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那年过年(散文)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它送我人到中年。我不但人到中年,反而四十岁又多了几年。我盘腿一坐,眼睛一闭,屈指一算,究竟是多了三年,或者多活了四年呢?我一生糊涂虫的活着,都是因为上学时,不是很想见教书的老师,因为恐惧他们逼我掰着手指查数。如今呢?所以我就活得若云似雾,风轻云淡,糊里糊涂的。
一个人可以忘记自己,却不能忘记岁月,忘记光阴的轮回,忘记天地之间的故事。尤其是童年的过年时光。即便活得沧桑,也是美好的过年。因为那是人生绝对的唯一,而且永远无法粘贴复制了。
那时过年,大人愁过年。我是小屁孩儿,不懂人间万事愁。我欢天喜地盼望着,如煎如熬地期待过年。我那时童子心,年还没有来到,仿佛已经闻到年的味道。我不拒绝掰着指头查数了。我会睡到爷爷的床铺,或者钻进瞎子奶奶的被窝儿,他们念叨着教我数数儿,我为了期盼的年味,我就黑灯瞎火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二十,然后数到年三十的晚上。
我掰指头数着像乌龟缓慢爬过的日子。我就这样咀嚼着年的味道。我抱着即将到来的祥和的年入梦。
早在梦中出现了新年。我的期待,就像是童年读过的课文,就是那一个会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划着一根火柴,她的眼前就会呈现一片美景,有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一切。那时,小女孩子的幻觉是会飞的。我的脑瓜从此生了翅膀。脑瓜生翅会飞了,人的思想是自由的,想得到的一切都在思想里。
我盼望着龟速爬行地日子,一日一日期待着,盼望着就盼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时俺的娘,她会在土坯和泥巴糊弄的煤火炉上炕烧饼。那年的烧饼炕的金黄。烧饼很圆。烧饼很香。烧饼很烫手。我小手捧着热烧饼,一不小心,烧饼掉在地上,像马车轱辘滚了老远。烧饼在地上一滚,它就滚成泥土味儿。我不想吃泥土味儿的烧饼。我小手捧着烧饼,就给亲娘拿去。娘说:烧饼是吃的,你拿在手里玩啥?!
那年我饥寒,急着想吃了,没有心情玩了,是它烧疼我的小手,它情愿掉在地上滚远的;那年缺吃少喝的,娘舍不得扔掉烧饼,她狠狠地瞪我一眼,她拍掉烧饼上的泥土,她咬一口烧饼,她嚼着泥土香味儿的烧饼吃了。
娘炕完烧饼,她祭灶,烧黄纸,燃香,她对着祖宗的牌位也烧香,还磕头。孝敬祖宗的供品,就是她炕的烧饼。那年我不懂事,我觉得娘的祭拜就是好玩儿,感觉不到烧香磕头有什么意义。娘叫我跪地磕头,我就跪在地上,对着祖宗的牌位磕三个头。
娘祭拜了祖宗,祭拜了各路神灵,她拿出一挂鞭——我抢着燃放。
娘说:孩子,你小,不能点鞭炮。
我说:不小,我长大一岁了。
娘一听,她就高兴了。她给我找一根竹竿,把一挂鞭绑到竹梢,她点燃了。我双手吃劲地挑着竹竿,听着鞭炮的响声,陶醉在吃饱喝足的时光。
我吃了腊月二十三的烧饼,期盼到年三十儿的晚上。娘包饺子,就是没有肉,萝卜姜葱蒜八角花椒的味道。如果有肉,就是肉星星,像夜幕天空悬挂的月亮,它距离我们格外地遥远。
第一锅饺子下锅,捞出满满的一大碗来。这时娘喊我,她用一块擦碗的抹布包住碗说:孩子,你慢点儿走路,给您爷爷奶奶送去。
我不想去,我想急着吃饺子。娘就吵我。
娘说:孩子,腊月二十三放鞭炮时,你不是说过了,又长大一岁?
我说:我长一岁,还是很小了。
娘责备我不懂事。她又说:饺子放凉,您爷爷奶奶咋吃?你赶快去,快去快回来,你还放鞭炮……你是老大,听话。
娘以鞭炮诱人,哄我这个小人。我是亲娘的长子。我扭头看看弟弟妹妹,他们还很柔弱瘦小,只有我能提得动一只大碗,提得了一碗饺子。我感到无依无靠了。我的弟弟妹妹,他们在我这个小人的眼里,他们咋长得那么慢呢?我就提着一碗饺子,奔跑着去爷爷奶奶家里。我给爷爷奶奶送去。
我清楚记得,有一年,我跑得快,脚下路不平,一个趔趄摔趴在地上,一碗饺子甩出老远……碗也碎了。我提着一个烂碗,见到爷爷了。就扑在他怀里哭。他看我提着一个烂碗,饺子也露出来,衣裳有了尘土。他却哈哈哈地笑了。
爷爷叫我吃羊肉饺子。我吸溜着鼻涕不哭了。我吃饱喝足了。我的肚皮儿吃得鼓鼓胀胀的。我打着饱嗝。爷爷给我的抹布里包一个囫囵碗,我提着一只空碗回去。
那时,俺家那一挂鞭炮,他们等不上我这个小人回来,俺爹已经手提着燃放了。
年三十儿的晚上,我家四叔朋友多,他摆酒席,宴请左邻右舍。他在公社供销社工作,接替俺爷的班了。我的堂兄弟姐妹很多了。四叔有三位哥,一位哥哥,就是一窝儿人。所以,四叔每年回来过春节,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孩子。
四叔是工人,工人会挣钱,算是一位有钱人。他买糖果葵花子,给我们这一群孩子分吃。现在想来,如果我们不分吃了,他是否会很失望,这是一个谜。
村里鞭炮,从下午听响,晚上高潮,夜里时断时续。四叔买了很多雷子炮,他和村人喝酒到深夜。他喝足了酒,他和朋友走到屋外,他们站在院子里,用烟头点燃雷子炮。二踢脚的雷子炮腾空飞起来,穿过月光星星下的杨树梢,飞入空中炸响,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在漫长的黑夜中,仿佛一个村子在摇晃。
我小我睡觉去。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睡。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俺花婶儿,就是四叔的女人,她在我草绿色新衣的四个口袋里装上核桃、糖块,花生和葵花子。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爷奶家中吃饱喝足了。这时,四叔所有的侄子侄女都过来了。我们像是召开新年的家庭大会一样,一个个长得高高低低的齐聚一堂。这时,俺花婶儿就从兜里掏出崭新的两角钱的纸币,每人发了五张新的钱。我会掰着指头数数新钱,就是一块钱了。
我穿着一身草绿色新衣裳,收了花婶的压岁钱,也收了爷爷的压岁钱,还有瞎子奶奶的压岁钱,就把新钱装进上衣兜里,然后扣上扣子,担心那钱逃窜出来,突然不辞而别了。
俺瞎子奶奶三十多岁时,她害了一场大病,无钱医治,就眼看不见了。她从来不知道我长啥样子。奶奶是用手摸着所有孙子孙女的头,她就这样看着我们长高长大。奶奶那时发给我们的压岁钱,都是俺村唯一的中学校长给的。他才是爷奶身边的长子,那时他已经是全家人的尊者。如今俺的大伯,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我的姑姑年近八十岁了。童年记事儿过春节,她年年也给我发压岁钱。
爷爷不给俺奶奶钱。他说俺奶奶眼睛看不见,她就是不会花钱了。爷爷每月领取的退休金,都是他孙子孙女帮助花掉。
那时,我过年得了压岁的钱,嗑着花婶儿分吃的葵花子回去。俺娘见我回来,她会问:孩子,你的压岁钱呢?
娘想没收我的压岁钱,我不想给她了。娘就吵着我说:你拿着不要乱花钱,等待开学了,交学费用。
过几天,娘还会问我:钱呢?
我从衣兜掏出来,叫娘看看。她就看一眼说:钱还在,不要乱花了。
再过几天,她又问:钱呢?
我把手伸进衣兜,仅能露出一张钱的角说:有,没有丢……
再过三五天,快要开学了。娘问:该交学费了,钱还有吗?
我把手伸进衣兜,我摸了摸,一摸又摸了。我说:没有啦。
钱呢?
丢了。
我话从嘴里吐出来,娘就握紧拳头,在我背捶了三下……
那年过年那学费,掰着指头算了算,就三块多钱。但是过年时,我能收到五六块压岁钱,从来没有超过十块钱。
我不懂事,开学时,我的钱早花光了。娘撵着打我,我就跑出去,我不敢回去。我上学的钱,爷爷替我消灾免难,他总是护着我,他给我交了学费。人生初次一磨难,总算结了尾巴。
爷爷孙子孙女很多,他活着时,唯独待我最亲切。那年春节我长大了,我混得很落魄,爷爷躺在床上不能动,我陪着他,他看我若无其事,他叫我喝酒。俺姑姑给他送的好酒。我痛苦,我多磨难,我喝多了,喝醉了,从凳子上秃噜到地下。我哭了。爷爷心疼他孙子,他在床铺上骂我:你龟孙,叫你少喝点,你就喝醉,龟孙……
我已经烂醉如泥,什么也没有听到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喝醉。我清楚记得,三天不吃一口饭。
爷爷活着,我的日子,总是很好了。如今,爷爷已经埋在土里,再也看不到他的音容。他的笑容,他的温情,是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坟头长满荒草的那年春天,俺大伯在他坟头插上了迎春花。那花儿日渐茂盛生长,每年到了春天,就在春风里盛开。我怀念爷爷坟头的迎春花,每次回家路过走过了,总要走过去看看他坟头盛开的迎春花。我时常会在梦里梦到我的爷爷,他待我还是那么亲情,那么一生一世的亲切。他永远活在我心中。
人到中年,过年时节,忽而若梦,想起过年的什么,就胡乱的写了。那是我曾经过的年,那是我一生不曾忘记的——那年过年。
问好老师,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