着自行车往镇上的学校赶，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他想好了，就报考师范学院。草花说过，等大学毕业了，要回到小村，当一名人民教师，他要和草花在一起。他相信草花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因为他和草花的心意是相通的。
　　 学校的清晨，并不安静，到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他将自行车停好，来不及感受阳光初升灵性与圣洁，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他在寻找草花的身影。可是没有草花的影子，他匆匆走进教室，草花正独自一个人坐着发呆，看见他进来，眼圈瞬间红了。他慢慢走到草花面前，嗫嚅地说：“草花，昨天，我……”
　　 草花强忍着泪水，笑了笑，凄楚地说：“别说了，昨天什么也没发生。”
　　 “啊……不，草花，你说过和我报考同一所大学的话还作数吗？”高小山看着草花牵强的笑，心里又痛又急。草花扭过了脸，忍着泪。教室里的学生多起来，草花无言地看了小山一眼，小山分明看见了草花眼中的悲凉。
　　 正在高小山不知如何是好时，老师走进了教室：“同学们，今天是最后一天填报志愿，你们应该都想好了，也选好了，草花，下课之前把同学们填好的志愿送到我办公室，现在，大家抓紧时间填写，今晚的晚自习照常进行。”
　　 坐在草花身后的高小山拍了拍草花的肩：“草花，我想报考华中师范大学，你呢，要报考哪里啊？”
　　 “我报考哪里还重要吗？”草花冷冷地说。
　　 “你……你不是说要和我报考同一所院校吗？”高小山的心颤抖着，他的声音也微微抖动。草花无语，脊梁直直地挺着，高小山看着草花强挺着微微颤抖的后背，很心痛，他却只能无力地低下头。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谈论有关毕业的事，有的抹泪，做最后的告别，有的依依不舍，紧握着对方的手。
　　 高小山一天都显得无精打采，上自习时也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直到自习课结束了，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慢腾腾地从坐位上站起来，走出教室，来到停车棚。他掏出车钥匙时，借着灯光，猛然瞧见车头上有一个叠了几折的小纸条，随意地别在车把上，他的心狂跳起来，直觉告诉他，那是草花留下的。他拿起纸条快速来到路灯下，果然是草花的笔迹，上面写着：说好了一起走，不管前方的路多曲折，我会陪你走，一直一直走。
　　 高小山将纸条贴在心口，傻傻地笑，嘴里咕哝着：“傻草花，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我一定找机会和秀娟说清楚。”小山把纸条塞进了口袋，开心地哼着歌，往家走。
　　 前面就是相思河了，河水“哗哗”地流淌，河面在月光下泛着潾潾的波光。高小山是喜悦的，他憧憬着与草花漫步在大学校园的情景。突然有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救救我……救……救命。”高小山听见声音，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他的心“咚咚”地跳。他的身体略停顿了一下，辨别声音发出的地方。仔细听，声音第二次传来时，他看见了河中起起伏伏的黑影。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将嘴里喷着酒气的人捞上岸时，他累得瘫倒在地。他缓了一口气，爬起来，双手用力按着落水人的腹部，只听“哇”地一声，那人吐出冒着酒气的河水，睁开了眼睛。高小山借着月光看清楚落水之人原来是秀娟的爸爸。
　　 今天，秀娟的爸爸又接了一个大工程，在宴请建筑商时，多喝了几杯。经过相思河，他口渴难耐，想喝几口水，不小心落入河里。
　　
　　 五
　　 高小山将秀娟爸爸送回家时，已是深夜，秀娟和秀娟的妈妈正焦急地站在院门口等秀娟爸爸。秀娟看见高小山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趴着浑身湿透的爸爸，她上前推了一把高小山：“你把我爸怎么了，他为什么衣服是湿的，这是怎么回事？”
　　 高小山看见秀娟的样子，冷冷地说：“我没把你爸爸怎么，你爸爸是因为喝多了，掉进了相思河，我把他捞上来，现在人送到了，我走了。”说着，他支好自行车，扶起秀娟爸爸交到秀娟手上，转身就要离开。秀娟爸爸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想握一下小山的手，小山避开了，勉强转身说，“叔，你肺里呛进了水，明天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秀娟爸爸手停在半空，叹了口气，看着小山消失在夜色里。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高小山从田里回来，看见了秀娟爸爸妈妈、秀娟正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和父母说话，炕桌上放着一沓钱。秀娟爸爸看见小山，慌忙从炕上下来。小山礼貌地和他打着招呼：“叔，你没事了吧！去医院检查了吗？”
　　 秀娟爸爸连忙说：“检查了，检查了，医生给开了药，只是呛了几口水，休息了几天，基本好了。小山，今天我们全家是来感谢你的，我已经和你爸妈说了，你上大学的学费由我承担。可你爸死活不同意，你快和你爸说说，你将来是我们家的女婿，我承担学费是应该的。”秀娟听爸爸说小山将来是她家的女婿，脸倏地红了。看着小山，眼睛发出亮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