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欢度春节，数日后回到单位，蓦然发现案头的水仙开花了。在翠绿欲滴的叶片间，花朵冰洁如雪，满室生香。这清奇俏雅的亭亭仙子，令人喜悦顿生，也平添些许遐想。
　　 北宋文豪黄庭坚的诗句“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衍生出了水仙的雅号——“凌波仙子”。如此冰清玉洁般的称谓，让喜欢水仙由来已久的我，更是心怡安然。在居室客厅里，每年入冬伊始，茶几上便会摆上一盆白玉般的水仙根盘，在有意或无意间，静看它慢慢发芽窜枝，青翠伫立；细算它花蕾点点，悄然绽放。而在嘈杂的单位里，于图文纸笺杂乱的办公桌上置一盘水仙，那是始于近年才有的雅兴。其缘由不仅是生性所爱此物，还关乎于生命里一些偶遇之人。
　　 缘于景观设计与建设的职业所好，近年里的茶余饭后，常常喜欢光顾小巷花市。喜欢听摊主讲打理花卉的技巧，时常买些回来，客厅的景致随着季节转换不断更新。从吊兰、文竹、仙人掌，到芦荟、杜鹃、月季花，等等小巧雅致的盆景，让陋室显得生机盎然。当然，其中自然少不了水仙。
　　 经常花市溜达，和这些摊主自然相熟了起来。从电子厂下岗后，来此摆弄花摊的老黄，常常大大咧咧地向我传授养花弄草的窍门，而浑然不知，我其实从前在学校里学的就是园艺专业。尤其是在挑选水仙根盘时，他喜欢毛遂自荐地亲自帮我挑选，捡根盘大，芽儿多的给我。说我温和文气的样子，最适合养水仙了。我常常有些不敢苟同于老黄的粗旷和热情过度，总嫌其有王婆卖瓜之相。后来相互熟络后，对于他的秉性也欣然认同了。而且，让我感慨不已的是，老黄居然是一个真正的老好人。很难想到他这样的下岗工人，在一把年纪的当口，还得重谋生计的维艰生活里，居然能出钱出力，悉心照顾瘫痪在床十多年的徒弟。
　　 老黄对我说，这徒弟比他小八岁，和他一起在厂里干了十六年，一同下岗后，天天大半夜里踏着三轮车到蔬菜批发市场拿货，然后，大清早里串街走巷地卖菜，以此度日谋生。一日骑车不慎摔跤，真是应了“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老话，这一跤居然跌破了脑血管。积蓄花光，举债医治，还是落了个脑溢血后遗症，身子瘫痪，近于废人。徒弟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平时里，每当说到这徒弟的话题，老黄常常会低头唉叹，自言自语道：我是他师傅，徒弟的凄惶日子我实在看不下去，我能帮扶点还得帮下去的。
　　 近代女革命家秋瑾赋诗咏道：“瓣疑是玉盏，根是谪瑶台；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其意乃赞颂水仙高洁的气质。而我所相识的这位花市摊主，其秉性里的至洁至善至仁，不由得使人联想到水仙。水仙安然于平静岁月，悄然绽放其美其香，应是平凡世界里的不平凡人的写照。我欣慰于和老黄相识，正如慢候一株水仙开花，我在于老黄的相知中，分享着人性的花开吐芳。
　　 这恬静里芬芳暗动的水仙，可以群居在溪畔涧边；可以独处于街头闹市；可以绽放于案头茶几，还可以永住在人们心里，芳香溢人间。
　　 记得前年的冬季，蒙古族姑娘小玉应邀来我单位，兼任法律咨询和文案工作。自她入职后，见我们办公桌上的文件、书籍、图纸、笔尺，以及茶杯、烟灰缸等杂物凌乱一片，她便常来归纳整理，一一摆放有序。我和同事们略感羞愧和由衷赞赏之余，没有想到小玉居然自掏腰包买来了水仙，每个办公桌上放置一盆。这吐芽展枝的清雅之物，给办公室增添了难得一见的葱郁生机，让我这个吞云吐雾的老烟鬼，在烟熏火燎中偶尔有了爽心悦目的一刻。如此也唤醒了我秉性里尤喜水仙的雅兴，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办公桌的整洁，同时也尽量减少了嗜烟如命的陋习。窃以为如此律己，才对得起这盆水仙的清丽明洁，不枉小玉姑娘的一片冰心。
　　 正如当代诗人艾青对水仙深情的咏吟：“不与百花争艳，独领淡泊幽香”，小玉姑娘在我们中间是一股清流。这位蒙古族女孩自带清纯，恬静，完全没有马背民族的粗旷豪放印记。她能像一只猫咪，安静独处一隅，伏案工作大半天而没有一点声息。在与同事日常相处中，她能悄无声息地帮同事的茶杯添下水，或为施工现场归来的同事捻去头发上的草屑，拍下衣服上的尘埃。同事们都喜欢她，我更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
　　 就是这样如此讨人喜欢的女孩，和我们一起工作三个多月后，却突然主动辞职，回了蒙古老家。原因是父亲患病多年，母亲一人已经无法再撑起这个家，小玉回去能帮上母亲一把，放羊、养牛，挤奶、打草，有了收入，便能继续替父亲治病，帮弟弟妹妹们交上学费。小玉就这么走了，带走我们的挽留声和祝福话；留下水仙一样的安静怡人，清丽昭然。“澹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这是明代文人李东阳对水仙朴实无华品行的赞许。和同事们谈起小玉姑娘时，我会常常会想到这首诗。目睹办公桌上静静舒枝，悄然吐芳的水仙，我在心中默默为女儿般的小玉祝福，祈祷她一家安康幸福。
　　 陪一株水仙开花，人间春风已度，我们有理由相信，人是至纯至美的，生活是蕴涵沁人馨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