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绵的群山环抱着一个小村子，静谧而安详，晨曦洒在高高低低的树上，温暖而柔和。一户普通人家的东墙外，一株桃花开得正灿烂。
　　 “山花，回来了。快点吃饭，好去上学！”
　　 清晨，身形瘦瘦的爷爷冲着窄窄的巷子喊着。四月下旬的山里，空气依然带着凉意。山村就像是在一个瓮里，四面的山上，披着一层绿意，不知是谁家的烟囱里升着缕缕青烟，氤氲的雾气漂浮在远方，整个山村笼罩在烟雾之中。十岁的山花挥动着小扫帚，扫着地。她的父母春节过后又外出打工了，留下她和五岁的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小小的身影像模像样地动着，弯着腰认真地看着地面，纯净的扫帚苗做的扫帚在土路上划出细细的线条，山花这把小扫帚是跟着爷爷赶庙会时特意缠着爷爷买的，爷爷说了，买了，每天要扫小巷子。小巷子就是爷爷家南房与前邻家房屋之间留出的一溜长十多米的小路。原来是爷爷天天起来扫，自从买回小扫帚，山花每天清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扫地，她说让爷爷歇歇。听见爷爷的喊声，山花答应一声，甩着两个小辫子回到家里。
　　 “山花，后晌请个假，咱得去地里种玉米了。”爷爷说道。
　　 “又请假。我不嘛！”山花小声嘀咕一句，极不情愿地说了句。
　　 “你不请假，地里的活谁帮着做呀！听话！”爷爷边说边去灶台盛饭，“放了学赶紧回来，猪草没了啊。”
　　 “知道了。”
　　
　　 二
　　 山花吃过早饭，挎上奶奶缝的小书包向村里的学校走去。学校在村子北边的高地上，因为大人外出打工留下的孩子没人管，听说村里领导一再要求，终于挖出一块平地，盖了四间屋，最边上的是个套间，供老师休息、看作业用，其他几间做了教室；走上坡，教室映入眼帘，糊在窗户上的纸多数已经破了，随着风吹，发出微微的响声；教室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左面就是看不见头的野地，因为野地里不时有显现的坟头，所以这个“建筑”就更显得孤单，一般人很少来，让人心里舒畅的是春暖花开时，地里的野花野草好像要把教室包围起来一样，尤其是那两棵野桃树，朵朵桃花更是肆无忌惮的怒放着、炫耀着她的美。
　　 山花走进教室，因为是混合年级，屋里摆放着几个高低不一的桌凳，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已经在这个教室了，山花坐到桌旁，转身看看，“咦，冬梅怎么没来？”冬梅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的邻居，爸妈也出去打工了，跟腿脚不灵便的奶奶在家。山花正拿出课本的时候，从教室里间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不高的男人，一副眼镜让他看着斯斯文文的，他就是王老师，这里唯一的老师，村里人都很敬重他。
　　 “老师，冬梅怎么没来？”山花问道。
　　 “捎信说是有事。估计又是照顾奶奶吧。山花，放了学你去看看，顺便把今天讲的给她讲下，你们不是邻居吗？现在老师实在走不开。唉！”老师摇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知道了。”
　　 “要上课了！”老师的一嗓子，停止了教室的叽叽喳喳，“五年级的接着昨天的做算术题，三四年级的第五课默写，一二年级听我说啊。”随着王老师的安排，教室里静静地各忙各的。山花是五年级了，她认真地做着题。
　　 时间慢慢地过去，两节课过去了。课间山花跟小伙伴们玩得正欢，一个妇女急急地来到学校，喊道：“虎娃，跟我回去，地里忙得不行，快点！”
　　 山花一看，是四年级虎娃的妈妈。随着喊声，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跑过来，随后又跑向教室，拿着书包随妈妈走了，后面，王老师从教室出来，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山花痴痴地望着虎娃母子，她的心里一阵难受，我的妈妈啥时候回来呀？
　　
　　 三
　　 回到家，爷爷正忙着倒粪，山花拿起小背篓，她要去山上打猪草。
　　 “快点回啊！”爷爷冲着山花喊道。
　　 “知道了。”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前走着。抬头看，路两边的酸枣树上挂满了米粒一样的花，微黄微黄，真好看！这是黑枣树，这是柿子树，等到秋天就能摘果子吃了！山花一边走，一边数着，一边想，笑容洋溢在这个小姑娘脸上。她到了一个沟底，潺潺的溪水哗哗的流着，水边的青草绿油油的，还有小鱼儿呢！山花看看水里的鱼儿，叹口气，说了句“今天不跟你玩了”，就沿着水边开始挖野菜。地上的野菜真多啊！那我就多挖点！她小小的身影在这连绵的山中晃动。猪耳朵、蒲公英、马苋菜、牙牙葱……一会儿她的小篓子就满了。在山坡上，她挥挥衣袖擦擦脸上的汗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远望，除了山还是山，天蓝蓝的，地绿绿的。山上冒出叶子的草，把山染成了绿色，野花点缀着山冈，裸露的石头零星的散落在山岗上，一条条沟壑让山连绵起伏。山坡上不时看到几个忙着的农人，几株野桃花开得正艳。一切静谧，细微。我的爷爷奶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了啊！山花正想着，左边山坳处传来说话声，她扭头一看，是不远处虎娃和他的父亲正在耕地。
　　 “你小子别偷懒！”虎娃父亲的吼声，他在后边扶着犁。
　　 “谁偷懒了？它不走！”虎娃在前边牵着犁地的牛也大声喊着。
　　 “笨蛋！回头我跟你妈到外边打工能带你吗？啥也干不了！”虎娃爸爸边说边走到前边，看看不动的牛，“肯定是饿了，咱们回去吧。”
　　 望着一起拾掇东西的父子两个，山花眼里忽然涌出泪水。她想起春节父母回到家时的快乐，妈妈给她和弟弟买的新衣服和玩具。“可是，我不愿要新衣服，不愿你们多有钱，我就想跟你们在一起”，山花心里想着，眼泪扑簌簌地掉着。“我什么时候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山花抹抹眼泪继续打猪草。嘴里念着要背的课文，因为妈妈告诉她要好好读书。
　　
　　 四
　　 山花背着满满一篓野菜回来，爷爷还在猪圈旁倒粪，看见山花，慈祥地笑了笑。
　　 “山花，快点歇会儿。不知道你奶奶做好饭了没。”
　　 “没事，爷爷。我这就帮奶奶做饭去。”她先到猪圈喂了猪，一抬头，靠着墙壁的那株桃树花儿开得好艳，真好看！忽然，听见五岁的弟弟在哇哇地哭，她急忙跑到家，只见奶奶抱着弟弟正哄着。
　　 裹着小脚的奶奶焦急地说：“玩水把鞋弄湿了，换双鞋吧，谁知道穿鞋的时候叫蝎子蛰了！鞋子扣在矮墙上，谁知道蝎子跑到里面去了？快找个绳子勒住你弟弟的脚脖子，要不蝎子的毒气就往上串了。”
　　 “好，好。”看着哭着喊“妈妈”的弟弟，山花心里也很着急。山花赶忙找来一根布条，缠在弟弟脚脖子上。她又抱过弟弟，哄着，“没事，没事。看看奶奶给做好吃的了。”一边走到灶火旁，让弟弟坐在旁边，把刚刚熄灭的火点着，拉着风箱，往灶台里放着木柴；奶奶又继续擀面，颤微微的身子有节奏地随擀面杖前后动着，一会儿，擀面杖下面的面团就成了一张薄薄的、圆圆的面片；折片、切片，奶奶娴熟的刀法让山花看得一时忘了烧火，之后瞬间长长的面条在奶奶手里翻飞！家里好长时间不吃面条了，山花想估计这是奶奶为了哄弟弟高兴特地做的一顿饭吧？
　　 吃着软软的面条，山花心里美美的。正吃着，忽然她想起老师的话。
　　 “爷爷，我去下冬梅家。”山花急急地就跑出去了。
　　 冬梅家和山花一墙之隔。山花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走进一个柴草凌乱堆放的院子。
　　 “冬梅！”山花冲着屋里喊道，一边走进去。刚进屋，感觉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山花。”冬梅微小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山花眨眨眼，看清炕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冬梅正在喂她吃的。看见山花进来，冬梅把碗放下。
　　 “山花，你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你没来上学，老师让来看看咋回事。”
　　 “奶奶本来腿脚不好，今天早上又摔了一下，没法走路了，怎么办呀？家里没人，我又耽误课了。”冬梅说完眼里噙满泪水。冬梅比山花大一岁，但是一个年级，因为父母外出打工，爷爷去世早，她只能跟着奶奶，小小的年纪什么活都会做了，只是上学老是耽误。
　　 “没关系，我抽时间给你补课。就是奶奶摔得厉害不？”
　　 “不清楚。”冬梅苦着脸说道。
　　 正说着，山花爷爷也走进来。看看躺着的冬梅的奶奶和两个无助的孩子，说道：“没事，我这就去村委会说下，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去乡里看看。”爷爷说完出去了。
　　 “山花，你快回去吧。爸妈不在，你家里也有好多事呢。”冬梅一边又端起碗喂奶奶饭，一边说。
　　 “没事。听说虎娃也要跟爸妈出去打工了。你说咱们咋办啊。”山花也在炕边帮着冬梅照顾着奶奶。
　　 “不知道。”冬梅喃喃说道，两人都不说话了。周围一片寂静，屋里只剩下奶奶的呻吟声和喂饭的嘘嘘声。
　　 后来，村委会来人把冬梅奶奶送到乡医院去了。
　　
　　 五
　　 回到家，奶奶正忙着给猪喂食，山花一边哄着弟弟玩，一边在屋里方桌上写作业。爷爷的屋里有大大的土炕南北通着，看不到几个像样的家具，就是几个上辈子的雕着美丽图案的木箱子，只是年岁长久，图案的原貌已经模糊不清，黑糊糊的墙上有几张泛旧的年画，横贯屋里的一条铁丝上搭着几个看不出本色的白毛巾。
　　 “山花，走喽！拿上种子！”爷爷要把粪送往地里，还要种玉米。山花从西屋拎出一个布袋，她知道这是爷爷准备好的玉米种子。
　　 “来，你扶着车把。”来到猪圈旁，爷爷推来一辆排子车，对山花说道。山花扶好车，爷爷一铁楸一铁楸的往车上装着粪。头顶的太阳虽然温暖，但有些灼人，干了半天活，爷爷脸上已经流下汗水，他抿着嘴，古铜色的脸庞透着坚毅、倔强的神色。不一会儿，一车粪装满了。
　　 “山花，叫上你奶奶和你弟弟，咱们走喽。”爷爷接过山花手里的扶手，肩膀上套上车上的绳子，躬身拉着车，向地里走去。
　　 从山下往上走，枝繁叶茂的柿子树、黑枣树，还有高高的杨树都静静地呆着，留下一些树荫，泛绿的晃动着叶子的梧桐上有一个大大的鸟窝，不时有鸟儿盘旋着。到了半山坡，都是山间小路了。小路虽然不宽，可长年累月地行走使它变得坚硬而光滑，只要不下雨，就非常好走。路边支支向上的茅草在风中摇曳着，野花随意开着，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可是山花没有心思欣赏这些，行走在山路上，她得小心地帮爷爷推着车，因为路很窄，一不小心车轱辘就会歪到路旁的土里；车边上坐着五岁的弟弟，奶奶在后边跟着。这山，这树，这人，这车，在这里也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六
　　 终于到地里了。天空灰蒙蒙的，山上的野花，静静的开着，漫无边际，一副无所欲无所求的样子，只是尽情展现着自己的美丽；起伏的山望不到头，山坡间有几处人家也在忙活，远处不知谁家种着的油菜花开了，黄灿灿的。爷爷的地在一个半山坡上，翻过的土地静静的躺在那里。
　　 “山花，你看着弟弟，我和你奶奶上肥。”
　　 “爷爷，我帮你吧。”山花说完，让弟弟在地边玩，自己和奶奶走过去帮爷爷。他们沿着地边向前推一段车，然后再从车上卸下点粪撒到地里；地边的土压出一道车辙，腾起的土气夹杂着粪土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爷爷怎么这个时候种玉米啊？爷爷，为啥不用机器啊？这样多累啊。”山花心疼的看着爷爷。
　　 “这你就不懂了吧，俗话不是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嘛，这都有农时的。咱们这里是山区，深山区，又都是山岗路，土路，机器上来多困难啊，再说哪有钱买机器啊。”
　　 “那种这点粮食也不够咱们吃啊。”
　　 “唉，要不你爹妈出去打工啊？不就是想挣点钱过得好点吗？咱们在家能种多少是多少，总不能荒了地啊。”
　　 “可我听说虎娃他们家都要出去，他们的地不就没人种了吗？”
　　 “是啊。庄稼人总得靠地吃饭才踏实啊。花啊，你大了，要不要种地啊？”
　　 “我？”山花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爷爷。她一抬头，看见弟弟正在捡石头玩。
　　 “不要动石头！”爷爷和奶奶也看见弟弟了，异口同声喊了一声“别捡石头！”奶奶歪着小脚走过去，听她训着弟弟：“山上的石头不能动的，蝎子都藏在下面呢，知道吗？来，咱们编个小辫子玩吧。”奶奶说着就从旁边揪了些草教孩子玩起来。
　　 转眼肥上完了，山花和爷爷拿着铁锹平整着地，爷爷弄得快，一会儿就到了地头，地里的大土块在铁锹的拍打中酥碎，而后平整。
　　 “爷爷，我想找我妈去。”
　　 爷爷停了一下，随后说道：“花儿，知道你想妈，可是你爹妈现在哪里顾得上你们呀？你现在要好好读书，将来会有出息的。来，咱们种玉米了。”
　　 “爷爷。我一定要找我爸妈去。我也一定好好读书，考到大地方，到时候接你和奶奶，不让你们受累。”
　　 “行。等一下，我去看看大牛家的地弄好不，去他家借下耙子。”爷爷说完就向山坡的另一面走去，斜着点地面使得爷爷的身体也随着偏向一边，山花猛然发现近70岁的爷爷似乎有些驼背了。
　　 “得儿，得儿。”不一会儿听见爷爷的声音，山花一看，爷爷肩上扛着一个耙子，赶着一头牛过来了。
　　 “爷爷！好棒啊，用牛耙地省事了！”山花兴奋的跳了起来，弟弟也拍着小手。爷爷把牛牵到地里，给它套好耙犁，开始耙地。爷爷左手牵着牛缰绳，右手挥动着牛鞭，双脚稳稳的站在耙犁上，随着牛的前行一左一右有节奏的向前，耙犁过处，留下细细的弯曲前行的痕迹，刚才还不平的土块瞬间变得平坦细腻。温暖的阳光下，山花看着耙地的爷爷和留下的美丽的线条，觉得爷爷好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