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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指间的朱砂(散文)


作者:茶香红狐 白丁,5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95发表时间:2018-03-08 22:30:12

【流年】指间的朱砂(散文)
   《神龙本草经》中写到:“朱砂,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我的父亲心口就藏着一粒“朱砂”。
   父亲的右手中指握笔处凸出一块圆形硬茧,由一层层死皮堆叠,就像时间的魔盘一轮一轮旋转,旋转成半粒黄豆大小,圆润光滑泛黄,透着血气,如裹了一层“包浆”,父亲说是笔磨的。硬茧像一座小山耸立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父亲是老烟民,又夹笔又夹烟硬茧早被烟熏得黄黄的,这硬茧在云雾中缭绕了四十多年,缭绕进父亲一生的血脉里。它是父亲爬行在文字蚁穴的印记,像一枚黄蜡石印章每篇文章、每本书都盖有这枚印章的心血汗水,它更是父亲心口的一粒朱砂。
   雨总在家乡这个城市悠闲地下着,潮湿而温润。父亲今年已八十六,却思维敏捷清晰,记忆力比我还好。
   父亲军绿色的身影像一棵老树也时不时会生长在我眼前。他几乎一年四季都穿我们已经淘汰的橄榄绿色的警服。每次上街,他总会把背挺得毕直,生怕委屈了一身衣服。记得,我刚当警察不久,只要出门,父亲一定要求我穿警服,他说:“他喜欢看我穿警服。”是想“炫耀”自己的女儿是警察。
   父亲出生在浙江黄岩,一九四九年二月,十九岁的父亲不甘在黄岩小城当小学老师,听说上海已解放,他便怀揣两块银圆只身到达上海,本想考“华东军政大学”,虽已达到一米七高度,却因身体瘦弱,高度近视,面试不过关。后经军政介绍,进入华东人民革命大学。不久部队整编,父亲随部队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直属西南服务团四支队进军重庆。重庆解放后,父亲到了西南人民出版社做编辑。一九五四年中共中央西南局撒销,父亲又被分配到贵州人民出版社。
   顺着老家的书房窗户,右边一壁墙是很大的书柜,几乎全是父亲编辑出版和自己出版社出的书,中间最顺手的一排全是花花绿绿的连环画小人书,它们都是父亲编辑的,像战场上的战利品,一一摆放着。
   今年春节回去,我看到父亲在书房外的阳台上侍弄他种的君子兰,清晨的微风吹动着他不再挺拔的身躯,透过那一盆盆开着金黄色的花朵,我看到父亲仍像编书那么专注。一只白色的大可乐瓶里面长满了青苔,他用它当花洒,水从扎了无数小孔的瓶盖喷出,一滴一滴从父亲手中流到花间,水珠晶莹透亮。
   雨在窗外下着,掠过父亲的背影,我看到阳台外不远处那座山,若是春天,山上有放风筝的人,远远可看到风筝在天上飞,像飞翔在父亲肩头的蝴蝶。自从父亲离休后就爱上种君子兰和花草,我想父亲是把这些有生命的植物当成了他的连环画,当成那些生灵活现的文字。那天,我特意看了父亲的手指,发现那个硬茧依然,我问:“爸,你这个手上的硬茧还在啊,多年不写了怎么不消?要不要去找地方的修一下?”
   父亲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赶紧将手缩回,用左手握住,生怕我抢走,用不咸不淡的浙江话夹着贵阳口音开玩笑道:“傻瓜,它可是跟了我半辈子啊,比你的年纪还大呐……”
   我忽然醒悟,多年来,我们做女儿的从没有认真与父亲交谈过内心情感的东西,也没有真正体验父亲精神内核的强烈感情。而四十多年来无言陪伴他的恐怕就是这粒“朱砂”,见证着他对编书的执念;这粒“朱砂”完成了陪伴一个老文艺工作者走过万水千山的编辑生涯。
   一直以来,父亲个性强、孤傲,情绪来时说话像打机关枪,把人一下子“撩倒”。我也怯于沟通。似乎与父亲有着情感的疏离。直到今天,我才感到其实父亲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爱深藏着。一次回家,父母说家乡的土鸡蛋好吃,蛋黄又大又粉,一定要买上让我带回广州。从市场回来,他不让我提,坚持说他气力比我大。天下着小雨,我痴痴地看着八十多岁的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用冻红的手提着一大捆鸡蛋歪歪斜斜走在雨雾中,不禁鼻子发酸。
   父亲一直有军人情怀,那时,我还在贵州工作,他有一个小木盒,会时不时会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副红领章,上有金色的五星,父亲说是当年在四野时戴的,我看到父亲骄傲的神情中透出一种落寞,就像岁月的刀口刻在一个老兵的记忆深处。而当时年轻的我却不屑,这有什么,我天天戴,那些年我穿的是橄榄绿警服,佩红领章。现在的我也十珍贵地收藏换装下来的领章、帽徽。感情不到火候,没有岁月的积淀怕是悟不出情结两字的深意。
   非常惊喜的是,最近我在网上竟能搜索到父亲四十年前改编的连环画《苗岭风雷》(一九七六年出版),当年十分畅销,如今还在旧书网上卖,竟价格飚升几十倍。父亲从编辑小说、散文、诗歌到连环画到儿童文学,又写散文、诗歌、文艺评论等,就没有离开文字的土壤。那副上千度的近视眼镜也一直伴随他率领文字的千军万马,越过风雨雷电的岁月,经历着人生的跌荡起伏。他一生发表了两百篇文章,经他编辑出版的书有二十多本获得国家、省级奖励。当他告诉我这些数字时,滔滔不绝,意犹未尽。尽管编写了百万字的书稿,最后也就混个最高职位副编审。他每天伏案写作到深夜,书摞得越来越高,近视度数不断上升,每天半夜胃疼折磨他。如今,父亲的一只眼睛也奉献给了他的文字。
   说实在的,提起父亲的眼睛是我心里的伤疤。那年我还在肇庆工作,父亲因视网膜脱落到广州治疗。手术后,将他和母亲接到肇庆,我因没有住房,只能让他们住单位招待所,条件很简陋。不几天,父亲却因异物排斥眼睛疼痛不已,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当时并不知道,当父母要离开肇庆那天晚上,母亲才敢告诉我。我听后,心内疚得如雨中扭曲的绳子,当时的我竟没在父母面前掉一滴泪。当我把了他们送到白云机场,隔着安检玻璃,父母的背影和白发离我越来越远时,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能力挽回父亲的眼睛,却也没有好好地照顾安慰过父亲。一个靠文字支撑精神生命的人,怎么能没有眼睛啊。父亲至今没有说过他失去眼睛的痛苦心情,他的内心有着军人的刚强。每年回家,我一看到他苍老的身影艰难地摸索着,心会发紧,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如今,父亲靠另一只眼睛看书、看电视,父亲还下得一手好棋,象棋、围棋一般年轻人也下不过他。而父亲右手那只硬老茧还在派上用场,还在为世界名人录、中国名人名言等写些小文,他曾拿出一摞证书和约稿聘书,像孩童一样骄傲地向我“汇报”。我一看还都是现在的,心里既高兴又很不是滋味。我想这些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再有任何的功利与光环,他们紧握住生命的黄昏,寻找着一丝一线的精神寄托,用不再灵敏的大脑和情感去追寻内心世界最后一片绿叶。
   父亲心口的“朱砂”积聚着岁月的尘土和执念,正像山凹间金黄的晚霞透出生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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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女儿回忆父亲的时候总是细腻的,从父亲心口藏着一粒“朱砂”开始,再从父亲的右手中指握笔处凸出一块圆形硬茧引伸,将父亲的一生经历、父亲的性格脾气、父亲的工作成就,都一点点地展示出来,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感情色彩不浓不淡,情感的表达像小溪潺潺缓缓地流淌,叙事节奏举重若轻,有大家正风之范。作者在看似平凡无奇的故事中,静静地把一场风云变幻中的大逆转,大变革,用潜意识的角度流露出来,将那个特定年代、特定人群、特别人生,特殊的价值观,浮现在人们的眼前,让一种褪色的经典记忆披上了温情的画风,一种久违的湿润感觉荡漾在心头,让岁月变得如春风拂面、春雨绵绵。散文文风温润,叙事手法娴熟,语言素朴,佳作,特别推荐!【编辑:纷飞的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31000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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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08 22:38:46
  我的右手中指握笔处也有一块凸出的圆形硬茧,好多年之前就有了。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08 22:39:23
  读这篇散文很是感动,也为作者娴熟的表达点赞。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3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08 22:42:10
  欢迎夏子加入流年社团,欢迎常来。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4 楼        文友:吴桐        2018-03-08 23:08:24
  父亲的一生是辉煌的!作者娴熟的笔法为我们刻画出以为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很喜欢!欢迎您来到流年,祝您开心愉快。
轩窗听雨,淡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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