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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思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散文)


作者:梅芷 进士,1124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55发表时间:2018-02-28 16:39:40


  
   2010年4月2日,下午三点刚过,爸爸见天气还好,说要出去走走。平日里,天气晴好时,他就经常出去,有时还有意走远一些,以试试自己的体力。虽然,回来后感觉有点累,可他总很自豪地说自己从哪里走到哪里,去了多少地方,走了多远。
   每回出去之前,妈妈都不忘叮嘱一句,路上小心,爸爸则千篇一律两个字,晓得。
   这回却出了事。
   爸爸出去没上半个小时,有个陌生人来电话告诉我,爸爸摔了一跤,在中医院门口。
   家里就我跟妈妈两个人,我连连叫妈妈,把情况说了,一边还不忘尽力安慰她,应该不会有大事。妈妈自然当即要出去,看她心慌意乱的样子,真担心又出别的意外,急忙给介昀打电话,他也吓了一跳,说马上去医院。
   妈妈一出门,我更紧张了。很想知道爸爸情况如何,老年人最怕跌,伤筋动骨的,怎么办呢。
   正焦急着,电话响了,是爸爸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无异,多少放心一些。显然他在用别人的手机,只是,我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年迈耳背,加上路边噪声太大。结果还是那位热心人与我说了几句。我想了解情况,可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说妈妈已经过去,那边才收了线。
   我放心不下,想到中医院对面开报刊亭的建英,便拨了电话过去,问她是不是能看到爸爸在医院门口,她很快说,看到了看到了,医院有手推床出来了。她很快挂断电话,说要过去帮忙。
   十来分钟后,建英来电话说爸已住进医院,安慰我说,看来没什么大问题。都住进医院了,怎么可能没大问题呢。
   还得等消息,等啊等的,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五点多,妈妈与香珍回来,这才知道,爸爸股骨骨折。一听是股骨骨折,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严重了,怎么办呢?88岁高龄,如何经受得起那般苦痛折磨?
   又给柳飞打电话。她怪我怎么不早告诉她,我只能解释,是我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总希望事情不那么严重。之后,柳飞很快联系了正在上班的介浩,两人也火速赶去医院。
   妈妈匆匆做了饭,让香珍送去,我们母子俩,实在没心思吃饭,又不能不吃。勉强扒完了饭,食不知味。
   就在这时,介昀和香珍,书书和苗书,还有柳飞都过来了,医院里,暂时只有介浩留守。大家商量以后怎么办,其实,又能商量出什么来呢。反正得听医生的。
   表妹红芽来了电话。表妹夫国海是绍兴中医院的主任中医师,骨伤科专家。知道情况后,国海表示会及时找诸暨的朋友问问。没上半个小时,介浩来电话,说刚刚绍兴有人来电话问情况,显然是国海。果然,国海已与一位何医生联系过了,听何的意思,情况不算太严重。后天上午,红芽将陪国海来诸暨,国海会与中医院的医生商量一个治疗方案。
   骨伤科的治疗脱不开“手术”二字,爸爸年迈,出不得半点差错,最后大家决定,还是依了他,选择保守治疗。先做牵引,还穿了特制的校正鞋,爸爸受不了,最后只得听他的,只做了些外敷之类的处理,自然还有输液。即便这样,他也吃不消,天天吵着出院回家,到底拗不过他,不到两个星期,就出了院。
   后来想想,当时如果下狠心做手术,或许情况会好得多。可是,后悔药没地方买啊。
   回家后,开头一段日子,爸爸非常不适应,要么无缘无故发脾气,要么一声不响生闷气。腿部疼痛慢慢减轻了一些,可右腿畸型已无法逆转,曾指望起码可以自己行走,结果,只能拄杖或扶着助行器挪动。
   尽管如此,生活的节奏总算慢慢步入了可以忍受的轨道。两三年时间里,爸爸准时起床,一日三餐按时按量,白天看看电视读读报,晚饭后,新闻联播后,一般就上床去了,不过,他不会立马熄灯,正常的情况下,浏览一下书报。
   我们都愿意这样的日子可以舒缓地过下去,更希望爸爸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
   爸爸也非常积极配合。
   从十七八岁起,爸爸就开始吸烟。吸烟不好,他也知道,事实上,他的支气管炎向来比较严重,就是拜烟所赐。三年困难时间,他也动过戒烟的脑筋,可惜没有成功。到了晚年,支气管炎更加严重,经常继发哮喘,大家都劝他戒了,可他总不当一回事,有时还开玩笑说,你看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都不吸烟,他们都早去了,我吸了几十年的烟,现在都活了八十多,说不定吸烟还能长寿呢。摔伤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支气管炎比以前明显重了,我们希望他不要再吸,又不敢明着劝他,却不料,有一天,他把自己还存着的那些香烟全取了出来,交给弟弟,并宣布,以后不吸了。我注意到,他没说“戒”这个字。说实在的,当时我们都没有把握,70年的老烟枪,真有那么大的决心与毅力克服瘾头?我听说过老烟客们戒烟的故事,成功的极少。然而,爸爸的表现却是那么的若无其事,总之一句话,山不显水不露的,就不吸了。
   指望着,戒了烟之后的爸爸,咳喘之类的顽疾能慢慢缓解乃至消除,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了,咳嗽与气喘的发作也日趋频繁。有时候我甚至不得不怀疑,要是当初不戒烟,会不会更好一些?
   爸爸的饮食习惯应该没有问题,就是胃口一向不大,在吃的方面,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最多就是喜欢吃肥一点肉食,比方蹄胖,比方扣肉,比方回锅肉,可惜吃不多,即使这样,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就没有过胖一点的时候。
   发福不好,太瘦了同样不行。我们总觉得爸爸应该多吃点,尤其是喜欢的那些东西。可惜,他没有这个习惯。
   身体越发的虚弱了,与此同时,抵抗力也日益下降,一不小心就伤风感冒,冷不得,热也不行,动不动咳嗽,动不动气喘憋闷。
   身体不适,影响胃口;胃口不好,体质更差。恶性循环。
   就这样,2013年秋风乍起之后,爸爸在床上的时间明显增多。
   睡得太多,肯定不是件好事,最直接的,是影响了大脑的活动,有一点很明显,爸爸的话越来越少,反应也渐趋迟钝,行动更加迟缓无力,每次起床,都得由我妈托着扶着甚至背着扛着……
   感觉爸爸太虚弱了,我们一次一次建议他劝说他去医院看看,他坚决不肯,说医生都是骗人的,只知道开方赚钞票,我们说,又不要你自己出钱,骗就让他骗好了,我们这么说,只想顺着他再作道理,他就是不听。我家向来爸爸最权威,一言九鼎,反正拗不过他。
   时间捱到了2014年的1月7日。凌晨两点三刻左右,忽听隔壁房间嘭的一响,我从梦中惊醒过来,连忙撑起身子细听,当时还以为是幻觉,却听得妈妈一声惊叫,这才知道,是爸爸从床上跌落下来。妈妈问他是怎么回事,可他自己也说不清状况。妈妈赶紧起来费尽全力把他拖拉起来,仔细察看,只见他右侧眼角附近有点血痕渗出,当即贴了创可贴,除此以外,右手腕擦伤,有轻微红肿乌青,但拿捏东西却没有疼痛感觉,以为这应该没有大的问题。
   三天后,发觉爸爸更加衰弱了,心里急得不行,再三劝他去医院,依然不肯。没有奈何,只好挽亲托眷请来中医院一位医生,检查了一下,医生说主要是气管炎,心率、血压等都是正常的,最后开了五种药。
   服了药之后,病情不仅没有改观,反而更趋沉重。白天还好,昏昏沉沉的,最多喊叫几下;晚上就不行了,呻吟声几乎整夜不歇;最可怕的,是出现了幻觉甚至谵妄。
   半夜三更的,他会突然坐起来,不知清醒着还是在梦里,反正是对着虚空又说又笑,“对话”对象基本上只有两个人,一个郭伯嘉,一个孔繁林,全是他的同事,而且都已去世。有一回,他突然问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你老婆会找你的。我妈讶异地问他,我是谁?他回答得很干脆,你嘛郭伯嘉。
   还有一回,后半夜两三点钟,爸爸突然起床,说一会儿有人要来搬家,妈妈说没有这样的事,可他哪里肯听,还言之凿凿地说,新居门口有一个水井,我猜想,他一定还记着绍兴的老家。没有办法,只好依他,妈妈扶着他坐在客厅的圈椅上,他又要求把门打开,说是怕人家一会儿来找不到门。一直到天亮,不知是清醒了,还是知道没有指望,他才同意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除夕吃分岁饭似乎没有什么特别,起码从现象上看,爸爸吃得很好,只是,几乎没有说话。这多少让紧张不已的一家人放心不少。
   元宵那天,也没有什么太令人揪心的情况发生。
   次日,2月15日,下午,妈妈在外面忙碌,听到房间里有响动,连忙进去察看,只见爸爸已经自己移到座便椅上,妈妈又惊又喜,要知道,多少日子来,每次方便,都得妈妈费力帮他起来的呀,而且,这次排便也很顺利通畅。这么说,爸爸的情况真的有转机了。
   晚餐前,妈妈问他要吃什么,把家里所有的吃食报了个遍,全都摇头,最后问到南瓜饼,他才点点头。
   妈妈喂他吃了四个饼,看上去,非常有滋有味。这又让我们欣慰不已。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几个钟头后……
   晚饭之后,妈妈与我一般都会在客厅里看一会儿电视,那几天,只要七点一过,爸爸总又吼又喘的,很难受的样子。所以,那几天我们也都睡得特早,这天也是,等我们都睡下后,他的吼喘声也像前些天那样,慢慢平复下去。
   听听爸爸静了,我也放下心来,熄灯。虽然身心疲惫,却总也无法入睡,直到十一点多,才慢慢迷糊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被一声高叫惊醒。
   妈妈叫我。
   怎么了?我条件反射地也大吼一声。
   妈妈又没了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过来颤声说,你爸全身冰凉……
   原来,睡下后不久,爸爸不时把被子掀开,妈妈怕他着凉,替他盖好,没多久,他又掀掉,如是多次。等他终于不再翻被,她才安心睡去。等她再次醒来,想看看被子有没有掀开,无意间碰到爸爸的额头,怎么这么凉?!
   在妈妈焦急的哭声中,我拨通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没几分钟就赶了来,可是,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没必要抢救了……
   一时间,意识短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妈妈显然也一样,不知所措,一味痛哭。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弟弟们打电话。
   确定不了父亲去世的准切时辰,只记得妈妈叫醒我时曾看过手机,1:11。与大家商量了一下,权且以这个时刻为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终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事实上,我什么都也做不了,所有一切,全由弟弟、弟媳办理。我能做的,好像只是写一个讣告。
   2月17日,《诸暨日报》刊出讣告:
  
   讣告
   夫周锡培,中国农业银行诸暨市支行退休员工,因病医治无效,于2014年2月16日凌晨1时11分仙逝,享年92岁。兹定于2014年2月18日上午8时在诸暨市殡仪馆火化。遵其生前意愿,丧事从简。衷心感谢生前所有的亲朋好友。
   特此讣告!
   妻:胡筱峰;率
   长子:周介眉
   次子:周介昀儿媳:蒋香珍孙女:周书孙婿:徐苗书曾外孙:徐宇翔
   幼子:周介浩儿媳:郭柳飞孙子:周剑
   泣告
  
   我没办法去殡仪馆与凤凰山公墓,惶惶不安……
   正月十五、十六两天,好歹出了太阳,十七那天转阴,十八开始下雨。出殡时,七辆护送的汽车是在大雨中行进,等大家从公墓下来,突然下起大雪来了,一时间,漫天皆白,心里不由得感叹,莫非,老天亦为之缟素……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话是这么说,爸爸的离去,却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空旷与无依。
   夜晚,睡在床上,我会不由自主地竖耳谛听,总觉得爸爸还在,他的咳喘,他的吼叫,甚至他的“眠呼”,似乎还在耳边,又明显远了,远到了听不见的地方。
   这样的静谧,让人疑惑,令人窒息。
   依旧夜夜失眠。眼睛越发不行了。左眼已完全看不清书上的字迹。可我不敢对别人说。
   心里有的,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爸爸的存在,于我是如此的重要。
   爸爸向来不苟言笑,从记事起,似乎从没见他对着我笑过一回。平时在家,没有必要,他几乎不与我们说话。如果有一天,他主动说上几句,我们会当作一件大事,一件大喜事。
   比方有一回,我们还住在红台门,爸爸买来一包坚果,我们不认得什么玩意儿,反正是可以吃的,二话不说,便围在桌子前小心翼翼地幸福不已地咬了起来。突然听见爸爸说,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爸爸又说,这叫松子,松树的种子。我们都疑惑了,松树的种子我们见过,小时候在七家岭上摘过很多,当“打仗”时的手榴弹用,我们叫它“嘎嘎蒲”,里面的籽也剥出来过,哪有这么大。爸爸难得地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的,又说,这松子是东北来的,东北的“森始原林”里的松树结的种子。注意,“森始原林”四个字我没有写错,爸爸就这么说,我们想笑又不敢,不过,大家明白,他说的是“原始森林”。后来,“森始原林”还成了我们兄弟仨的专用成语。
   还有一回,13岁那年中秋傍晚,我与弟弟在外面玩完了回家,见桌上有4个饼,十分讶异,这饼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圆圆的,厚厚的,泛着诱人的油光(后来知道,这是月饼,广式的)。我们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按说,这应该是给我们吃的,问题是刚才爸爸出门时看到我们时,为什么不说。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吃!不过,吃过之后,心里还是很有忐忑的,怕吃错了,怕爸爸骂。结果当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写的《十七的月亮照样圆》说的就是这件事。从此之后,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凡是爸爸摆放在桌上的糖果糕点,都可以“明目张胆”地吃。这件事也可以看出,爸爸是怎样一个不多话的人。
   奇怪的是,在单位里,据说爸爸向来都是有说有笑的;与此同时,家里来了客人,他也一律谈笑风生。于是,我们猜测,爸爸在我们面前,习惯了做严父的角色,不苟言笑。
   不苟言笑,只是表面现象,他的内心,还是非常爱他的孩儿们的。
   别的不说,就拿为我治病的事来说吧,想当年,爸爸只要听说哪里有良医良药,都可以用“闻风而动”来形容。不管路有多远,不管费用多贵……为了我的病,耗尽了家里所有的钱,至于心血精力,就更难以估算了。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爸爸会离开我们,即使到了最后那一天,我还在为他能自己起来而庆幸。
   爸爸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他并没有远去,无非是不出声罢了,以前,我们在他身边面前,不照样极少说话吗。
   向来不信灵魂,人死如灯灭。然而,我又是那么的希望人世间真的有不灭的灵魂在。有时候,我会很自以为是地觉得,梦就是灵魂存在的标志,或者干脆这样认定,梦本来就是灵魂的寄托。这不,自从爸爸仙逝之后,他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有时甚至可以说是三天两头。梦里的爸爸与平日一样不言不语,就跟他生前一样,完全是日常生活的翻版,从来没有过慌兮兮的情节。有一点很重要,爸爸在梦中的活动范围很广,不光光在这他最后的居住地北庄路120号,光明路(雪耻路)、小街红台门、体育场边上的农行宿舍,甚至绍兴的祖宅北后街216号,都是我梦中他的活动场所。
   完全可以这么说,爸爸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梦境版的生活也是生活,完全不受谁的意识控制,有时甚至可以是现实版的再现。
   常常觉得奇怪,爸爸还活着的时候,几乎不在我的梦里出现,为什么如今……
   直到前几天的一个晚上,确切地说,应该是凌晨时分。
   梦里,我唱歌,唱《酒干倘卖无》,爸爸过来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吱声。
   我一惊,像是明白了爸爸眼神的含意,脱口而出,我不是……
   不是什么,醒来的我,百思不解。
   然而,我却明白了前面那个“为什么”,答案就是歌中的这一句: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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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看似平凡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作者心中对父亲深深的思念。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很难割舍的东西,一句“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也许就是一份思念、一份记忆、一份依恋、一份寄托……。此篇散文充满感情的描摹和倾诉,细腻和笔触,让读者看到了父子情深的画面。这是一篇非常感人的散文,欣赏阅读!问好作者!编辑:蓝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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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心儿        2018-02-28 16:42:16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平实、纯朴的话语,却道出了作者心中对父亲深深的思念。愿父子这份深深的情感,激励大哥开心快乐的生活!
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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