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局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青年刑警严重，最近碰上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他发现他新交的女朋友尤晓梦，似乎涉嫌有组织犯罪。在大队内部，他主要分管涉黑、赌博、拐卖妇女儿童等事项，按照国际惯例的叫法，他应该是属于警察部门所谓的组织犯罪调查科。当了六年兵，做了六年警察，今年31岁的他对于有组织犯罪活动有着丰富的经验。但是，作为一个粗线条的大龄未婚青年，对于年轻女性他还是缺乏必要的了解，尤其在情感处理方面，面对尤晓梦，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拿起绣花针的巨汉，这力都不知道往哪里使。
　　 办公桌上放着尤晓梦的档案。尤晓梦，28岁，东南大学讲师，硕士学历。她的履历很干净，没有一点瑕疵。
　　 看着档案上尤晓梦甜美的笑容，他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多年前的邻家小妹。这是尤晓梦19岁时的照片，看过去青涩稚嫩，像是一颗酸酸甜甜的苹果，有着一种令人期待的诱人风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尤晓梦约会。那是通过别人的介绍，在一个幽静的咖啡馆，双方介绍人都没有出现，两人凭着各自手中的心理学书籍，得以确认身份。
　　 “尤晓梦。”面前的眼镜美女，时尚的童花头，小小的圆脸蛋，很大方地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和他打着招呼。
　　 他微笑着自报家门，一只骨节粗大的手不由地拢住了对方的手，像是呵护一只小白鼠，但那只小白鼠溜得飞快。
　　 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尤晓梦。这是一个优雅、美丽、充满知性美的优秀女性。她既有青春靓丽的一面，又不乏成熟风情，正是他一直向往的女性。
　　 他们从心理学说起，说到文学、政治和经济。他真心感受到自己学识的贫乏，也真心佩服尤晓梦的博学多才。好在交谈被他又一次引回了心理学，他大谈犯罪心理学，这是他的强项。大量的犯罪事例，千奇百怪的罪犯人生，吸引了求知欲旺盛的她。
　　 两三次见面以后，两人毫不费力地进入了男女朋友的行列，开始牵手漫步街头。不过，他知道，自己还没有真正走入她的内心世界，他只是尤晓梦玻璃窗外那个影子的投影具象，他那张脸，随时可以被玻璃窗内的她给换掉的。
　　 他带尤晓梦回了一次家，退休的母亲和即将退休的父亲眼里都闪着光，很是欢喜。
　　 他觉得尤晓梦已经接受了自己，便鼓足勇气向她求婚，希望上门看望她的父母。
　　 但她微笑着拒绝了，说还需要时间，又娇笑着说，还需要考验。他感觉她这并不是拒绝，而是女孩子的矜持。于是，他满怀幸福地说，那就让考验赶快来吧！
　　 好吧，你就等着吧。尤晓梦微笑着说完，转身就走了，留给他一个窈窕如柳的背影，让他充满了无限的遐想。
　　
　　 二
　　 一个周六的傍晚，尤晓梦打电话给他，说有一个读书会邀请他参加。他感觉读书会都是人文气息很浓厚的聚会，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便傻傻地问，读什么书啊？电话里尤晓梦笑道，没有限制，你可以随便说说哪部读过的小说，比如武侠小说，你总读过吧？说说郭靖也行啊，我看你就有些像郭靖哈！他听了也笑道，哈，那你就是蓉儿喽，叫声靖哥哥听听哦！
　　 到了约定的咖啡馆，在一个大包厢里，他见到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听尤晓梦介绍，说她是读书会的召集人，花名郁金香。
　　 来之前，听尤晓梦说过，为了维护读书会的纯洁性，只读书不交际，所有读书会的成员都必须要有介绍人，并且成员之间都以花名称呼，相互不打听不交流身份信息。尤晓梦说，她给他取了一个花名，叫暴风，他觉得还是挺威风，但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仿佛是刚入警队那年领导计划让他参加一个卧底行动，他也曾煞费苦心地设计了自己心仪的代号。
　　 这个读书会还真是有些怪诞，介绍人不能参加，他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似乎走偏了方向，没有尤晓梦在场，这读书会还开个什么意思啊？
　　 不过，他拗不过尤晓梦，尤晓梦说这是读书会的规矩，就像所有费用都是AA制一样，这是原则。读书的目的就是交流，而彻底的交流必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和心理诱导。介绍人在场，就会给人一个暗示，让人不自觉地把思维导向了介绍人。
　　 听了尤晓梦的解释，他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她。反正也不过两个小时，尤晓梦说她会在外面等他。他想，也许，这是一个心理辅导一样的交流会，就像警局里配属的心理医生，给你做一次心理疏导。也许，晓梦觉得自己做警察的，也算危险系数不低的职业，所以请朋友帮忙给自己疏导疏导。
　　 真是一个贴心的女孩，他怀揣感激地送走了尤晓梦，在包厢里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坐了下来。
　　 包厢的主位上那个读书会召集人，花名叫郁金香的妇人，很惬意地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翻看着时尚杂志，不时底喝小口咖啡。凭着职业本能，他觉得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身上有一股行政管理人员的干练。
　　 郁金香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暴风，幽梦和你说了吧，读书会有五个人，他们很快过来，我们准时开始。你第一次参加，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像老朋友一样。其实，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过后也不可能再见，所以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需要一个倾诉的空间。你觉得呢？”
　　 幽梦，就是尤晓梦的花名。他点头表示理解，心里想，也许也不是什么读书会，大概是打着读书会交流的名义，借他人的酒浇自己胸中块垒吧？不过，向陌生人倾述，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哪里有这种场景呢？好像《天龙八部》里，段誉的老娘刀白凤，与落魄王子“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似乎有这么类似的桥段。
　　 没多久，陆陆陆续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年纪都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瘦长脸的高个青年，半边脸赤红，不知道是烧伤，还是得了其它病。他一进来，就向主位上的郁金香行礼，右掌按在心口，弯腰一躬，说：“尊敬的召集人，鸿鹄向您报到。”
　　 “请坐，鸿鹄！”郁金香微笑道。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样貌不算漂亮但也不难看，身材不错，尤其是胸前高高鼓起，很吸引眼球。她的花名比较艳，居然叫红袖。
　　 最后一个是一个穿着比较正式的小胖子，圆脸，肥耳，板寸头，着深色西装，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名牌。他觉得，这人应该是一个国家干部。办公室气息比较浓郁。他的花名很别致，叫鼹鼠。
　　 后面两人进来，也和第一个鸿鹄一样，向郁金香行礼报到。他有些好笑，心想，这大概也是读书会的规矩吧。这么说起来这个读书会，纪律还蛮森严的，组织严密。难道今天发生的是一幕片场的剧透戏？他被自己的古怪联想给逗乐了。
　　 “你们好！大家都坐，我让服务生来点单。”郁金香笑着说。
　　 “可以抽烟吗？”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他的烟瘾上来了。
　　 “最好不抽烟。”郁金香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实在要抽，就一个一个抽。”
　　 郁金香说着站起来去打开窗户。
　　 “那就一个一个抽吧。”鸿鹄对他笑了笑说，似乎很赞许他的提问。
　　 “你们抽，我抽着玩的，没瘾的。”鼹鼠憨笑道。
　　 “烟民国度，果然不是说得假的！”红袖抽着鼻子没好气地说。
　　 “没办法，习惯了。”严重吞吐着烟圈，有些自嘲地说：“想戒也戒不了啊！”
　　 “不是戒不了，而是决心不够大！”郁金香坐回自己的座位，一针见血地说。
　　 “就是，郁姐说得对。”红袖找到了同盟军声援道。
　　 包厢里三个男人都没话说了，在女人面前，烟民天生是弱势的。
　　 等到包厢服务员把各人点的咖啡和茶水送上来之后，郁金香开始讲话了。她那架势，好像是要作一个正式报告似的，一本正经的。
　　 “同志们好！今天的五环读书会现在开始！首先，我要介绍一下。这位是暴风同学，他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活动，希望今天在座的各位能在后面的发言中给予他帮助和启发，让我们能够共同完成这次读书恳谈会。下面发言的顺序是鸿鹄、红袖、鼹鼠、暴风。首先请鸿鹄开始吧！”
　　 “好的，主持人！”鸿鹄接过郁金香的话头，开始发言。他从随身的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稿，仔细地展开，揉了揉折痕，然后说了起来。
　　 严重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全神贯注地倾听鸿鹄的发言，很快他听明白了鸿鹄所讲的内容。原来这个人年轻时候是一个消防员，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了重伤，全身重度烧伤，脸也毁了。虽然立功得了奖，但是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却跑了。身体好了以后退了役，被安排进一个国营工厂上班，但是很快工厂倒闭失了业，他只能下海当个体户。这么多年下来，凭着一些战友的帮助，他做的消防建材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发了财，但是他一直没有结婚，当初受伤时女朋友和他分手，让他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可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再次遇见了那个当初分手的女朋友。那个女人依然美丽动人，而且还离了婚，当了解了他的状况以后，就反过来追求他，对他千般温柔万般好，仿佛要补偿他似的。这让他陷入了无比的痛苦和烦恼之中。一方面，他依然对那个女人有着当初的情意和冲动，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原谅那个女人当初的绝情，可他无法拒绝那个女人对他的好。
　　 听着鸿鹄的叙述，严重也被他给绕糊涂了。从男人自身的角度讲，对这样的女人绝对是要鄙视的。在命运的捉弄下，当初的那个女孩子太年轻了，无法承受这种压力选择了逃避，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她能正视内心的召唤，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爱，这正是她成熟和进步的表现。为什么不能给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机会呢？至于那个女人是喜欢钱还是喜欢人，是有情还是无情，没有人可以评判，只能让男人自己去体会了。
　　 听完鸿鹄喋喋不休的发言，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鸿鹄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好像也松弛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严重想说什么，但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觉得对面这个瘦长脸脆弱得像一张纸，吹一口气也许就破碎了。
　　 “人生就是一场经历，一个旅行，不要太在乎旅途的风景，重要的是你看风景的心情。”郁金香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个哲人的话，也不知道她表达了什么意思，然后说：“继续吧，红袖。”
　　 红袖讲的是一个故事，一个性爱与婚姻的故事。严重本能地觉得，这个故事不应该发生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或者说红袖是说了一个听来的故事，甚至是移植到了她自己身上了。
　　 这个花名红袖的女人长得一般，一头焗过的栗色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听她说话，严重觉得这个女人语速很快，应该是一个急性子。
　　 她十七岁就发生了师生恋，大学里男朋友换了好几个，几乎每个都发生了关系。大学毕业到沿海城市闯荡，先是与大学男友同居，后来分手开始找男朋友，还是同居。换男朋友，如同换工作一样频繁。最后一个男朋友，没有同居，但未婚先孕，然后奉子成婚。本来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毕竟在沿海打工不容易，能够安家落户，也算是一种成功。但是，老公从小由寡居母亲带大，遇事都听母亲的，脾气发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婚后酱醋油盐，有孩子要婆婆带，科学与不科学的带孩子方式，导致婆媳关系急剧恶化。面对老公，女人觉得产后老公的性能力急剧下降，总是推三阻四，不能尽兴。老公也有怨言，感觉女人不是处女，心里疙瘩，想起老婆说过以前她有过很多男朋友，就妒火万丈。结婚没一年，两人就要闹离婚。虽然为了孩子，最终没有离成，但是，家里的战争已经从夫妻冷战，发展到了婆媳争锋。
　　 “也许是女生的性格问题。”红袖总结底说：“外向，热情，好像从来没有男女界限。她也喜欢那些男生。那些男生也愿意和她相处，交往，甚至做爱。但是他们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而分手。女生的性格太直爽，总是把话说绝了，结果失去了很多挽回余地。”
　　 “我想说的是，现代女人喜欢性爱，享受性爱，没什么错吧？”红袖涨红着脸，大声地说：“结婚生子，关爱家庭，做负责任的妻子，这也没做错什么吧？可是，为什么要特别在意女人的过去，甚至以此为借口，拒绝或者厌倦尽丈夫的责任？我又没有婚后做什么不检点的事情，又没有出轨，而且婚前就和他说过我以前的感情经历，当时他怎么不拒绝我呢？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让我百思不得一解。”
　　 “我说啊，男人的本质是喜新厌旧！”小胖子鼹鼠冷不丁插了一句。
　　 “越得不到的越珍惜，反之可能就不太在乎了。”鸿鹄也说了一句。说完，他突然陷入了沉思，一张脸一边红一边白。
　　 “问题要从两方面来看。”郁金香有些权威性地说：“红袖说现代女人享受性爱，这涉及到女性性欲的隐秘问题。从古至今，女性一直处于男权中心主义的附属地位，历史上的所有典籍都没有承认女性她有独立的性爱欲望，反而都斥之为罪恶的根源。所谓万恶淫之首，最大恶极的都是淫妇。江山社稷的失去都是因为祸国美女。这种宋明理学的论调，在现实中还有很大市场。最典型的，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还在被人津津热道。实际上，这不过是掩饰他汉奸本色的道具，甚至是侮辱女性以张扬男权至上的虚假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