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蓝】大脑河旧事(散文)
著名的江西省三百山深处便是我的故乡。这里的山连绵起伏,这里的梯田层层叠叠,这里的丛林一望无际。更美的还有一条从村口流过的大脑河。这条河还留着我和父辈们的脚印,流淌着童年的悲怆与欢乐。
虽然身在他乡,而每每踏上异地他乡,观赏河流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故乡的大脑河,即便是睡梦里也常常有大脑河的河水,款款地从我身边流过,滋润在我的心头……
每当想到大脑河的静静流淌,心中就不由得泛起层层波浪。河水之清,水质之甜,好似唯故乡至高无上,那美山秀水的轮廓就会扎进我的眼窝。蜿蜒曲折的河流,跌宕起伏的山峦,就如同一副光鲜亮丽的油画,不时地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大脑河宛如一条冗长而洁白的飘带,从高云山南麓的丛林里顺流而下,穿过笼子岩的山洞,一路向西汇入长江,融入大海。这里,春来晴庚落雨相替交;夏季,风雨雷电冲碧霄;秋天,风和日丽漫山宝;冬至,风霜雪雨也妖娆。大脑河如同一位年迈的长者,好比一位见多识广的河神,无论春秋冬夏,也无论天气怎么变化,它都循规蹈矩,温润有加;它又像是一位天真浪漫的少女,总是清纯无邪,顺从人意地攀上梯田,灌溉农田,滋润万家。大脑河洁白清丽的浪花,宛如那一朵朵迎风浴雪,春来绽放的梨花,在沿河两岸点缀开来,引来祥云河中走,唤得月亮水中游……
大脑河是三百山山脉向东延伸的第二条河流。它和黄沙河一样,由无数条清清的小溪汇流而成。我还很小时候,我就曾听枫树坳的老船工说起,这条是安远县境内最大最宽的河流,无论气候干旱还是暴雨滂沱,它的清丽甜棉照样地爽心润口,它宛如一匹被驯服的野马,即便是暴雨成灾,它也始终不会漫岸而过。
三十年前,当地政府借着大脑河的落差优势,在燕子崖修了一座水电站。由于政府在设计之初就注重以了生态保护,它的生态原貌非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增加了高山出平湖的美态。从那时候起,大脑河下游的五个乡镇一改几千年来“脑子头,脑子岗,汤匙舀水勺妈装”的干旱历史。而如今的大脑河正如山歌里唱的那样:大脑河哟,大脑河,两岸稻谷香,一路风光秀,山花最鲜艳,河岸起高楼;电站好比夜明珠哦,唤来群星水中游,山好,水好,人更好,就像那美酒醉心头。
在故乡,很多的村子都是临河而建,生活在这里的农民,柴方水便米谷丰,年年丰收有余盈。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兄弟自从有了自己的山岗田园以后,他们便遵循低投入,高产出的理念,可谓牛羊鸡鸭满山岗,五禽六畜皆兴旺。农民从此告别了贫穷,多数人实现了新时代的梦想——幸福小康。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脑河的河水是很深的,两岸过往的行人只能依靠木船摆渡。我们那时上学就是从樟树下上船摆渡过河到松树坳上小学的。若是到了夏天,这条河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摆渡船工的服务对象只有大人和女孩,我们多数时候都是此岸上一跃而下,如一条条蛟龙畅游开来。正因为有了这条大河,使得这里的多数孩子都有很好的水性。新中国建立以后,还有好几个孩子因为水性上好应征入伍加入了海军。
大脑河两岸是山川逶迤,丛林茂密,古树参天的大山。自古以来,水依靠山的水源,水滋润着山中动植物的繁衍。这就是所谓山水相依吧!每每到了隆冬,大脑河沿途两岸都将被凌冰白雪覆盖着。而大脑河的河水却白烟袅袅,热气腾腾,它以其特有的温润,孕育着这里纵横五六百平方公里的所有生灵。
最幸运的当属大脑河电站附近的农民,他们借着电站强大的电能优先发展山区特色产业,让一直沉睡于大山深处茶油、桐油、蜂蜜、蜂蜡、香菇、茶叶、茶树菇,竹荪、芦笋、苗笋、苦笋等菌类山珍加工成出口商品;将野山鸡,野水鸭,沙洲鱼,水貂皮等,由自然生长改良为家养,早已成为城市高档酒店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稀有山珍。每年开春以后的枫树坳小集镇就熙熙攘攘商贾成群,人头攒动贵宾如云,来自四面八方的贵客都汇集到这里自由挑选,各取所需,为秋后的商品预约签单,押金预订。
令人羡慕的是,大脑河一年四季水温变化不大。当冬季来临,草木枯萎,山花凋零时,这河里的水草依旧青翠柔韧,宛如一个个清纯少女,摇曳百合,风情万种。各种鱼虾也不逊色,在它们的水下宫殿里嬉戏追逐,游弋穿梭。
由于这里独特的地貌构成,和具有良好的自然环境,光鱼类就多大几十个品种。鱼类的聚集地,很自然地吸引垂钓者的眼球,每每到了隆冬时节,各路垂钓者便从各个山门蜂拥而至,使得大脑河的寒冬也充满了人气。
看到大脑河沿岸的飞速发展,看到百十里沿岸农农生活水平的日益改善,我这心里就如同喝了蜂蜜一样的甘甜。真可谓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然而,我又怎能忘记那个大包大揽的年代。同是这座山,同是这条河,而我和我的父辈们却经历了不同年代,不同生产体系,尽管山里物产丰富,而老百姓的生活却依然困苦,美丽富饶的山乡却照样显得异常的贫瘠。
七十年代初,正当人们如火如荼地开展多种经营,发展公私合营经济的时候,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席卷全国,革命的熊熊烈火很快地烧遍所有的村镇屋场。我们村就是一个典型的而未能幸免的偏僻的角落。更为可气而又可笑的是,一些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年轻人丢下锄头去“闹革命”,跟着城镇那些所谓的红卫兵战士去抓走资派,或者参加“斗私批修”。一时间,整个山乡被这群人整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革命趋势,毫无办法的农民只能望山兴叹,仰天哀嚎。
就在那场运动如火如荼进行时,我和我的父亲等父辈,以采药的名义,到大脑河上游捡拾野生香菇和野蜂蜜等山乡土产,经过粗略的加工和包装以后,以肩挑背扛,独轮车运输等方式,成批成批地运往兴宁,梅州等地,再由当地的客商转运到新加坡和香港。尽管人单力薄规模很小,产量不多,却能够每人每天有两块多钱的收获。相比于起柴棚,挑石灰等拼体力,赚脚力钱来,这种信手拈来的工夫无疑是上了天堂。
约莫一个月之后,我们每个人手头都赚了几十块钱,这心中的喜悦就跟过年似的,好似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到可以描写那时候心情的合适的词汇,如今想起来依然是那样令人陶醉!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我们为寻找到天然商品转化为商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我的堂叔却因为采蜜从树上掉下来,摔成了重伤,且生命垂危。在当时,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知所措,只见爸爸和叔侄们砍来苗竹,割下藤蔓,麻利地捆扎成简易担架,大家几乎以小跑的速度来翻山越岭,将堂叔送往山下的卫生院抢救。经过卫生院医生的努力,堂叔的这条老命总算保下来了,却花费了一大笔治疗和住院费,将我们十几个人一个多月的收入全部挤出来还不够,依然还有一百多块钱的住院差额没有结清,最后由爸爸顶名写下欠条,这才让我们走出卫生院的大门。
祸不单行,就在堂叔基本伤愈出院以后,印证了一句古话: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由于堂叔的不幸,我爸爸组建的这支队伍也不欢而散另谋生路。子侄们各奔东西屁股一拍轻松走人。而可怜的就是我们父子,不但没有了收入,还因为堂叔的失误欠了一屁股债。正当爸爸欲另图他路准备单干时,濂江公社红卫兵造反兵团的找上门来了。
他们以割资本主义尾巴作为理由,以“造谣惑众”带头搞资本主义为罪名,将我的叔叔带到“红色司令部”去交代问题。经过三天三夜的突审,硬是要我叔叔承认是由我的爸爸发起,众人参与走资本主义道路,要他承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危害性,并勒令我的爸爸等“不法分子”交出这一阶段进山搞资本主义的全部收入,并向“红色司令部”做出深刻检查!
眼看着这一次机遇转眼间就变成黄粱一枕,爸爸和他的兄弟们只好仰天长叹,不停地说听天由命,听天由命。从那以后,爸爸妈妈只能埋头苦干于生产队挣几个工分,由于严重缺粮,我家和多数家庭一样已是家徒四壁,显得更加的贫困。
由于家庭生活所迫,与我同年这一帮孩子们大多数都不得不辍学加入了大人们的队伍,淹没在“抓革命出生产”的滚滚大潮之中……
少年的时光是美好的。在不知不觉中,我就到了可以参军的年龄。1972年冬,时隔两年的全国性征兵开始了,爸爸妈妈看我生性聪慧又好动,尽管还未到年龄,爸爸决定让我虚报了一岁参加应征体检。也许是命中注定我就是一块当兵的料吧,出乎我们全家意料的,竟然体检和政审都过关。半个月后,【应征青年入伍通知书】,连同一整套崭新的军服,在热烈奔放的吹打乐声中,公社、大队的两级领导人亲自送到我的家中。那个时候家里出来一个军人,就好比如今村里出了一个博士生那样,几分稀奇,几分轰动。
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我踏上了从军之路。也就从那时起,我就离开了这个令我终生都难以释怀的地方,不再为祖宗八代蜗在山里而苦恼,也不再去想那一段令我们这一辈人留下的河殇。
大脑河,给我的故事太多太多,多得连自己也难以说透。小时候尽管生活很苦,但艰苦中,似乎不乏其趣,不少其乐。在我长大成人进了军营,继而走上社会以后,我似乎才真正感悟到,正因为那时候生活的贫困和艰辛,使得我幼小的心灵,就萌生了长大以后,一定要立志发奋,无论将来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要为大脑河两岸的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
当我年逾花甲,再次来到大脑河两时,在山旮旯里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情景。孩子们,就跟小树苗一样地一茬一茬的长成了大树,大树结籽又又播撒种子,种子孕育出小树苗,世世代代,没有穷尽地延续下去……想必,将来大脑河,将来的小山村,将更加唯美如画,更加富足发达!
站在河边,我深情地凝视着这条大河,感觉它是那样的宽阔,那样的顺达;转身,我再看着在河边戏水的孩子们,似乎我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童年,真想一跃而下。与孩子们拥抱在一块,与孩子们一起好好地亲吻一下它,喝上几口清新棉柔的河水,以此方式让自己,再好好的陶醉一回。
孩子们天真快乐,大人们不再为生活发愁。看,一群群孩子还是如我们儿时一样,欢快地在河水中捕鱼捉蟹,嬉戏追打。如今所不一样的,是一个个孩子头发乌黑,皮肤光润,成长的速度,用雨后春笋应该恰如其分。听,大河上下人声鼎沸,山岗田畴,感觉中毫无冬季落败与凋敝,而映入眼帘的,是生机无限,山岚氤氲。我所到之处只有欢快的歌声和爽朗的笑声。
退休以后,尤其是生活在异地他乡,回来一趟相当于旅游观光,除了赞叹,我不再有更多的思想。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身体健康,代时机成熟以后带孙辈们回来一趟。我要让他们这一代不难忘记自己的故乡,希望他们将来也能像诸多的有识之士那样,为家乡的长足发展贡献一分力量!
清清大脑河,悠悠家乡水,你是我生命中的里程碑。千万年来,你书写着山乡的兴衰繁荣,诉说着历朝历代客家子孙的迁徙变化。曾经山,曾经的水,曾经留下了多少河山的欢与悲,也珍藏着多少,顾往挥之不去,瞰今瞎想连篇的成长时光。大脑河,是生我养我,喝着您甜润河水长大的地方。任其光阴流逝,无论身处何方,永远也不会磨灭深深刻在心里印记!这也是我此生唯一一份最刻骨铭心的情思和对故乡山水的眷恋。
——丁酉年腊月作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