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敕封金匾的故事(小说)
连续几天的天下歌舞大展演,让杨玉环看得是心花顿开。她转过脸不经意间却发现玄宗的眉头间悬了把锁,她问玄宗为什么心中不乐。五凤楼下广场上依然歌舞妙曼,丝弦低仰,玄宗微微地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杨玉环心中纳闷儿,这不是三百里内各个州县最好的艺术团体吗?唱的,跳的,吹的,弹的,不都是歌颂陛下您圣德的好乐舞吗?咋就说腻烦就腻烦了呢?她朝高力士招了招手,“为啥陛下不高兴?”高力士也早看见了玄宗几天来的表情,他也琢磨不出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几次想上前问一问,话到嘴边,又嚥回去。不管从哪儿说,皇上都不应该有啥不如意的地方。自打登基以来,无论文治还是武功,其建树都是有唐以来各朝天子所不能比拟的。普天之下,有口皆碑,谁不说是开元盛世?此次对回纥用兵又获大捷,陛下心中高兴,龙颜大悦,这才驾临东都的五凤楼上,诏命三百里内州县各送倡优艺伎,以庆贺天下太平。而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陛下突然又不乐了呢?伴君如伴虎,高力士虽是陛下后宫宠臣,可还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会不会是圣上龙体哪儿地方欠安?”高力士问。杨玉环春山紧蹙,摇了摇头,凤冠上的珠翠以及耳环一起跟着不停地晃荡。
“你做错了什么吗?”
高力士摇了摇,“没麻达。”
“是啊,我们都没有做错啥呀?嗯,一定是对这些天的歌舞不如意。你没看见吗?陛下不但皱眉,有时候还叹气呢。”
高力士说,估计是陛下觉得这些歌舞还过于寒碜,于我们大唐如今的开元盛世还不相陪衬。“要不,请娘娘的《霓裳羽衣》?”玉环连说不行,陛下起驾时就有旨意,这次主要是欣赏民间的歌舞,不许上演宫廷歌舞。怪他连这事儿怎么也忘了。高力士沉吟片刻,乘人不注意,附在玉环的耳旁耳语了一番。玉环微笑着点了下头。
“下一个参赛队,河内代表队!”高力士扯长了尖声报着节目。
下面一片私语声。人们看着手里的节目单,议论纷纷:不是青州队吗?怎么变卦了?谁知道呢?
就连玄宗此时也觉得纳闷儿,正迷茫呢,只见旗门开处,河内队列队出场。四周人群中发出一连串的唏嘘,不知是谁,连打了两三个呼哨。只见河内队不仅着装华丽,而且阵容壮观。其他州县不过百来人的队伍,河内却来了整整齐齐六七百人。全部花团锦簇,珠光宝气,有的还妆扮作犀牛、大象。更有十张焦尾古琴夹杂于笙箫之中伴奏,时而激越,时而舒缓。舞伎个个如花似玉,时聚时散,轻歌曼舞。极尽谄媚及歌功颂德之能事。在场的人无不沉醉其中。可在玄宗看来,其嘈嘈切切,萎萎靡靡,早已经俗不可奈。他愤怒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挥动着叫道:“都给我退下!”
高力士急了,两手挥舞着叫道:“退下退下,赶快退下!”
玄宗一会儿捂起耳朵一会儿捂起眼睛,两只手竟一时不知道捂哪个才好:“快,快,快叫花奴来!为朕解秽!”
原来这大唐玄宗皇帝不仅是个有为的皇帝,且对文学,诗词歌赋,书法骑射,无不精通。尤其是音乐,更是娴熟。也更好羯鼓而恶瑶琴。在宫中,偶尔听到有人鼓琴,他便总会把弹琴的人轰出去,叫人诏来花奴为他击一通羯鼓,好驱除他心头的不快。
花奴是玄宗的侄子汝南王李琎的小名,这小子不仅人长的漂亮,且击得一手好羯鼓。
杨玉环走来搀扶起玄宗说:“陛下,您一时气糊涂了。汝南王这会儿在汝南,怎能为陛下解秽?不然,还是让贱妾为您舞上一曲您的《霓裳羽衣》吧。”
玄宗刚要应允,就听外面有人报来,鲁山县令元德秀求见。
高力士一听,悻悻地道:“让他候着。穷山恶水的,就没有安排他,他来做什么?”
不料元德秀未等宣召,已经挤了进来,说:“鲁山是穷,但黎民百姓忠于皇上,报效国家的忠心不穷。诏书只说三百里内,没见有贫富之分呀?”
一句话触怒了高力士,他厉声叫道:“大胆!还不给我轰出去!”
玄宗觉得这位个头儿不高儿,一脸黧黑,其貌不扬,瘦削里透着坚毅,像个村夫子一样的人说话倒有几分道理,立马哼了声。高力士慌忙施礼弯着腰退到一边。玄宗说:“不妨让他上来一试嘛。”
高力士叫道:“陛下有旨,鲁山县上场。”
二十个乡间女子,荆钗布裙,素面秀眉而上。让人稀奇的是,每个人的腰间还多了一个两头粗,中间细,且有不同的黑白图案,釉光发亮,似鼓而非鼓的东西。更让玉环吃惊的是,元德秀也跟着进了场,怀里还抱着一张瑶琴。心想,这不是故意给皇上添堵吗?再看玄宗,好像这老帅哥把琴的事儿忘了,两只眼睛睁得核桃一样盯着那一群乡间女子腰间的东西。
玉环却误会了,一股醋意袭上心头。噘着樱桃小口,用肘尖捅了一下玄宗。
高力士倒暗中欢喜,他知道只要元德秀把琴拿出来,弹不了几下,就会再度惹怒皇上,那时他再在陛下面前稍稍撒这么点儿烂药,就够这小子喝一壸的。
琴声起处,二十个女子或翩若惊鸿,或宛若游龙。忽而如田间劳作,忽而如机上投梭。载歌载舞,边舞边歌。和着歌舞不时拍击腰间那两头大中间小的东西,朋肯作响,如钟如罄,如江流之滔滔,如山涧之淙淙。和着元县令优雅的琴声,顿时成了一曲天赖之音。玄宗简直看得傻了,眯着眼睛,半张着嘴巴,不住地笑。全场的人也都看得傻了,不时爆发出欢呼声。
表演结束后,玄宗专门召见元县令。当得知刚才歌舞叫《于蒍于》,问他:“这个《于蒍于》可是你自己编写的?”
“是,陛下。”
“这些女子腰间的东西可是你们鲁山的圣物鲁山花瓷喽?”
“陛下圣明,正是鲁山花瓷。刚才民女们击打的,那叫花瓷腰鼓。”
玄宗皇帝仰天长笑,“我知道。前些日子丞相宋璟曾跟朕谈起过这个东西。但那只是听说,今天亲眼得见,嗯,好瓷,好瓷。把瓷做成鼓,更是奇妙无比呀!”
高力士早已拿了一只双手捧给玄宗御览。玄宗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端详着,索性挂在自己腰间,还随手轻击一曲《春光好》——这是他专门为羯鼓做的曲子,不想用花瓷腰鼓击打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韵。一曲下来,在场的人一阵嵩呼万岁。玄宗大喜,又把腰鼓捧在胸前,反复地抚摸着那绸缎一般光滑的瓷鼓,像得了价值连城的一件和田玉璧,简直爱不释手。“好啊!这东西好啊!比羯鼓还好。羯鼓那是西方的东西。这是我们大唐的宝贝,来自民间,发出的,也是我们大唐民间的声音。当官的,就应该多听听民间的声音!”元德秀叩首道:“谢陛下教诲。”并借机把鲁山县连年的灾情简要地向玄宗报告了一番。
玄宗未置可否,他的兴致还在这瓷鼓上。又问,“就叫花瓷?有没有更庄重的名字?”
元德秀马上灵机一动,回答:“尚未,恳请陛下赐于。”
玄宗皇帝重新拿起腰鼓,再次端详了一阵子,说:“鼓好,其他器物也一定不错,这么好的东西没有个相衬的名字岂不辱没?我看就叫它‘唐钧’吧。大唐的‘唐’,这‘钧’嘛,就是你们制瓷的转轮,也就是瓷器了。从此以后,这个瓷就是我们大唐的国瓷。你刚才说的百姓疾苦,朕已经从你的《于蒍于》中,感受到了。朕岂不怜悯?鉴于你爱民情切,才德过人,现擢你任河内太守。”
高力士上前一步奏道:“陛下,河内不是已有太守吗?”
玄宗道:“一个只会拍马屁的官儿,岂是万民之福?”
元德秀急忙跪地辞谢。说自已学浅才疏,知一县事,已经勉为其难,断不敢当彼重任,万望陛下收回成命,另请高人。若陛下真念及鲁山百姓苦痛,恳请陛下免去百姓三年赋税,以休养生息。玄宗皇帝却为难起来,倒不是他没有恤民之心,只是觉得继续让元德秀屈居县令,太埋没了这样一个大贤。元德秀则再三跪请,说鲁山百姓对自己情同骨肉,实不忍离。若继续为官,就留任鲁山。若定要到别处,则甘愿归隐田园,永不出仕。玄宗无奈,只得点头,着元德秀继续留任鲁山县令,免三年赋税。元德秀慌忙跪拜谢恩。
玄宗大喜,叫道:“笔墨侍候。”高力士慌得脚后跟直打屁股蛋子。玄宗接过纸笔,稍事思索,浓重写出四个大字:“敕封唐钧”,落款钤印,交于高力士制成金匾,赐于鲁山县令。元德秀伏地再拜。
元德秀回到县上,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齐声称颂县令恩德。元德秀说,这是皇恩浩荡,圣上体恤百姓的疾苦。也是我们鲁山花瓷的功劳啊!这下好了,我们鲁山花瓷受了御勅皇封,成了唐钧了。自从盘古开天地,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一种瓷器有过这么高的赏赐。我们要把这一宝物好好的传承下去。随即悬起金匾,张灯结彩,摆起香案,焚香动乐。带领百姓,面北而拜。
自兹以后,唐钧烧制技艺在鲁山一直延续着,段店、梁洼两大窑口,世代烟火不断。随着世代制瓷艺人的辛勤努力,唐钧的工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制瓷艺人们还特意将花瓷腰鼓取名“德秀鼓”,以纪念其功德。
可惜历史久远,兵燹频仍,那块唐玄宗亲自题写的金匾,早已湮灭于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