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我狠狠地关上了门，迅速离开了满屋子乒乒乓乓麻将声和呛嗓刺鼻烟草味的家，直上五楼哥哥的房间。哥哥刘强正在厨房洗碗，小侄女妞妞在客厅里写作业。
　　 哥哥和嫂子两个月前突然离了婚，家里扔下哥哥和侄女。我虽然高三了，正在准备高考，但当姑姑的觉得妞妞刚八岁就失去了母亲，怪可怜的，就晚上陪她写作业，平时逗她玩，让她忘却没有妈妈的伤痛，我坐在妞妞的身边，问：“妞妞，今天学的什么呀？”
　　 “唐诗。”
　　 “妞妞一定会背，给姑姑背一背，让爸爸也听听！”
　　 妞妞站起身，倒背着小手，抬头笑了笑，背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别背啦！”哥哥刘强大声吼叫起来。
　　 妞妞吓得大声地哭了。
　　 我忙说：“哥，你这是干什么？吓着孩子啦！”
　　 “哪有像你嫂子这样的妈妈，把孩子扔下就不管了，她才八岁呀！”哥哥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哥，别难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往宽处想。照顾妞妞还有我呢！”
　　 “哥知道，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哥怎忍心让你，考不上好学校呢！爸爸妈妈就知道打麻将，招来一群人，整屋子乌烟障气，噼啦啪啦，你也学习不了，你就在哥这屋复习吧，委屈你了。”
　　 “哥，你说现在嫂子在哪里了？”
　　 “她不是你嫂子，也不是妞妞的妈妈！听说从医院离职了，不管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没有她，我们爷俩照样生活，照样过日子！”
　　 我还想劝哥，敲门声，门铃声。会是谁呢，我走过不去开门。
　　 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短发蓬松，椭圆形鸭蛋脸上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一身简洁但不失时尚的衣裙，得体自然。她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说：“我是来给妞妞辅导功课的。”
　　 刘强挠了挠头，说：“我虽然想给孩子请一位家教，但我一直没有找，也没有跟别的人说，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我给妞妞辅导功课，不收任何费用的，就算我是一个自愿者吧！”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请她坐在沙发上，问她：“怎么称呼你？”
　　 她说：“你就叫我娟姐吧，你哥可以叫我小娟。我师范大学毕业。但现在的工作和教育工作风马牛不相及。我总想在教书育人上做点事情，所以就来了，别多想，就这么简单。”
　　 我连忙说好好，又冲哥说：“哥，你就表个态吧！”
　　 “行！先说好喽，一个月一千，试用期一个月。”
　　 “试用期就免了，我随时等待辞退，我是自愿者，一千元钱就算了，我一分钱也不要！”她转过脸冲妞妞笑了笑，说：“妞妞，喜欢阿姨吗？”
　　 妞妞怯生生地说：“喜欢。”
　　 刘强说：“这样也好，刘丽，以后你就专心致意地复习功课，准备高考吧，还在哥这屋。”
　　 就这样，娟姐就留在哥家里辅导妞妞的文化课。不亏是师范大学的毕业生，讲解得通俗生动、明白透澈，有时还给妞妞做些心理上的疏导。妞妞也喜欢上了这位老师，一口一个小娟阿姨，叫得那么亲切，有什么话不向她爸和我说，而是直接向娟姐说。我在妞妞卧室复习，有时就想，这个娟姐为什么在最需要的时候，像一股春风似的出现呢。我是一个学生，十多年的学生生活，对老师总遵敬的，看小娟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她就产生了好感。小娟姐真是一位好老师，天天准时到，比我来的都早，一天也没有迟到过。
　　 有一天晚上，都八点了，她还没有来，妞妞都快着急哭了。八点一刻，她终于来了，手里还拎着一盒大蛋糕，进门就说：“妞妞，生日快乐！”
　　 刘强唉地叹了一声，说：“我咋把妞妞的生日忘了，我这个当爸爸的还不如一个老师啊！”
　　 我根本不知道妞妞的生日，慌忙站起身说：“妞妞，快谢谢小娟阿姨！”
　　 “别客气！来，咱们快点上腊烛吧！”
　　 刘强眼睛湿润了，那双男子汉的大手握住了娟姐纤细的手，眼泪流了下来，说：“刘丽，快打电话，叫上几个硬点的菜，让外卖快快送来，好好谢谢小娟老师！”
　　 我们每人倒了一点红酒，点燃了腊烛，小娟说：“妞妞，许个愿吧！”
　　 妞妞合着的小手放在额头上，微微地闭上眼睛，小嘴默默地叨念着。
　　 我把塑料刀递给妞妞，说：“妞妞，来，切蛋糕！”
　　 小娟两手轻轻打着节拍，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我和刘强也跟着唱了起来。
　　 小娟给妞妞辅导完功课，已经十点多了，我说：“哥，你送送小娟姐吧，我看家。”
　　 “好！”哥兴高采烈地穿上了外衣，和小娟走出门去。
　　 哥回来时妞妞已经睡着了。
　　 我问：“哥，你不觉得这事怪怪的，是不是就像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是啊，我也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而且是在最需要的时候。”
　　 “哥，以后你不出车，就去送她，想办法问出个水落石出来！”
　　 “好。”
　　 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哥送小娟回来，我问：“哥，有什么信息吗？你都问了什么？她都说了什么？”
　　 “她好像和你嫂子有关，她说和你嫂子是老乡，老家都在黑龙江省十三户村。她俩从小在一起长大，是最好的闺蜜。一起念小学、中学，到大学她考上了师范，你嫂子学了医，分配又都分在一个城市，只是各自的事业太忙，难得见上一面。”
　　 我好像听得不过瘾，说：“就这些吗？还有啥信息？”
　　 哥说：“黑龙江十三户，我跟你嫂子去过呢，后来他们家搬到了辽宁锦州，十三户就剩个老奶奶，跟大儿子一起过。”
　　 我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说：“哥，你再问问，一定要追问到底！”
　　 距离高考就剩几天了，把我搞得昏头胀脑，用冷水洗了一下脸。哥又送小娟姐回来了，问我：“复习得怎么样？考一本有多大的把握？”
　　 “还行。”我不以为然，说：“哥，这几天小娟姐都说了些什么？有什么重要信息吗？”
　　 “还是没有什么，无非说你嫂子是个好人。口德、医德都出类拔萃，还说是出了名的传染病专家，还有过自己的医学著作。好像连我们离婚和你嫂子辞职的事，她都知道，往深里问，她就不讲了。”
　　 我越发感到奇异了。
　　 高考结束了，我如愿地考上了一流的医科大学，为了庆祝，我特地叫上哥哥、妞妞还有小娟，在一家西餐店摆了一桌。我们坐在椅上等了快半个小时了，小娟还没有来。哥出门迎接五六次了，妞妞气得小嘴撅得高高的，我刚想给她打电话，小娟走了进来，不过她今天怪怪的，这大热的天，她却穿一身黑色的衣裤，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痛哭了似的，手中捧一束白玫瑰。哥急忙问：“小娟，你怎么了？”
　　 妞妞也问：“小娟阿姨，你咋哭了？”
　　 我连忙请她坐下，倒了一杯茶，劝道：“娟姐，有什么难过的事，有什么不痛快的心情，说给我们，大家会想办法解决的。”
　　 小娟坐下来，鸣吟吟地哭了，断断续续地说：“我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家听了都不要难过。妞妞她母亲……今天走了……”
　　 哥听罢不以为严，妞妞虽然还不明白“走了”的意思，但她知道一定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小娟说：“刘强，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出离婚吗？她在给一位非洲黑人朋友医治一种奇怪的传染病，据说这和睦病全世界总共才二十例，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她不幸被传染了，她不想传染给你们，她无奈之下就提出了离婚。随后她辞了职，离开了这人群密集的城市，去了老家十三户村。在农家的小土炕上，她躺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她每天以泪洗面，她想念你们，想念她的丈夫，想念她的孩子……”
　　 说着说着，小娟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流了满脸，我递过去纸巾，她也不接，任泪水尽情地流着，“在她在医院弥留的最后的日子，她用最大的力气给你们留下了一段珍贵的视频。”说着，她拿出了手机。手机屏上出现了嫂子的面容，她脸色腊黄黄的，头发要掉光了，鼻孔插着氧气管，手上扎着好几条输液管，说一句话都那么的费力，每说一个字她都要喘息一下，“我最爱的强，我心头肉，我的宝贝女儿，我爱你们，我想你们，我做得不好，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母亲，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走了。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责任，对不起你们。现在把重担都放在了你肩上，你要替我担起来，孩子要培养好，这个家不能散！小娟是我最好的闺蜜，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能好好教妞妞功课的，能好的。刘强，如果你看她好，你就去追，我祝愿你们。妞妞，不要怕，有你父亲，有你姑姑，有你小娟阿姨，你要听他们的话，长大做个有用的人，才对得起妈，宝贝，你会快乐成长的……”
　　 听罢，妞妞哇地大声哭出声来，哥的脑袋紧贴着墙壁，使劲地撞了好几下，小娟泪流满面，我撕心裂肺，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哥哽咽地说：“为我们的亲人默哀吧！”大家都站起了身，肃然对着手机屏上的遗容，默默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