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下，身旁放着拐杖的二婶子一个人坐在街头，当她看到我的小孙子虎子时，嘴张了张想说话却没说出来，惊喜的神情中流露着一丝惶惑。我马上对虎子说：“快喊老奶奶！”虎子喊着“老奶奶”跑向前去，二婶子张开双臂把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开头我就想说抱抱你，又怕你不找老奶奶，要是那样，老奶奶离死就不远了。”二婶子这样说着，眼角竟涌出了泪花。
　　 我说：“婶子，说什么呢？”
　　 二婶子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说：“你还记得吧？我上一回见虎子的时候，坐在这里的是俺们三个人啊！”
　　 我点了点头。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二婶子第一次见虎子，是在前年春天。我去看望二婶子，虎子就在后边跟着。当时，就是在这个地方，二婶子正和两个老太太唠嗑。她们见到了我和虎子都很高兴，都朝虎子“小子、小子”地喊，抢着抱虎子。虎子也乖，就挨着让二婶子她们三个人抱。二婶子说：“看看，不要紧吧，咱一会儿半会儿还都死不了呢！”一个老太太就对二婶子说：“俺俩谁死你都不能死，俺俩都有些脑血栓，你要先死了，谁照顾这两个傻瓜啊？”另一个老太太就点着头朝二婶子笑。
　　 第二天，我见我家闲宅子上还有不少棉柴，就装在排子车上，往二婶子家里送。二婶子九十岁了，一个人过日子，我知道她做饭还烧大锅，用得着柴禾。我送了几趟后，二婶子就对我说：“你也给她俩都送几车，她俩都有病，虽有儿有女，可都不在身边。冬天天冷，她们烧炕用的着。”
　　 而如今却再也见不着那两个老太太了，不但二婶子心里难过，就连我也都有些伤感。我又想起了她们当时抢着抱虎子的情景。在我们这一带，老人们有个风俗说法：老人要抱孩子，孩子如不让抱，老人就快不行了。我虽然知道这是迷信，但又不得不崇尚老人们对这种做法的虔诚。所以，现在二婶子又一次见到了虎子，我看出了二婶子神情上的不安，就嘱咐虎子快喊老奶奶。
　　 二婶子还沉缅在对俩老太太的思念中，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抬起头来，嗓音有些嘶哑地说：“那一次，你不是也给她俩送去了棉柴吗？这二年每到冬天，我都用那些棉柴帮着她俩烧烧炕。实指望她俩多活几年，谁料到今年刚过年就都走了呢？她俩这一走，村里就更冷清了，一天到晚的也见不着个人。”
　　 二婶子又说：“这会儿看着虎子，让我想起了以往的日子，你跟虎子这么大的时候，咱们村里是多么火爆啊！”
　　 二婶子的话引起了我对小时候的回忆，我说：“我记得那时候，我哥哥他们放了学排着队回家，一边走，一般喊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他们在前边喊，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跟在后边喊，喊得可带劲了。”
　　 二婶子接过来说：“可这会儿人们都鼓足干劲地往城市里跑，谁还怜惜乡村啊？”
　　 秋天了，下半过晌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热了，秋风一吹，路边的树上飘下了几片落叶。尽管天还不冷，但刚才的话题，涉及到的前后落差太大了，二婶子的话还是让我感到了几分凄凉。
　　 为使二婶子的情绪尽快得到好转，我努力思索了一阵子才说：“婶子，怎么没人怜惜啊？我这不是带着虎子回来了吗？以后我们还会常回来的。虎子大了，我就让他回来搞建设。”
　　 我又对着虎子说：“虎子是个好孩子，最听爷爷的话了，快对老奶奶说，愿意回来吧？”
　　 果然没出我所料，虎子脆生生地回答：“愿意回来，到那时候，我好天天跟老奶奶在一起！”
　　 二婶子知道我们是在安慰她，但还是由悲转喜，最后终于满意地笑了。
　　 夕阳西下，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辉，大概是因不舍对大地的眷顾吧？二婶子站在街头，双手拄着拐杖举目四望，眼神里充满了对家乡的眷念之情。此时，我和虎子守着二婶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我们便和整个村庄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