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雪茫茫。
　　 峡谷里，红霞和兰香在毛公路上艰难地走着。
　　 她们出行这天，是正月初八，一个吉祥的日子。在家里，父母亲早就给她们挑好了动身的日子。
　　 她们沿着公路一直西行，天黑之前要赶到镇上与另外一个约定的闺蜜汇合。路程约有十多公里，所以她们的心里十分着急。
　　 空旷的山谷十分静谧，红霞与兰香踏在雪地上“咕咕吱吱”的脚步声，格外清脆。偶尔几只鸟落在树枝上，那白絮般的雪花，似羽毛被抖落。
　　 被大雪覆盖的毛公路，还没有人走过，所以，红霞和兰香在雪地里留下的蜿蜒脚印，一窝一窝的，显得刺眼，令人回味。
　　 雪花满天飞舞，地面上似乎响起了“沙沙”声。从两个姑娘嘴里冒出的热气，仿若白烟。
　　 兰香往袖套里藏着双手，缩着脖子，向前倾着身子紧步走，她颈项上的红围巾在寒风中晃悠着。跟在兰香后面的红霞越走越慢，两人的距离渐渐地越拉越远。兰香见状，不时折身，或等候，或拉一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背上的行李越来越像一个个秤砣沉重起来。
　　 红霞望着眼前比她们肌肤还白的雪幕，埋怨起来：“这挑的什么好日子，不仅没车，一路连人影子也见不到一个。”
　　 兰香笑道：“别唠叨了，你走快点儿，前面有帅哥。”
　　 红霞笑道：“我走不动了，不想去了。有帅哥，我也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
　　 兰香的脸色一沉，说：“七不出门八不归。回去，今年一年，我们都会倒霉的。”
　　 红霞说：“迷信，谁信。这雪下得也太大了，没等我们赶到边，就在半路上冻成冰棍了。”
　　 兰香笑道：“哪个叫你吃得那么胖？不然，我们离镇里应该不远了。”
　　 红霞笑道：“你哪一餐比我吃得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是胖不起来？”
　　 两个姑娘正相互打趣儿，突然，峡谷里传出了响亮的歌声。她们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四处张望，只见一个提着皮箱的帅哥连跑带滑，从雪道上滑了下来。
　　 帅哥到了山麓，几个健步纵上了毛公路。他见到了姑娘并没有停留，而是大步流星从她们旁边走了过去，上了前面的路。
　　 红霞朝帅哥的背影望了几眼，低声笑道：“眼瞎啊，两个美女也看不见。”
　　 兰香笑道：“颜值不够，别自作多情了，快走吧。这日子不错吧，至少有伴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毛公路上坡处，那里是人字形岔道。支道上有车辙印记，虽然被白雪覆盖，痕迹还是隐约可见。她们兴冲冲地急忙往前走，没有多久，便看到了汽车。但是，当她们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后，不禁惊呆了。只见浩浩荡荡满载木材的车队堵在雪路上动弹不得，左侧斜坡上烧着篝火，一些人正围在那里取暖。两个姑娘原本打算让司机捎自己一段路程，这一下希望泡汤了。她们扫兴地爬上山坡，也向篝火靠了过去。
　　 带雪水的湿枯枝冒着缕缕黑烟，烧得“噼里啪啦”响。白里透红的火炭灰堆里，不知道是谁正烤着几个红薯。大家不管认不认识，都笑着围成一团聊天，似乎没有人操心能否继续往前走。
　　 不知何时，雪，停了。就在此时，从毛公路下方缓缓走来了几个穿着军大衣的人。篝火堆边的人群中有人低声惊道：“完了，全活捉了。”大家面面相觑，纷纷准备看热闹。然而，天寒地冻，谁也没有精神斗嘴。大家看了一会儿，各自散去，火堆里烤着的红薯也不见有人拿走。
　　 那些红薯，可不是一般意义的红薯。一般的红薯很可能只是名字叫“红薯”，而火堆里的红薯被杂物刮破皮的地方露着红色，是真正的红薯。这种红薯比较稀有，所以格外诱人。
　　 红霞和提皮箱的帅哥都不由自主地向红薯望着，却碍着面子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去拿，而红薯的香味似乎早已经在两个人的脑袋里袅袅缠绵着。
　　 首先妥协的还是帅哥，他没有拿红薯，而是提起皮箱望了两个姑娘一眼，然后，噌噌噌很快登上了山头。红霞笑了，赶紧捏起一根棍子，几下子就将火堆里的红薯刨了出来。兰香忍不住低声笑道：“你是属猪的啊？见到吃的，你就走不动路。我还以为你看上了帅哥，才走不动了。”
　　 红霞笑道：“走了半天路，早就饿了。真等我们两个赶到镇上，岂不是饿死了？”
　　 兰香笑道：“吃的，你不是带得有吗？我这里也有啊。”
　　 红霞说：“哪里有这个好吃？”
　　 兰香说：“你真是饿鬼托生的。人家不要的，你要吃，丢不丢人？”
　　 红霞听兰香这样讲，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向周围看了看，见除了同伴，根本没有人理会她。于是，她的勇气陡增，说：“留脸皮，饿肚皮。我可不愿意委屈自己，还是命重要。你要不要？”
　　 兰香摇了摇头，说：“赶紧走。照我们这样走，明年还到不了边。”
　　 红霞见兰香催得紧，急忙从背包里扯出几只袜子，将滚烫的几个红薯往袜子里一塞，放进了背包里。兰香见红霞手忙脚乱的样子，差点笑晕，问：“待会儿，你吃得下去啊？”
　　 红霞笑道：“袜子是干净的。饿起来了，岩土都能当饭吃。”
　　 兰香笑道：“你的消化功能也忒强了吧。莫啰嗦了，快走。”
　　 于是，两人在相互逗趣中，上了路。
　　
　　 二
　　 白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寒风像狼一样嘶叫着。崇山峻岭的野林中偶尔窜出几只野兽，把两个姑娘吓得够呛。红霞抖着声音说：“这一带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大家伙，今儿个是怎么了？”
　　 兰香说：“肯定是饿急了，都下山来找东西吃的。”
　　 红霞说：“你别说吃的。你一提这话，我就想吃红薯。”
　　 兰香说：“想吃就吃呗，又没有哪个人拦到。”
　　 红霞抖着声音说：“还是快点儿走，若被野兽闻到，咱们就死定了。唉，那个提箱子的，也不晓得怜香惜玉等一下。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兰香笑道：“人家都不认识你，等你干嘛。嘴上积点儿德，别那么损。”
　　 红霞笑道：“哟呵，人家都不认识你，话都没有搭上一句儿，你干嘛就这么护犊子？”
　　 兰香的脸一热，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朝红霞砸过去，笑道：“我叫你贫嘴，我叫你贫嘴。”
　　 两人在雪地上嬉戏着。突然，兰香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红霞见状大惊，急忙跑回来拉兰香。可是，兰香起来不了，痛楚地说：“我的脚……”
　　 红霞急忙问：“你的脚怎么了？”
　　 兰香痛苦地说：“我可能是踩到钉子了！”
　　 红霞急忙帮兰香查看伤势，一看情况，只见木板上的钉子牢牢钉在兰香的皮鞋底上。她不禁破口大骂：“这是哪个天杀的，这么缺德？”
　　 兰香痛苦地说：“骂有什么用。可能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木板。”
　　 红霞愤愤地说：“就你心善，就你倒霉。那个提箱子的，怎么就踩不到？”顿了顿，她带着哭腔为难地对兰香说：“这可怎么办啊？”
　　 就在两人束手无策之际，提箱子的帅哥出现了。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兰香身边，把皮箱往地上一扔，将手往前一指，对兰香说：“你看那儿。”之后，他趁兰香望前看时，一手抓住兰香的腿，另一只手迅速将木板从鞋底拔了下来，兰香忍不住疼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红霞见状，对帅哥惊道：“你要死哦。”
　　 帅哥没有理她，将兰香的鞋从脚上小心翼翼地褪了下来，兰香脚板底黑袜子上的血渍赫然入目。帅哥将兰香的袜子也脱了下来，猛然张口将脚板底上的污血狠狠吸了几口，吐在了地上。然后，他对红霞说：“按着，我就回来。”
　　 红霞一头雾水，急忙将兰香的伤口用手指压住。帅哥将大衣盖在两个姑娘的手脚之间，匆匆跑开了。两个姑娘顺着他跑的方向一看，只见帅哥没有跑多远，就在茅草坎上捣鼓着。很快，帅哥又跑了回来，揭开大衣，将嘴里的草药涂在兰香的伤口上。之后，他又解开自己的外套，将腰间的红布带解了下来，包扎好了兰香的伤口。最后，帅哥在兰香的伤脚上套上了他的一只大袜子，红霞则帮兰香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鞋。在红霞的搀扶下，兰香趔趄着站起了身，试着走了两步。帅哥看着兰香蹒跚的步履，狼狈的模样，他的心里十分焦急。
　　 突然，帅哥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从手机里传来了一个男中音：“小罗啊，你有事情，郭董批示，你可以晚一些过来。”
　　 帅哥大声喊：“啊，许总啊，您好，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您大声点儿，我这里海拔高，信号不好。哦，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已经在路上了。帮我谢谢郭董的关心，嗯，再见。”
　　 帅哥与许总的对话被两个姑娘听清了几句。红霞一见帅哥停止了通话，就问：“你姓罗？”
　　 帅哥说：“我叫罗远洋。你们要去哪里？”
　　 红霞急躁地说：“我们要到镇上去，可现在怎么办啊？”
　　 远洋说：“别急，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人户？”他的话音刚落，转身就走。
　　 红霞大急，喊道：“唉，你……”
　　 远洋的头也不回，朗声说：“我就回来！”
　　 远洋沿着一些十分偏僻的小道找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一户人家。他失望地往回赶，走到半道，迎面碰到一个老猎人。远洋喜出望外，忙问：“大爷，请问这里哪里有车吗？”
　　 大爷将满腮的长胡子用手一捋，笑道：“什么？啊……”
　　 远洋将原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大爷笑道：“小伙子，用不着这么大声，我的耳朵好使。只是放了一枪，我的听力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你也不看看什么天气，就是有车，也没有人愿意跑啊。何况，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找车去？”
　　 远洋问：“大爷，您住哪里？这附近就没有人了吗？”
　　 大爷笑道：“年轻的，都飞走了，屋里只剩下跑不了的，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也没有几个人了。看你这么急，啥子事哦？”
　　 远洋说：“有人受了伤。”
　　 大爷急忙问：“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这么大冷天，莫把人冻坏喽。”
　　 远洋急忙带着大爷一路小跑。
　　 当他们返回至原地附近时，远洋老远就见两个姑娘抱在一起。而红霞一见有人，立即擦掉脸上的眼泪，拽着兰香的衣服喊：“唉，唉，来了，来了，有救了！”兰香依言扭头一看，只见远处有两个人影正向自己这边奔来，也不禁喜极而涕。
　　 远洋带着老大爷赶到了姑娘身边。大爷一看情况，就对远洋说：“把她背到我家去。”远洋一听这话，脸唰地一下红了，愣在原地没动。
　　 红霞“扑哧”一笑，说：“叫你背，你就背呗。”远洋只好硬着头皮将兰香背了起来。老大爷将两个姑娘的背包挂在枪杆子上扛在肩头，又顺手将远洋的皮箱提在手里，随着他的大白狗“赛虎”走在了大家的前头。
　　
　　 三
　　 几个人在白雪茫茫的山路上匆匆走着。连翻了几个山头后，大爷站在山岗上，对身后坡道上的远洋赞道：“小伙子，你的脚力不错啊，是个练家子吧。”
　　 远洋谦虚地说：“我只有一把蛮力。大爷，您才厉害，今年高寿啊？”
　　 老大爷笑道：“七十八。”
　　 远洋问：“那您一定见过打仗吧？”
　　 老大爷笑道：“见得多了，我还缴了一把日本鬼子象把子战刀。”
　　 远洋又问：“那您是英雄啊，怎么会在大山里？”
　　 老大爷一听这话，沧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说：“和队伍打散了，又受了伤，敌人扫荡时，被一个女人把我藏在粪缸里，我才捡了一条命。”两人边聊边走，又下了几道山湾，远处小岗上孤零零的一间小木屋渐渐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到了大爷的家里，远洋急忙将兰香放在灶屋隔壁的床上。大爷在灶边生火烧水，远洋过去帮忙，红霞在床边照看着兰香。水很快就烧开了，大爷叫红霞用脸盆帮兰香舀些水擦擦脚。待红霞弄完，大爷把兰香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才和远洋离开。
　　 晚上，远洋和大爷在灶屋里的床上挤在一起，两个大块头使床显得有些狭窄。夜虽然来了，但是，白雪将大地映照得朦朦胧胧。寒风不时从缝隙间挤进了两个男人的房间里，两个大男人都睡不着。大爷躺了一会儿，悄悄起了床，帮远洋掖了掖被子。之后，他走到灶边扒开了被灰蒙着的火堆，烤火。远洋瞪着双眼躺了很久，实在难以入眠，也起了床，走到了灶边烤火。
　　 大爷问：“怎么不睡啊？”
　　 远洋说：“睡不着，这山里比别的地方硬是冷很多。”
　　 大爷说：“嗯，肯定冷些，周围全是森林呢。”
　　 远洋愣了片刻，换了个话题，问：“后来，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大爷说：“死了。”
　　 顿时，两人沉默了。柴火熊熊，使劲儿抽着旱烟的老大爷在火光的映照下，显着王一般的风范。藏在大爷心灵深处的伤痛似乎隐隐在发作，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往事似乎又在大爷的脑海里浮现。烟草烟从大爷“吧嗒”着的嘴角向空中飘散，刺鼻的气味令远洋如坐针毡。突然，大爷将烟嘴在火坑岩上几磕，收起了烟袋，说：“睡吧。”
　　 远洋跟着大爷走进了卧室。不久，大爷打起了鼾声。而远洋怎么也睡不着，他瞪大了眼睛从房间的缝隙里望着屋外的白色世界。远处葳蕤的森林被寒风刮得仍然像狼一样嘶叫着，屋外菜园边的藩篱被寒风刮得晃晃悠悠，响着“吱嘎吱嘎”的声音。直到凌晨，远洋才进入梦乡。
　　 次日，远洋睡醒后，发现大爷不在屋子里，灶上的锅里“咕咕喽喽”炖着一只鸡，香味四溢。他没有在意，漱洗完，站在走廊里大声问：“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