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年味渐行渐远 (散文二则)
一、正月走亲戚
在家乡,正月初二开始走亲戚。
张姓家族枝枝蔓蔓很庞大,出于礼仪,父母必打点槽子糕,罐头去各家拜访。母亲在炸油丸煮肉的那日,扳着指头算过。先到堂哥泽谷家,二斤槽子糕,一兜子红皮土鸡蛋,这是硬气的礼品,泽谷对我家有恩,礼物很厚重。姨姨舅舅家自然一一走访。小辈儿先敬了长者,之后,他们来家坐坐,却是袖着手,不拎一针一线。
母亲头天晚上准备好饭菜。平时难得打牙祭的鸡、鱼、蒸豆包都要上桌。老家有句民谣:“亲戚走到十七八,又没豆腐又没渣。”所以,大凡睿智的亲戚朋友早早登门聚一聚。
父亲备了一斤猪里脊,一盒点心。走亲戚的竹篮不能空着回去,一定放上回礼。姑姑回去时,要在她的竹篮里放娘家过小年蒸的白面馍,基本是巧手的嫂子蒸的鱼馍。我被安排去大舅家,舅妈把她蒸的花馍盛在我的篮子内。缕花面馍,嵌着亮晶晶的红枣。寓意是祝福嫁出去的闺女日子红红火火,风调雨顺。
姥姥和我家在一个屯子,我和弟弟结伴去,回来,坐在屯口光滑的大磨盘上,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抠吃点心盒里的糕点。回家后点心盒很轻,母亲吵吵把火说:“你这么馋,长大谁家敢娶!”母亲只是责备了几句,将空了的点心盒补几块槽子糕,换了包装,配进竹篮里。
我有个远方堂姐,做闺女那会,编织毛衣,钩织暖壶罩什么的,都来求母亲指点,两个人处的很好,嫁到邻村,回娘家,来同母亲唠上半天。每年正月,母亲腾不开身,打发我去堂姐家走亲戚。
扮演大人的角色,被堂姐让到上位就坐。吃着用爱心做的饭菜,听他们问长问短,收获平时没有的尊重。
正月走亲戚,无论是风雪天气,抑或是天高云淡,对于年少无知的孩子,充满了诱惑。
嫁给乡村,在一方山水之间,随着婆婆留下的规矩,正月走亲访友,大多是我与爱人骑着摩托车去串门。
第一站就是县城的舅公家,逮了一只土鸡,兜里鼓囊着几张大团结,叩开舅公家的门,一家子盛情款待,席间,外甥毕恭毕敬献上百元钞票,舅公也不谦让,揣进口袋,继续和我们讨论着开春后的农耕家事。
舅公携两个表哥来家回访,这一顿忙碌,八样菜端上来,四荤四素,酒也选高档些的,礼尚往来,举杯之间,亲情乡音化作暖暖的溪流,在彼此的胸中奔淌,回旋。
蛰居城市后,亲戚少了来往,我们坐车回老家走动,俗话说:“亲戚远来香,邻居靠大墙。”在他们眼里,从城市来的我们是稀客。哥嫂姑婶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夸我漂亮了,还是城里好,不用春耕秋收。他们眼神折射的羡慕,令我虚荣了一把,沾沾自喜。
只是,很多人,就如乡村大地上的谷物,一茬一茬被收割走了,需要拜访的长辈寥寥无几。快节奏的生活步骤,已经没有人大包小裹走亲戚了,而是塞几张嘎嘎响的票子,简单实惠,何乐不为?
岁月流逝,怀念儿时走亲戚的情景。姐弟一路说笑着,在蓝天白云下无忧无虑的玩耍,被当成大人和他们坐在炕上吃喝,偷吃盒子里的点心,那份蜜一般甜美的回忆,仿佛一枚盘结在灵魂深处的蝴蝶纽扣,永远不会褪色和脱落,那里活着蓊郁的亲情与乡情!
二、元宵节里乡情浓
小时候喜欢过元宵节。
元宵节是新春的大手笔,煮汤圆,扭秧歌,踩高跷,猜灯谜,赏花灯,跑旱船,舞长龙,耍狮子,逛庙会,看社戏……五花八门的民间艺术活动,拉开春耕的序幕。
首先吃元宵,在家乡是延续千载的习俗。,元宵煮熟后,悬浮在沸水之上,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泊在在天空。星月当空,元宵滚滚,家家户户团团圆圆,母亲做的元宵是选择自家种的粘稻米上石磨碾出的精致粉。揪元宵前,把面粉用热水搅匀,揉成团,本地品种的粘稻米很稠,粘性极好。事先备足的食料端出,半碗黑芝麻,熟脆的炒花生,猪五花肉条几块,母亲边团黏米元宵,边叮嘱元宵出锅,第一个要祭拜的是天地,不许我们动手抢元宵吃。
元宵节一早,母亲拉着风匣,在灶间忙乎,煮元宵的米香随着木门缝卷进来,姐弟被元宵的香气拽了起来。围在锅台旁,眼巴巴盯着母亲祭奠完天地神明,才舀来白玉般的元宵给我们吃。
吃了元宵,母亲必拾掇好家事,吩咐着拎着板凳,去大队看社戏,故乡的社戏,比不得鲁迅笔下的来得大气粗狂,却也有自己风骨。譬如,这个社戏是民间艺人组合的团体,有唱京剧的,说大鼓书的,演皮影戏的,最民风民俗的是辽南二人转,曲子简单明快,歌者全情投入,惹的树上的喜鹊也妒忌,蓝天上的白云也驻足。
民间艺人默契的搭档,演红了那地区的大街小巷,山水鸟虫之间,尤其是元宵节,社戏的队伍游走在各个屯落,就像露天电影一样令人痴迷。
母亲领着我们从本屯开始看社戏,一直追赶社戏的团体,一个屯子一个屯子的绕,将元宵节过得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猜灯谜是队长刘磕巴组织的,一般在元宵节晚上,小乡村没有大城市的繁华花灯,各家各户自己制作的灯笼,有撒蹄奔腾的黄牛灯,有的是鲤鱼灯,有的是苹果灯,各种动物灯预示着新年吉祥如意,丰收景象。制作灯的材料,基本是小四方块的玻璃和铆钉,里面放一只蜡烛,条件好的去乡里买一盏雅致的灯笼,安一枚小灯泡。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描写这样的情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个朝代元宵夜的人们也是彻夜狂欢的。
我和弟各自提着父亲制作的玻璃灯笼,欢天喜地挤进林队长家,参与猜灯谜的活动,每每猜对灯谜,林队长会奖励一个小红包,一般是五角的,最大面额是一元。图个开心,大家并不在意获多少奖金,而是玩的心情愉快。那时的元宵节晚上,猜灯谜闹腾到深夜才散。提着灯笼回家的路上还意犹未尽,不想睡觉。过了元宵节,年也就结束了。所以,我们十分留恋珍惜元宵节这个特殊的节日。
我背上故乡去远方求学,后来成家,落在城市的那个火柴盒的蜗居,年味却越来越淡,每当元宵节,母亲必熬了自制的黏米元宵,打电话让我回去吃。而留守在村庄的人愈发少了,元宵还是母亲熬的,怎么就吃不出年少时的香甜味道?也许,离开村庄的人,不仅吃不到那年的元宵香气,生命中也渐渐失去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