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西辽河畔的草甸子里，有个聚集着百来户人家的村庄。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科尔沁草原，年轻人为了圆他们发财致富的梦想，纷纷离乡背井，南下打工。令人奇怪的是，年轻力壮的胡二溜子却从不外出打工。
　　 其实胡二溜子的真名叫胡建设，排行老二。他从小顽劣贪玩，读书费劲，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二十出头，父母张罗着给他娶了媳妇，想让他收心，好好务农。可他好逸恶劳，认为整日在地里刨食，累死累活也发不了财，太没出息。外出打工挣钱吧，他又讨厌被人管制，看人脸色的流浪生活。因此，当村里很多人靠勤劳而逐渐致富，改善了生活时，只有他家还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
　　 老婆王桂花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开门七件事，件件要花钱。可他既不务农又不外出打工，钱从哪来？于是，他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生财之道——偷盗。时间久了，村人给他取了个诨名“胡二溜子。”“溜子”意即跳墙拧锁登堂入室顺手牵羊的贼。
　　 他家住在村西头大水坑子旁的两间破旧平房里，因家穷，应酬少，平时少有人来串门，正好销赃。
　　
　　 二、
　　 每到年关腊月初，东蒙地区受东北农村影响，有杀年猪的风俗。哪家杀猪，都得邀请至爱亲朋来吃杀猪菜。胡二溜子的孩子也想吃杀猪菜，可他懒得养猪。咋办？买吧，没钱。于是，只能去偷。
　　 胡二溜子偷年猪，都是提前几天骑车在十里八乡踩点，定下目标后才动手。
　　 偷猪的那天黄昏，胡二溜子先吩咐王桂花烧一大锅开水备着。他背上一个破包，从摇摇欲坠的仓房里推出一辆旧自行车，顺着灰白的村路骑出村，不一会儿就隐没在夜色中。
　　 到了目的地，他将自行车卧在现场之外的白杨林里，蹑手蹑脚地靠近一家农户低矮的土坯围墙或树篱外，找个隐蔽的地点蹲下。如果院子里有狗溜达，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肉包子，轻轻地扔到狗跟前。农村的土狗，一般不会拒绝美食的诱惑。要不了一支烟的功夫，那条狗开始步履踉跄，东倒西歪，然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死了。
　　 等到村庄一片寂静，人们大多进入了梦乡，胡二溜子悄悄地翻过围墙，溜进猪圈，蹲在沉睡的猪旁，伸出左手，缓缓摸到猪脖子下一个凹坑，俗称‘刀窝’的地方，轻轻地抚摸着。那头正在睡梦中的猪受到这般轻柔抚摸，舒服得浑身松懈，四蹄伸展，彻底掉进甜蜜的梦境里。胡二溜子眼看时机成熟，说时迟那时快，左手揪住猪耳朵压在膝下，右手紧握杀猪刀，摸准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第一刀切断猪的喉管，再一刀准确地捅进猪的心脏。那头惨遭厄运的猪，根本没机会嘶叫，只能四肢凌乱地稍微挣扎几下，死了。
　　 等猪血放得差不多了，胡二溜子立即将猪开膛破肚，把猪内脏一股脑儿剥离出来，扔掉。接着掏出大塑料袋套在头上，罩住全身，用绳子系紧。接着蹲下身子，抓住猪的两只前腿，将开膛后的猪肚子撑开，像披棉大衣般一使劲甩到背上，将自己的脑袋顶住血乎乎的猪胸腔，将猪的两条前腿紧紧拽在胸前，站起身，背起死猪，猫着腰，小步跑进树林子里，将死猪塞进大号蛇皮袋，在自行车上捆绑好。然后脱下散发着血腥味的大塑料袋，随手丢掉，飞身上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
　　 眼见胡二溜子得手，王桂花赶紧将开水一盆又一盆地浇到猪身上，胡二溜子只管褪毛。褪完毛，将猪大卸八块，藏进地窖里，留待过年享用。
　　 别人家过年，吃的是自己辛苦饲养的猪。胡二溜子家吃的猪肉，完全靠偷。偷得次数多了，他还总结出一套经验来；第一，抢在人家杀年猪前行动。第二，专挑道远的地儿下手。第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在原地连续作案。第四，选择百十来斤的猪，便于携带。第五，选择一家得手后撤退必须方便的独立农户
　　 凭着这些经验，胡二溜子偷猪多年，竟从未失手过。
　　
　　 三、
　　 胡二溜子是个惯贼，因此在村民眼里的他，长得贼眉鼠眼，一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副贼相。尖嘴猴脸鹰爪鼻，看人老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态，使人看得心里发虚。尽管他身高才一米六多一点，可手脚灵活，动起手来从不拖泥带水，扛起百多斤一头猪能一溜小跑。
　　 他从不在本村行窃，因而村人看在本家或者邻居的份上，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对胡二溜子的罪行睁一眼闭一眼。再则胡二溜子脾气急躁，蛮不讲理，一言不合，动辄与人打架。村里的留守老人们怀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谨慎，没人敢当面指责或讥讽他。只是背地里彼此交换眼色，悄悄说上几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着吧，这小子早晚会露馅。到时候他就吃不了兜着走喽。”
　　 胡二溜子是个劣迹斑斑的积年惯贼，只要落网，足够法院判他几次刑了。然而，乡亲们盼望的报应临到胡二溜子头上时，并不是因为偷盗，而是杀人。
　　 然而，他对自己家庭，口碑还是挺不错的。
　　 首先，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只要他偷到了什么好吃的，总要分出一份，立即屁颠屁颠地拿去孝敬父母。如果到手的东西不够分，宁愿自己孩子不吃，也得尽着父母享受。每次偷到了年猪，第二天天亮前，他会选最好的一大块肉，放在父母家的窗台上，让老两口过个肥年。如果有谁嘴里敢对他父母不敬，他能当场撸袖揍人。
　　 其次，虽然妻子王桂花姿色偏下，懒惰邋遢，不善治家，夫妻俩却很恩爱，从没听闻到丈夫打骂妻子的事。究其原因，王桂花从不嫌弃他家里穷，也不聒噪他没能力致富，更不会鄙视他的罪恶行径。尤其王桂花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是胡家的功臣，他更不能亏待她。况且王桂花是他销赃的得力帮手，嘴紧，从不坏他的事。
　　 第三，他对儿女很疼爱，只要孩子需要，他从不拒绝。家里再穷再苦，他不舍得让儿女受苦。尽管他出门十之八九不空手，常有好吃的好用的拿回家，可他自己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用，都给了儿女。
　　 他的儿子读书很用功，家里墙上贴了不少奖状。胡二溜子为此很自豪，觉得他的付出没有白费。他经常跪在胡黄二仙的牌位前，祈求大仙能保佑儿女们今后能考上好学校、找个好工作而出人头地。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女长大后走他的路。
　　 他知道，夜路走多了，终有一天会撞上鬼。然而，习惯成自然，他在偷盗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就像吸食毒品那样上了瘾，从没想过金盆洗手。因为生活还在继续，除了偷盗他身无长技，只能继续犯罪。
　　
　　 四、
　　 胡二溜子就这么过了几年，他发现偷来的东西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开销，觉得应该改变思路，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单干，毕竟是小打小闹。要想发大财，就得由单干转变为小团体，放开手脚大干。多一个人就多一双警觉的眼睛，多一双创造财富的巧手，收入就能成倍增长。
　　 在一次行窃过程中，胡二溜子和一个窃贼意外地在作案现场撞在一起。他俩都被突然出现的对方吓了一大跳，但谁都没有声张。快速凝视对方几秒后，彼此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犯罪的烙印。于是，两双贼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随后，他俩心有灵虚一点通，决定强强联合，共同作案，以牟取更大的财富。
　　 这个惯贼名叫张永利，因其外貌不扬，人送外号张三猴。
　　 三猴住在邻旗，离胡二溜子家相隔四十多里。两人结成团伙后，尽管两人见了面称兄道弟，下手时配合默契，但两人墨守道上规矩，怕遇上熟人，连累家人，从不到对方家里串门。故而王桂花一直以为丈夫是个独行侠。
　　 这个张三猴，尽管在偷盗上是把好手，但心术不正。遇到油水大的肥差，不按规矩通知胡二溜子来共享，而是被窝里放屁——独吞了。这就坏了道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规矩。更让胡二溜子生气的是俩人共同作案时，三猴背着他，多次将贵重物品藏着掖着，私吞了，不拿出来平分。
　　 这就犯了大忌！
　　 当初两人结伙，为的是增加收入。可三猴私心太重，不按游戏规则出牌，这必定会损害胡二溜子的利益。大家都是冒着坐牢的危险，干着虎口里抢肉吃的勾当，利字当头，什么兄弟情义都得靠边站。向来心狠手辣的胡二溜子，如何容得这等卑鄙、悖逆之事。既然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半年后的一个夜里，胡二溜子骑车到镇上，用公用电话通知张三猴：今晚有笔大财，晚七点在西辽河大桥下面议。
　　 听说有油水可捞，张三猴准时来到大桥下，却发现胡二溜子提早等在那里，面色阴沉，抽着劣质烟，在河滩上踱步。
　　 “二哥，你啥时到的？”三猴子赶紧凑到胡二溜子身边，递上一支好烟，讨好地问。
　　 胡二溜子冷冷地推开三猴拿烟的手，慢吞吞地问：“三弟，这半年来二哥待你咋样？”
　　 三猴一楞，心说这阴阳怪气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没多想，顺口回答：“二哥，你做人杠杠的。没得说，小弟我心里有数！”
　　 胡二溜子将烟屁股弹到西辽河里，看着烟蒂“嗤”一声熄灭，继续问：“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三猴也是个舔着刀尖上血讨生活的主，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心头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提高了声音：“二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咱弟兄俩犯不着阴一句阳一句的损人。既然你不相信弟兄了，咱就一拍两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碍不着谁，谁也别他妈的想管谁了！”说罢，三猴朝西辽河里吐了口唾沫，转身就往岸上走。
　　 胡二溜子一看张三猴要散伙，心想咱俩联手做过不少案子，万一他今后被公安抓住，为了立功赎罪，第一个被出卖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小人能让他走？说时迟那时快，胡二溜子抽出杀猪尖刀，一跳就到了三猴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插进三猴的右腰上，使劲搅了搅。
　　 张三猴根本没想到胡二溜子翻脸不认人，拿刀子捅他要害。一阵剧痛弥漫全身，竟然喊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捂住右腰，身子慢慢往下出溜，接着摇晃了一下，伛偻着身子倒在河滩上满地打滚。
　　 胡二溜子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踩住三猴的胸脯，双手抱住三猴的脑袋，低声喝道：“三猴，你无情我无义。记住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说罢双手一使劲，将三猴的颈椎生生掰折。张三猴哼了一声，随之全身松开，再也不动了。
　　 胡二溜子坐在张三猴子的尸体旁，静静地吸了支烟。站起身，将三猴的尸体拖到河边，一脚踢进河水，扬长而去。
　　 当夜，一场倾盆大雨扫过科尔沁地区，将西辽河河滩上的凶杀现场彻底清洗了一遍。一星期后，距大桥四十里外的下游处，有个早起的老人拿着鱼竿，下到一个被浓密灌木丛和野生杨树隐蔽下的回旋河湾里，正要坐下来钓鱼，突然发现河湾深处的水面上浮着一团物体。仔细一看，是具浮尸。顿时吓得老人扔下渔具，连滚带爬地奔进村里报警。半小时后，公安局刑侦队赶到，将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打捞上来，经过法医现场解剖，确定是蓄意谋杀。各地警署通过地毯式摸排，确定死者是张永利。
　　 张永利的家人知道三猴做的勾当，出门几天不回家也是常事。因此，当民警敲开张家的门问起张永利最近的行踪，张家人心里有鬼，支支吾吾地竟然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张永利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跟谁合伙作案，更不知道他被杀了。
　　 由于杀人现场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因此尽管几个月过去了，公安机关却始终找不到作案现场。再则尸体在水里浸泡了一个多星期，身上的凶杀痕迹和凶手气味无法提取。经过多次走访，也印证不了他有过抱团作案的事实，找不出他的犯罪合伙人。几年过去了，公安机关一直无法破案，于是这个凶杀案就此成为一桩悬案。
　　
　　 五、
　　 胡二溜子有个妹妹——建芳，嫁到十多里外的邻村。
　　 父母就这么个女儿，未出嫁时爱如掌上明珠。胡二溜子也从小就疼这个妹妹，不舍得让她受欺负。如果谁敢欺负她，他会豁出命来跟人干架。
　　 建芳出嫁后，父母经常关照胡二溜子得便就去妹妹家看看，别让妹夫给气受。
　　 说起妹夫钱盛彪，倒也长得一表人才，头脑活络，能说会道。婚后不久，夫妻俩就随着打工潮，南下江苏，在苏州新经济开发区一家外资企业里找了份工作。夫妻俩开始在流水线上做操作工，后来钱盛彪被调到仓库做收发，接着开铲车。干了几年，公司看他有点文化，做事稳当，就提拔他当仓库管理员，手下管理着二十来个员工。
　　 刚开始两、三年，夫妻俩每年春节前回来，和家人热热闹闹过完年后再去江苏上班。后来建芳怀孕了，父母不舍得让女儿去受苦受累，就建议女婿让建芳在家待产，他继续外出打工挣钱。等建芳生下儿子，更不能外出打工了。想随着丈夫在苏州新区里租套像样的房子一起生活吧，单是这租房费就要花去丈夫半个月工资，想想心痛。夫妻俩考虑再三，决定等儿子学会走路了，交给爷爷奶奶，再去苏州打工。不料儿子刚能走路，建芳又怀孕了。公婆一想，反正媳妇耽搁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再生一个吧。等到建芳生下的女儿学会走路，想去苏州跟丈夫一起生活、打工，钱盛彪却变心了。
　　 做了人上人的钱盛彪，不再是个顶着一脑袋高粱花子，被人看不起的农村土包子了。他学会了城市人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何况他手下有一批对他尊敬有加的员工，其中不乏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建芳怀上女儿不久，他便坠入情网，与一个漂亮的湖南妹子租房同居了。然后，钱盛彪谎称公司留下他值班，连续两年春节都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