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下岗了，为了生计，在通往B城的渡口支起了一个小摊，做点烟、槟榔之类的小买卖。渡口很小，不是车来人攘、商贾云集的重镇，却是一条通往B城的捷径。每天在这里过往穿梭的人不少，尤以卖菜的小商小贩居多。因此，在这里，每天都可以看到许多碰碰磕磕的烦心事儿，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对这些市井新闻早就充耳不闻。激情被磨灭，壮举被斩断。人在社会的大染缸中变得圆滑和世故起来，俨然一个淡漠无情的看客。
　　 一个闷热的午后，生意有些冷清。我独自在渡口，躲在老榕树下打盹，风习习的吹过脸颊，懒洋洋的。来来往往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推着破败的单车走过，吱呀吱呀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然后消失在巷尾。我懒得理会，开始闭目养神。忽然，一个小男孩的哭叫声把我吵醒，睁开眼来，只见离我丈许的路旁放着一副菜担，却不见挑菜担的人。菜担的一头坐着一个小男孩，他一边哭一边急急地往外爬。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瞅了坐在菜担里的小孩。他约摸两岁，皮肤黑黝黝，像是身上抹了一层炭灰。脸上脏兮兮的，好象从来没有洗过。鼻子下面挂着两行鼻涕，随着他的抽泣声一晃一晃的，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菜担的另一头摆着一大堆被烈日早已烤蔫的青菜。显然，这是一位菜农卖菜归来，看来今天她一无所获，菜卖不出去了，只好挑着剩下的菜回家，我猜测着。这挑菜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呢？总不至于把小孩丢到路边不管了吧！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似乎要从菜担里倾倒出来。
　　 过往行人脚步匆匆，有人瞅瞅就急急地赶路，有人嘟哝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没有大人管，甚至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看那神态，似乎是在指责我没有看管好小孩，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生怕给自己带来不便和麻烦。我木然地坐着，依旧打着盹，微闭眼睛揣测着故事的细节，装作一位耳朵失聪的人，对小孩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察。
　　 渡口不远的茅厕里，偶尔传来“唉哟，唉哟”的呻吟声。与小孩的哭喊声一唱一和。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弥漫了我的整个心空，却没能拨动我心底那根麻木了的心弦。我微闭眼睛，把自己置身于故事之外。
　　 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从渡船上急急地跑下来，他矮墩墩的身材，挺着大啤酒肚皮，赶路的姿势像奔跑的企鹅。从他那急急的脚步和紧绑的神经看起来，我猜想他正在赶时间，或许是应酬一个什么会或什么约的。不管他，在渡口呆的久了，过路的人是我的看客，我同样是过路人的看客。从来就没有谁把谁放在眼里，摆在心里。更没有深究他肚里装的是满腹经纶还是民脂民膏？
　　 小男孩的啼哭没能足够吸引他的注意，他匆匆地走过。就要消失在我微睁的视线。忽然，他又停下脚步，折回来，走到小孩面前，将小孩扶了起来。小孩没有理会他，依旧呜呜地哭，伴着抽泣声，偶尔会从那脏兮兮的鼻孔下面冒出两个气泡来。这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大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他擦脸。从男人紧绑的脸可以看出，他挤出的笑容有些夸张，有些做作。
　　 大男人问：“小宝宝，你的妈妈呢？”
　　 小男孩不答。
　　 “是谁带你出来的呢？”
　　 小男孩仍不答。
　　 “小宝宝，别哭了，爷爷买糖给你吃好吗？”
　　 小男孩将捂脸的手松开。向大男人扑了过来。大男人迎了上去。
　　 小男孩的手紧紧地抱住大男人的脖子，呜呜地说：“奶奶不见了，我要奶奶。”
　　 “爷爷先买糖给你吃，再帮你找奶奶好吗？”
　　 小男孩点点头。
　　 大男人抱起小孩朝我的摊点走来。我迎了上去，走进小卖摊里头。
　　 大男人说：“小宝宝，要哪个糖？”
　　 小宝宝停止了哭泣，脸上依然梨花带雨。他黑黑的手伸过来在我的货架上抓了一颗棒棒糖。
　　 大男人付了钱，开始往回走，到了菜担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男人说：“宝宝，我们在这里等你奶奶，你注意看呀！哪个是你奶奶，你就喊呀！不然就找不到奶奶了！”
　　 小男孩点着头，一边吮着棒棒糖，一边在行人中搜寻……
　　 半晌，大男人脸上渗着豆大的汗珠，白色的衬衣也被小宝宝脏兮兮的手抓过道道污渍，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孩子，生怕丢掉似的，小孩子也像找到了依靠一样紧紧地贴着他不肯松手。看上去他神色焦虑，却又极力保持那张有些夸张的笑脸，看来他是一个不会哄小孩子的男人，但他努力地表演着。他想用他的爱来感染孩子，让他的快乐传递给孩子，只有自己快乐了，孩子也就快乐了。……
　　 一位老妪双手提着裤子，急急地从茅厕跑了出来，从他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是刚经过阵痛之后终于放松了的快感！
　　 小男孩眼睛闪着灵光，呀呓学语地叫了起来。
　　 老妪堆着一脸不自在的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男人把小宝宝递给老妪，挥着手，急急地离去了！小男孩也挥着手！
　　 ……
　　 我有些惭愧了！
　　 有人说：“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别人的孩子是神”。
　　 一个急着赶路的大男人，一次停步，一张做作的笑脸，一颗棒棒糖，却成了孩子最坚实的依靠。有时候我们往往忽略了某些生活中的细节，常常因吝啬一个笑靥，一句温言，一次举手投足，却把自己推到最难看的位置，像我。原来，世界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体组合，它是由许许多多爱的碎片组成，你给予了别人的爱，别人获得了快乐，你就获得了快乐。正如这大男人，或许他耽搁了某个会议，某个约会，但因为他的一次驻足，一个笑靥，一次给予，小男孩快乐了，他也是快乐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个矮墩墩的男人在我眼中渐渐地伟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