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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新锐力】老到(小说)


作者:张会 童生,729.8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03发表时间:2018-02-15 14:21:20

一辆银灰色轿车缓缓驶入四十多户的村子。秋冬交替的风,沿着下摇的车窗闯进车内乱撞,撩动车内唯一女人的长发。车内人,对它冰冷的体温不屑一顾,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目不交睫地寻找路人。
   钱大爷一家三口围在簸箕旁搓玉米。听到窗外关车门子的声音,坐在炕边的老者慢吞吞地站起身。就在这时,里屋门被轻轻推开。
   盘膝坐在炕里的小男孩急忙扎在老妪怀里,怯生生地蜷缩一团,掠过一胖一瘦的身躯,情绪明显放松许多。年轻貌美的姐姐笑盈盈地走进屋。小男孩的舌尖情不自禁地放在干得泛白的双唇之间,不停舔着,神似对糖果的强烈渴求。女子下意识拿下右肩咖啡色挎包,双手托在胸前,踮起脚尖,把包放在大腿上打开,翻动几下,抬头看了看男孩,歉意的表情冻结了之前地微笑。小男孩与她眼神交汇的霎那,已经把他内心深处和家的故事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小男孩眼神里的故事为之颤动。
   小男孩稚气未脱的面颊现出几分羞涩,挽挽衣襟,又索性偷偷地把“乞丐服”破洞处藏掖着。他无法改变现状,也只好用行为来捍卫家的尊严;他不想因为自己惹来他人嘲笑父母,他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看自己的家,倔强的目光没有逃避和女孩对峙。姑娘的心被刺得好痛……他极力想摆脱,眼光仿佛被超强磁场牢牢吸附。她极力眨动闪现泪花的眼睛,转移视线,招呼道:“大爷大娘搓苞米……”“呢”字未出口,明显感觉喉结处滋生出泡沫团,而且迅速膨胀,口腔内的气流变得遏抑,须臾淤嗌。目光居然又被拉回到起点。小男孩眼神陡然间黯然失色,无法坚持,最终选择避让。身体前倾,低头看着簸箕里的玉米棒,左手拾起之前刚搓至不到半截穗棒,紧咬下唇,右手紧攥着的玉米芯搓着。如同火柴棍儿的手指一下、一下……似乎在弹奏姑娘的心弦。姑娘视线再无遮挡,落在一张沟壑纵横老气横秋的脸上。这是一张没有血色帮衬的脸,还带有腊黄色。透过暗红色薄唇,四颗龋齿歪曲地分布在磨破的上下牙龈上,也许裸露牙根或者间距过大的缘故,牙齿显得特别长。一双凹陷在眼眶内发饧的眼睛还停留在惊诧中……弯曲得伸展不开的手指碰碰小男孩胳膊。小男孩屁股从老人腿上移开,小手轻轻敲打老人双腿,抬起小脸低声说:“奶奶,我刚才见到陌生人害怕,忘了你腿有毛病,坐疼了吧?”
   老太太整个身体显露无疑,身穿现在人根本无法看到“带襟”的青色衣服,打着“蒜木疙瘩”(用结实细布条编制象蒜瓣似的圆疙瘩,精致里面透着艺术,早些年就用这做扣子)。猜测这长大衫子肯定是压箱底的、或者最亲近人留给她的纪念品,境遇艰难窘境,生活困顿迫使老人拿出来穿。拧着鸭子腿被肥大的衣襟遮盖住,只露着重叠补丁的袜子,不难看出老太太年轻时爱干净。她勉强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清癯的身体吃力地向炕里挪挪,拽动簸箕。尽管簸箕底部垫有厚布,但是革席还是比其它地方破损严重。指着炕沿礼貌地说:“你们坐。”简单的三个字,老人费了很大气力,无论是听还是看。老人很可能是大病初愈。
   “唉唉唉!”三个人连声答应来到炕边。
   老汉用袖头把炕沿通抹一遍,歉然一笑:“看我这脑袋经常短路,你们别见怪,不管咋说进屋就是客,有话坐下说。”他开始打量穿着同样蓝色衣服的两男一女。
   “大爷真客气!”前面偏瘦男子左手整理被风吹起的发型,右手把鼓鼓囊囊的小布兜放在炕边。天蓝色兜子上印有两行字,上面;中国移动公司,下面;下乡送手机。雪白的字体格外醒目。他虽然放得很轻,里面还是发出轻微“唰啦啦”撞击声。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大爷、奶奶好!”
   老汉收敛笑容,高高颧骨下面堆积的褶皱明显变浅,憱然不悦地望望说话男子:“小伙子,看你斯斯文文的,说话太冒失了,什么眼神儿?”
   “对不起大爷,我眼睛近视,请您老原谅我的鲁莽!”小伙子自知口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谁说我老你都不愿意听,我一个瘫巴老太太谁说啥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太太嗔言说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来。
   “说了半天了还不知大爷贵姓?”
   “姓钱。”
   “啊!钱大爷,我们是给你们送惊喜来了。”体态丰腴的男子打破尴尬局面,随手从布兜掏出来一部黑灰色手机。“大爷、大娘看见没,我们要把这部手机免费送给你们。”满面堆笑,试图送到钱大爷手里。
   惊喜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老人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半信半疑,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接,然后警惕地缩回去。“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心里想:曾多次听到有人上当受骗的事不算,自己还亲身经历过。清晰记得;三年前有个面包车在屯子中间停下来,车上下来四个中年男人,自称是厂家下屯卖“腰痛宝”的,让先试后买。开始没有人相信,四个人花言巧语,说得口沫横飞,最后开出厂价直销的优惠条件。有些人扛不住利益的诱惑。腰痛宝,比掌心稍大些,透明厚塑料袋装满透明液体,里面有个铜钱形状小金属片。把金属片用力捏扁,奇特现象立刻显现。金属片象电水壶插上电源,热量不断增强,整个金属片吐着气泡向上方聚拢,拥挤的气泡使袋内变得浑浊。迅速贴在试验者腰间,顿感舒服许多,而且一会比一会明显。大家听试验人说好使,蜂拥而上,几乎把腰痛宝抢购一空。面包车尘弇而去后,大家才发觉得受骗,可为时已晚。腰痛宝只不过利用一种化学原理产生短暂的热量。风寒症状腰腿遇热时,酸痛感当然会即刻减轻。精明的钱大爷哪会轻易上当受骗。他当时规劝屯邻却很少有人听信,后来有人封他“睿智达人”绰号。今天和三年前如出一辙。他想:现在的骗子骗术高超,令人防不胜防。眼前这三个人虽然不像坏人,但他们怎么无缘无故给我手机呢?现代版的骗子隐藏高深,他们似虫妖般无孔不入,从面部上很难分辨出来。我是老家雀儿,图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我懂。
   姑娘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走过来,眼角残留的泪渍驱遣淡妆痕迹。看上去心情格外沉重,她不敢再多看小男孩和奶奶一眼,生平初次品尝到这种揪心的感觉……情感归情感,她的职业告诉她:让顾客感到放心和亲切的,是她们主打的微笑。索性接过男子递过来的手机,塞进钱大爷手中,牵强一笑,说:“大爷,您别害怕,我们不是骗子。这样跟您说吧,我们是移动公司分公司的员工,我们移动公司面向农村空巢老人特推出优惠大酬宾。现在国家推出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我们移动公司也要付诸行动。为感谢移动用户对我们大力支持,所以我们公司只能做点微薄之力,让偏远而又贫困农村老人享受到网络赋予的红利。”
   老人窥测的目光从三张笑容可掬的脸上又落在手机上,爱不释手地抚摸这神奇的东西,他特别需要手机。自从上段时间儿子和儿媳去外地打工,他知道孝顺的儿子儿媳家里是他们最放心不下的。扔下老的病殃殃,老太太住了几个月医院刚出院他们便匆匆打工走了。又撇下小的,刚七岁多。小孩早应该上学前班了,只因家里没钱一拖再拖,计划打工挣到钱再做打算。他们隔三差五地向家里打牵挂电话。左邻右舍贪黑把火送手机,总劳烦人家老人心里过意不去,劝阻儿子别老往家里打电话,儿子不肯听。他心里清楚,儿子和儿媳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孙子想念父母,惟有电话才是连接两极牵挂与相思的途径。然而,这样的机会少之甚少。儿子和儿媳临走时,那种亏欠与不舍交织的泪眼他时刻历历在目……
   老人再次抬头审视三张微笑的面庞,用提防的口吻问:“我还是不大相信?”
   “大爷,您不相信是正常,换做我,我也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这部手机真真正正属于您的了。如果您不要我也没办法,是的,谁碰上这样的事都会疑惑,您别怀疑我们是骗子我们就心满意足啦。”
   偏瘦男子看到老人还在犹豫不决,顺势拿起炕上的布兜,盯着老人手中的手机,等待物归原主。
   “大爷,可把握好您手中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姑娘的话使老人收回送向布兜的手。
   “我信!手机我留下了,你们可以走了。”钱大爷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此时此刻必须保持清醒,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错。他试探的话惹来姑娘“哧哧”地笑。
   “大爷,你不感谢我们也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看到你们高兴我们也非常开心,我们听不惯大爷送客的方式?”姑娘接过男子手中的布兜,在炕上摊开,“大爷,好不容易有部手机,您挑个自己喜欢的款式。”大爷踟蹰不决。姑娘从相同款式色泽各异的手机里随手拿出一部黑色手机,拉过大爷演示说:“大爷,我们公司为岁数大的老人考虑很周到,您看好了:第一大特点是机屏显示数字大,二是语音朗读,纯属老年机。您看好啦选哪部?”
   “大爷看您的年龄和我爸差不多,您家的情况都在我们眼里呢,如果骗您的话,我们还够不够人字啦!骗您又与骗我亲爹有什么分别?”稍胖男子灼热的话语,亲善感扑面而来,老人嘴角又浮现一丝微笑,他猛然想起陪同乡交话费时,曾经去过移动大厅,工作人员穿的正是这样式工作服。此时此刻,老人被他们的诚意打动,内心不再彷徨。接过手机:“我就来这个颜色的。”无限感慨,“现在国家的形势一年比一年好哇!种地有直补,过了六十岁的有社保,困难户还有低保,意想不到移动公司下乡送手机!”
   “大爷和大娘好好活着吧,更好的惠民政策在等着您啦!”姑娘面露难色:“大爷大娘我说个事,你们可别多心,这是附加的,要或者不要您老自己选择。手机白送,手机卡也白送,我们公司想到一般老人出门不便,特在卡里存了一百元钱话费。”按动手机键盘,传出话务员甜美的声音:您的话费余额一百元整……
   钱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直至姑娘按下挂机键,他刚升起的疑团瞬间消失:“你们给我们手机再感激不过啦!还为我们想得这么周到,免去往返县城的幸苦不讲,省下的客车费够我孙子吃上一大阵子好东西啦!我不糊涂,帐还是会算的,呵呵……”佝偻的身体,迈动因风湿导致严重变形的“罗圈腿”,又肥又大、破旧的抿裆大棉裤裤角用丝绳系在脚踝处,即便如此,腿弯处堆积着厚厚褶皱仍旧垂到鞋底旁,显得老人的腿很短。不合体的棉裤也许是乡亲馈赠的。来到挨着北墙一个大柜子旁,屋内暗淡的光线和柜子很搭。柜子老旧程度可以送到博物馆展览。正面画有四副画;一副青山翠林、一副瀑布河鱼、一副绿草鲜花、一副百鸟朝凤。颜料薄的地方被常年抹擦变得很淡,而颜料微厚处已经脱落,露出木质纹理。提到柜子,年龄偏大的人基本淡忘掉了,现在的年轻人对柜子很陌生。早些年间箱子比较常见,几乎家家都有。可柜子却很少见,它比箱子大很多。在六、七十年代头脑灵活的人,他们瞄准了各家各户求木匠打造的箱子和柜子,以及碗橱被阁等家具,学着在上面作画。尽管画质粗砺,依然深受欢迎。那时的农村人不懂得欣赏,只要在上面涂抹上五颜六色,朦胧的山水花鸟图案足以让他们欢欣鼓舞。于是,就诞生走街串巷的画匠来;画一对箱子能挣几毛钱,一天能画几对,这样算下来比当时的工人工资要高出几倍。
   钱大爷把柜盖拿下来放到一边,头扎进里面翻动一阵子,拿出来一个年代久远的小木匣。转身移步,“搬不倒”般左右摇晃,灰色布条腰带结淘气地从污秽得刚能辨认出秋草黄裘衣下钻出随之左右摆荡。钱大爷还能借助晃动来弥补缺陷,这样走起路来快些,还少花些气力。把木匣放在炕沿上躬身打开,拿开上层凌乱的票据,呈现出几十枚一角钱钢蹦。三对大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似涂满油渍的紫红色“百宝箱”,底部除了铺有几张一元纸币外,其间空空如也。正在纳罕时,钱大爷像变磨术似的倒出一个薄布袋。解开袋口变色的红头绳儿,古铜色疝裂的指头伸进袋内,露在袋外的手背已跟随季节皴了。抖颤地掏出一张人民币,折开后,露出裹在里面的五十元钱。侧身递给姑娘一百元,姑娘迟疑一下,随后接钱在手中。
   “大爷,要不然再给你一个吧?”偏瘦的小伙子又放在炕上一部,随后拉上布兜的拉链。
   钱大爷真的有些心动,如果有两个手机,放在家里一个,自己带一个,自己可以安心到处捡破烂,不用惦记家里,免得一天总往家跑。老伴的确需要人照顾,自己这根残炧经不住两头烧啦!捡破烂不放心时只需一通电话;这样的想法他幻想过无数次。什么都需要钱,剩下的几十块钱,家里的大米白面所剩无几了。另外油盐酱醋,他不敢想下去,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很多……自从儿子走后,他偷偷把昂贵的风湿药停了,衣兜里离不了十几片镇痛药,已备腿疼之需。他身体上什么痛苦都能承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孙子看别人家孩子吃好东西,手指情不自禁地放到嘴角轻咬时,自己的心彻底粉碎了。孙子正是长身体最关键时候。自己和老伴可以吃苞米面糊糊、大碴子,可孩子需要营养。面对眼前重重困难他真的无能为力,自己干不动任何体力活,唯有捡破烂来填补家用。每每想起儿子自责的话语:说自己没用,连个家都快养不起了,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孩子!特别看到而立之年的儿子,累得腰弯驼背的样子,他心犹如万把利刃同时剜搅似的。是他和老伴连累儿子;老伴瘫痪十几年不算事,她身体像个会议厅,各种病症时常聚集在一起开会。住一次院就个月。钱到了那地方流得太快,除非抱个印钞机才能供上用。自己这个累赘又什么也干不了,眼巴巴地看儿子儿媳吃苦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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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看完这篇小说,不禁感慨唏嘘。几个骗子来到非常贫困的山村,冒充移动公司的工作人员,下乡送手机,利用村民的淳朴与厚道而行骗。用微笑、泪水以及言行举止中给予钱大爷一家深深的同情,伪装得十分巧妙,到位。仿佛是真情自然流露,以致老到的钱大爷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地拿出家中仅有的一百多元,交到骗子手中,临别时千谢万谢,到骗子被抓,才如梦初醒。其实,骗术并不高明,却伪装得十分逼真。但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老到的猎手,骗子被抓,被绳之以法。防火防盗防骗子,具有现实和教育意义。小说构思巧妙,细节描写生动,感人,徐徐铺展,却又出人意外。好文!推荐共赏。【编辑:空城深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80221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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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空城深深        2018-02-15 14:24:09
  老到的钱大爷遇到老到的骗子而上当,老到的骗子最终躲不过老到的警察,而被绳之以法。好文!感谢赐稿看点!期待下次精彩。
2 楼        文友:空城深深        2018-02-15 14:25:17
  在此,祝老师新年快乐,阖家欢乐!
回复2 楼        文友:张会        2018-02-15 15:28:53
  偏远农村行骗,骗子看中偏远农村行骗的主要原因是最容易得手,骗子手段高明令空巢老人防不胜防,无论骗术如何更新,等待他们的是同样的结果。希望我这篇小说能给老人以警示。
   今天是新春佳节,祝您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3 楼        文友:空城深深        2018-02-22 11:26:56
  恭喜获精品!再接再厉!
4 楼        文友:相思        2018-02-22 12:33:05
  祝贺友友的佳作获得精品,期待更多精彩纷呈。
成绩属于过去,笔尖书写未来。
5 楼        文友:汤杰        2019-11-01 14: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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