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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龙母心疾记(散文)


作者:鲁西草医 白丁,9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97发表时间:2018-02-27 11:40:53


   一、龙母
  
   我儿子名龙,龙母即我之相濡以沫的老妻。于我年岁相当,现皆为古稀之人。幼为农家女,尚有三妹一弟。一九五八年自然灾害时期年十四,与老共持家,能领成人工分。其劳作力能可知也。一九六三年年十八,牛车眷席我迎于归。至今尚记得当时她家门首那幅喜联:养得姣娥十年字,枉搭童情百辆迎。
   我很佩服那幅喜联,没有想到穷乡僻壤的乡下,还有那样文雅的好文词,那样风光的好手笔。后来多少年我想说没说的一句话是:从那一天开始,她跳到我家饥寒交迫的大火坑里来了。适其年我家家徒四壁,真是“日无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上有八十岁的祖母、父母,下有三弟一妹,连她已是九口之家。全家居集镇,当时百业凋零。父亲有病不会劳作,母亲事缝纫,弟妹皆小,与我一样不谙农事。龙母她自此是夏持镰锨、叉子扫帚,趟泥泞,沐风雨;冬随我母事缝纫,熬五更,忍饥寒。其所苦所累又倍于娘。又数年,我八年学徒方竟,月薪三十元,始较学徒十元补贴,才觉有望。计月薪而置砖瓦,推土拉石,赊欠告贷,前后又三年始有屋而与父母分居。
   以后逢新政,分田到户,得田八亩半,计大小一十三块,远近相距二三里。她一人风雨寒暑,井洒日夜;春夏秋冬,种、锄、割、收,计期日夜奔走数十里之数。而我忙于医事之繁杂,不能助百一之力。还记得有一次麦收,她带着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儿,从夜里一两点钟,下地收割抢时,等到天刚放亮,大家下地收割时,那块近两亩的麦田,她们娘仨都快收完了。小庄一老农说,“真能干,能过好。”邻里有良善长辈四奶奶,问我:“她有病否,如此之黑瘦?”我似乎要落下泪来。我知之因而无言以对。想当年的苦累之事,现在啥事都忘了。只记得一年,一个夏天都过去了,头一年腌下的一缸胡萝卜咸菜,都吃完了。我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牢骚:“你怎叫小孩活来?”那个时候还没有龙儿,我在医院忙,不在家的时候多。
   兹后又匆匆二三十年,非只忙于田地,又深沉地累于儿女,备尝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滋味。年届七十,去苏州迎接孙子的降生,其欣喜如含饴之心可知。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风起于青萍之末
  
   2013年春节刚过,我们就从老家到了苏州。到那年正月底,公历三月十一日我孙九如降生,前后两个月,母子平安,一家人都沉浸在从没有过的欢乐之中。尤其是龙母,精神愉快倍于平时。那年七月份,我们还在苏州期间,她稍事活动即感胸闷、气促,时觉头晕,时感牙床紧缩、右侧颈部前侧“如不透气”感,又时觉全身燥热、汗出。以为劳累过度,亦或是“植物神经功能失调”,并无在意。等到我们十月份回山东老家,即在县医院做了心脏系统检查,并未发现多大问题,估计还是“冠心病”,开始系统服药。那年冬天家居期间,龙母日常起居饮食、刷锅做饭尚能料理。仅稍有过劳,尤其于躬身、哈腰活动时即感胸闷、气短。2014年春节过后上述症状每于一天劳累的晚饭后加重,且出现胸疼。每出现此类症状,龙母神情焦虑,面色晦暗。当时测血压并不高,心脏听诊主动脉瓣区杂音并向右上放射、弥散。心率稍快,心律无改变,脉搏洪大有力,致数均匀稍快。舌下络脉稍暗。初服速效救心丸有效。她说“若心里抽了块砖”。到县医院再次复查,做心电图阶梯实验后提示心肌缺血。经张民景主任医师诊疗后,建议心血管造影,龙母和我都心存疑虑。后经张金峰主任医师诊疗,按其方案系统服用西药。我根据中医“真心疼”以及“脉大亦为劳”的理念,按心血瘀阻、心气无力辩治。与处升陷汤,倍用黄芪加玉竹、丹参,通窍活血汤(每剂冲服麝香0.2克)。二方交替服用,先后各服了五十余剂,总共服药不少于一年。到2015年春节前,上述症状近一年未再反复,暗自庆幸。2015年春节,龙儿、邓静带我孙子回家过年,前后停药将近一月,未有异常。春节后又恢复西药服用。到2015年5月初的一天晚饭后,突然症状明显加重,其程度前所未及。5月9日张民景大夫联系北京安贞医院专家在县医院作心血管造影,其影像动态提示:左侧冠状动脉主干支部位稍有隔样二处狭窄;右冠支主干支末端广泛性向左冠支末端延伸。已不适合“下支架”。医务人员告诫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做“搭桥术”。张民景大夫在第一时间为我们联系了北京友谊医院心外科专家,约定5月14日到京住院。
   我回家告知了龙的舅父母,定于5月13日到京。
  
   三、“看看我的儿!”
  
   在约定5月9日上午八点在县医院做心血管造影并准备“下支架”。那天早六点,从家骑电车穿浓雾赶到县城时,龙儿与邓静带着小孙九如,头天下午4点从苏州驱车十多个小时,于夜间零时赶到了老家县城。三十年前,我的高堂老母在病重时,夸奖我说:“看看我的儿!”我当时很想学着她说:“看看我的儿!”可我没有说。一家人的心情如铅样沉重,我哪有调侃的心!
   从那天确诊须到北京做心脏手术,全家人也吃、也喝、也睡,一切正常。但我知道,一家人都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恐惧之中。
   龙儿对邓静说:“送你娘俩去开封姥姥家,然后折转回苏州吧。”邓静点头默然同意,一词不置。那天早起在街上吃过早点,九如上车后似乎没反应过来,等到发现爷爷奶奶不上车时,挣脱了他妈妈拦拖的双手,爬下车来,先是靠近抓住了我的两个手指头,摇了摇。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和龙说话。这时龙说“奶奶!”九如又蹒跚着走了过去,抓住了奶奶的手指头又摇了摇,这才又主动爬上车去,坐到安全座椅上,任妈妈捆扎。我心里说:“好!好!看看我的孙子!”这时的九如二岁又二个月的年龄,民间有谚语云:“嫡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果其不然。这时我又想起了有人调侃的话:“儿子是孽债,孙子是希望”,诚如是。
  
   四、“人生遇一知己,其愿足矣。”
  
   我和张民景主任医师是忘年之交。其实仅仅是几年的医务人员的同事而已,
   三十余年之前,我在基层乡镇卫生院中医门诊已工作了二十几年。当时我的病员多,应接不暇,“坐拥一方”。民景尚是个小青年,以专科毕业生的身份分配到那个医院做病房住院医生。由于年岁的悬殊,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只是后来他报考《光明日报》社办的文科大专函授,我见到他的教材。因为我喜欢中国古文化,才开始有进一步的交往。后来民景调到县医院,不几年我又调到新建的中医院,我们的居处相近,才有了更频繁的交往。民景同志很聪明、正直。他从医院小儿科调到办公室,又当工会主席、纪委书记、党委副书记。他能于工作,善于工作,上下级关系、周围人际关系处理得很融洽。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很有威望。他一直不脱离临床,现已是正教授级别。官做大了,可他没有忘记抱残守缺的中医老哥。多年前他与我说:“以后要晋级,没有正式医学刊物上的文章发表是不行的。”在他的鼓励参与下,我的第一篇论文被全国(中医)疑难病交流大会选中参加大会交流,并被发表在《江西中医药杂志》上,后又被汇编在当年度全国的论文汇编中。在他的支持鼓励下,我先后十余篇论文发表在中医期刊杂志上。
   当最初龙母确诊时,民景力主“下支架”,由于我们对新兴治疗理念,技术认识上的差距,我们一直犹豫不定。他并没有反感。一直在劝说、鼓励。那天作‘造影’是他事先联系的。在等待作造影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夫妇一直陪伴着龙母,说笑安慰。那种亲密无间的情景,也惊动了在场的医务人员,“你们是什么关系?”不只一个人,不止一次有人在问。
   等到作完造影,明确了新的诊断,民景又在第一时间与我联系好北京手术治疗的医院、医生,确定了入院时间。我们提前一天出发去北京,民景又陪我们去了北京,找到了那家医院心外科主任,民景的那位同学。他们之间表示的“小意思”,我们一分钱也没有花,很快办理了住院手续。一切完毕后,民景当夜坐车离京返回。
   从住院那天起,民景天天打电话询问,尤其是术中、术后那几天,几乎是每天几个电话,使人感动。我与民景相差近二十岁的年纪,几十年间,差别越拉越大,就我这个老朽来说,并没有寸功寡恩与他,仅仅算是个老同事,他对我始终不离不弃,对人一片赤诚之心,使我感激之情无以复加。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能感动大人物的是本事,能感动小人物的是心。”言由心声。
  
   五、“鹊鸣鸦噪,并立枝头言祸福”
  
   那一天是2015年5月20日,心外科确定给龙母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秋文在医院陪床护理。早四点我来到了医院西便门,这里离我们住的宾馆最近,离心外科病房也最近。门被加了锁链,挤都挤不进去。我在门外徘徊良久,才发现门上挂着个破纸牌子,上面写着“早六点半开门”。没办法我从西便门向北转东走到医院北门,足足有五六百米。北门无门可关,有监控、无值班人,可以径直而入。我看了看手机,这时是四点半,还不知病房开不开门。路上车稀人少,我向街北横穿马路走过去。对过马路的十字路口靠西北角街道一侧,有一处供走路人休息的边角之地。二三层台阶上去,一溜有二三个圆石桌,五六个圆石凳。我就边缘一石凳坐了下来,点烟吸着。心里想:龙母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心态,我如何打发她。没吸两口,心还没静下来,就近几颗高大的白杨枝头,“喳、喳喳”响起了喜鹊的三两声鸣叫,我心中似乎有一丝喜庆之想。可还未等回过神来,突然一只乌鸦抖动、扑搧着它那残缺了羽毛的黑翅膀,“啊—啊—”几声,从我头顶飞去。使我本来就不定的心情顿成恶意,心中烦乱了起来。
   我挺身而起,没有看红绿灯,没有避让行人与来往车辆。我走到心外科病房楼,学着孩子们那样点了常用电梯的上行键。不一会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我走了进去,点了上行七楼键。很快门打开了,我走了出去,电梯门自动关闭。我这才发觉我来的不是七楼。没有目的地走,没有目的地寻,是地下机房。我又原路返回,不免烦乱自语:“我这是走到哪里去了?”这时候有一个衣裳未整,四十岁上下的农村打扮的妇女,从“护工住宿处”开门出来,她朦松着双眼好意地问:“怎么了?”我说我要上七楼。她说:“你到地下室里来了。”她告诉我该怎么走上去,我茫然表示未听懂。那女护工二话没说,领着我向上面走,回到一楼原来电梯处说:“知道该怎么上了吧?”我说:“好了,好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就走进了电梯。从地下室上到楼梯时,她扭头问我:“今年多大了?”我如实相答,“你照顾病人?”我说:“只是看。”并没有多少话。
   这时我突然想起,在家无聊时和素勇弟闲话。素勇弟说他在书上看到一幅对联写的很好。上联是:“鹊鸣鸦噪,并立枝头言祸福”;下联是:“燕来雁往,相逢路上话春秋”。我们当时评论分析,这应当是个庵堂、忠烈祠堂、亦或是燕赵古战场,易水河畔荆轲故里,山海关侧孟姜女庙宇等上的古楹联。有凄凉、萧杀之气。那天早上,那时的心情,偏偏被我全遇上,且不差分毫。这不是迷信,哀毁骨立或凄情中阻,是心情决定的。
   这时已是5月20号早六点了。
  
   六、“每逢大事有静气”
  
   来北京前,我再三审慎地阅读了龙母的心血管造影医学报告。结论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左主干枝三支病变——累及前降支,回旋支及右冠状动脉。事前我又走访了我的一个病员。我因他主动脉瓣区杂音介绍到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主动脉瓣置换术。我翻阅了他的病历复印件:“全麻”、“开胸”、“体外循环”、“固定心脏”……。我看了他的手术切口缝合刀痕。心中很是害怕。如上所述,手术是不做不行了。我咬紧牙关,压根儿没说我见到的这种情况。
   连民景在内,大家一致认为“搭桥”术,要比“下支架”合理、有效、安全的多。讨论争取了一年多,龙母似乎对手术很理解。我们并未讨论手术的危险与利害。龙母似乎并不认为这手术生命攸关。
   哎,不得已而为之,只有这样了。
   我是那天的早六点左右才到的病房,大女儿正在拾掇什么,一言不发。龙母半躺在病床上,我投目过去,对视了一眼,我们的眼神似乎都很稳定。我轻声问了一句:“没事?”她回答同样是那两个字:“没事。”语气都很平缓,再没有说什么,沉静默然相对。似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七点前,龙儿、小华与宪河都到了。准时七点半,龙母被手术室的车子接走,他们都跟了过去。我先自走回到住处。
   据说龙母很坦然。
   从早晨七点半到午后二时许,“搭了三根桥”,手术共进行了七个多小时。
   孩子们在手术室外守了七个小时,我知道这期间手术室内每一声能听得到的声响,都会使他们连心连肺的紧张。每走进走出一位医护人员都会使他们睁大了眼睛张望。我在旅馆守候手机。从手术室推出转到监护病房那一刻,我不在场,孩子们是何等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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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通过力透纸背的深情,叙述了龙母的很多故事,从相识、结婚、同甘共苦、拾掇农事,到最后心脏作“搭桥”术,这一路走来、写来,深情依依,文情并茂,委婉之情四溢。作者精通医术,擅长中医,但在文学方面沉淀也颇深。整篇文章文笔与文采皆如晶晶细泉,渗出了清甜、甘冽、爽口!好散文!倾情力推赏读!问好作者!叩问春安!更祝新年吉祥!期待作者更多精彩继续!【编辑:黄江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80304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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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黄江山        2018-02-27 11:42:30
  好散文!倾情推荐赏读!问好作者!叩问春安!更祝新年吉祥!期待作者更多精彩继续!
《江山文学》永远都是最棒的!
2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2-27 16:32:52
  这是一位老中医叙述妻子因病住院的经历,描述之细腻,充分展示了夫妻五十多年的深爱!更彰显出作者处世为人谦和、低调、耿直!作者以及他的子女在中医学有很深造意,但他们相信西医也有独到之处。文章还表达出儿女孝顺、亲朋和谐厚道的一面。尤其那位医生伸手指索要病人钱财的一笔,真是画龙点睛,痛快淋漓!为你的佳作点赞!
梦锁孤音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3-04 22:12:01
  恭喜佳作获精,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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