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雁字回时
　　
　　 雁字回时，正是寒露满天
　　 露粒从云天揉落
　　 还有那阵拉痛拉长的鸣叫声
　　 我站在低处呼喊着雁群
　　 那些孤单的鸣叫声是一大片
　　 明明知道迁徙是劳顿，是不安
　　 为何还要义无反顾
　　
　　 那些雁字，在天空滚动
　　 自上而下，从眼前到天边
　　 切割风的弧线，切割边缘地带
　　 有时落在河滩，有时落在沼泽
　　 只有漂移的人间烟火
　　 顾影自怜
　　
　　 我看见它们空有一双翅膀
　　 带着一条奔波的命
　　 背着一封沉重的家书
　　 那些在天空行走的
　　 飞得越高，其实很弱小
　　 黑点越来越小，一阵风就能吹走
　　 那些趴在大地行走的生灵，如蝼蚁
　　 随时被一阵苦雨掠走
　　 雁字回时，天地都是离人的信息
　　 如千里之外的我，面对故乡
　　 惊飞我的乡愁
　　
　　 二、供词
　　
　　 秋收的光芒，应该感人至深
　　 乳名与自我，在原野自由置换
　　
　　 我无法辨解自己劳碌的一生
　　 究竟有多少春天，还在路上或者远方
　　
　　 大山的倒影愈显沉重
　　 粮食与生命，却是至高无上
　　
　　 母亲的米袋子，捂热在胸口
　　 码在黑暗处的是她干瘪的乳房
　　
　　 唯有我面对餐桌上的供词
　　 不能因几粒谷子的不成熟，愧对此生
　　
　　 三、石头
　　
　　 泥土与石头，土地由此构成
　　 柔软的是泥土，坚硬的是石头
　　 石头是泥土的孪生兄弟
　　 却要亿万年才能风化，成土
　　
　　 有一种例外，草在石缝里萌芽
　　 一棵树紧趴住崖壁向上生长
　　 坚硬的石头，内心开始在瓦解
　　 太阳恩赐的余热只是表象
　　 时间慢慢磨去一切锋芒
　　
　　 我知道石头从来没有眼泪
　　 它不会哭，更像一个哑巴
　　 唯有大地隐藏它的思想
　　 唯有贫瘠与富饶，交给真相
　　
　　 它更不会喊痛，那种锥心的痛
　　 从自己是一块石头开始，注定一生悲凉
　　 大山向上隆起大地的疤痕疙瘩
　　 有人在钻孔爆石，地动山摇
　　 大石变成小石，满地打滚
　　
　　 阳光只给予了半面的温暖
　　 镂空的半部分形成黑暗
　　 在黑暗的最低处，一个刻碑人
　　 千刀万剐一块石头，半截深埋泥土
　　 半截露出泣血的墓志铭
　　
　　 四、短歌行
　　
　　 我怀抱吉它，撩动它的弦
　　 如一个女人的腰肢，柔软在春天里
　　 轻压五线谱。我自弹自唱
　　 用歌声反复拨弄着行云流水
　　 碰落掉响在空气中的一丝野心
　　
　　 那些在春天里出远门的人
　　 一定怀揣故乡的歌声
　　 你看无遮拦的原野该有多么绿
　　 野花开放得有多么野，水洗的芳香
　　 只有风试图改变它的方向
　　
　　 其实我的歌声里，没有观众
　　 只有如我内心一样静默的村庄
　　 黑土地掩盖的贫瘠与富饶
　　 踩着风声去流浪，应声而裂
　　 如一只灰雁飞过头顶带着的哀鸣
　　
　　 五、哭声
　　
　　 听说我一出生就听不到哭声
　　 接生婆掐我的屁股也听不到哭声
　　 我是母亲精心准备的降生里
　　 被掏出来的一次性别对比
　　 从我三岁起开始说话，四岁学他们的笑声
　　 有慈悲的佛手抚摸我的头
　　 开始教我认识善良，一些沉默的言语
　　 隐在三尺厚的黄土
　　 总有一些局外人，走在路上乞讨我的良心
　　 我的亲人，习惯了茹辱负重
　　 不习惯血色的青春置换的劳碌
　　 我的亲人，我并不能用哭声代替所有的回答
　　 我透支着笑脸，挥霍着坚强
　　 竟然耗尽前半生，几根白头发捻成的火焰
　　 我还没有走出滚滚红尘与末路
　　 就见证了一生的悲凉
　　 现在，我还是不哭
　　 只是把所有的哭声都写进诗里
　　
　　 六、在天黑之前
　　
　　 我每天都在走这条小路
　　 我也不知道是谁，最早踩出第一个脚印
　　 我也不知道是谁，跟着第一个人
　　 留下了第二个人的脚印
　　 小路上厚积薄发的落叶
　　 覆盖着更多的孤独
　　
　　 落日将黄，暮山将暗
　　 我怀疑这条小路不是原来的
　　 那一条。在光天化日之下
　　 投下所有的阴影
　　 被一路尾随而来的月光洗白
　　
　　 你也许说它是一条捷径
　　 曾经權木丛生，荆棘满道
　　 走在路上的人，即使避开所有的弯路
　　 在天黑之前，也走不到小路的尽头
　　 远方亮起的万家灯火
　　 坠在一个空荡荡的的冬日里
　　 最终发现自己，所有的木头人被打回原形
　　 在穿越时空踌躇不前
　　
　　 七、经过打铁铺
　　
　　 一坨坨的铁，跟打铁的孙老头较劲
　　 状告他打了一生的铁
　　 从来没有打造过一把宝刀与剑
　　 哪怕连一把小小的杀鸡杀狗的刀子
　　 也没有打造过。他一生
　　 从不让这些污秽的血
　　 沾染他那间又小又黑的铁铺子
　　 那些臣服的铁，趴在炉前
　　 让人想象不出那是镰刀，榔头
　　 或者是犁耙的原型
　　 他很虔诚，精雕细琢地锤打它们
　　 超过打造一把宝刀，要消耗他毕生的精力
　　 锤打，淬火，再锤打
　　 这才是他一个个孩子的苦难与磨练
　　 让犁翻土的痛，让镰割麦的头
　　 只有在这时，他才显得过于老练
　　 在又小又黑的铁铺前
　　 给路过的人谈论生死。他单薄的衣服
　　 荡着风，耳边只有叮当的铁锤声
　　 继续击打着时光湮没的创伤
　　
　　 八、跳广场舞的大妈
　　
　　 天色明显暗了几分，倦恋人间烟火的夕阳
　　 红光满面，你可以喊一声
　　 它嗨起来，如跳着广场舞激情四射
　　 一排街灯合时宜地亮了
　　 正在清点着一座城市的鲜活
　　
　　 热闹的广场，有穿红戴绿的大妈
　　 而显得更加热闹
　　 她们跳着广场舞，兴高采烈
　　 六十岁远比十六岁来得更加从容
　　 好像这一天余热未尽，继续释放着年轻
　　 河边的小情侣，遛狗的淑女
　　 无暇顾及
　　 在广场横写的青春
　　
　　 我相信人性的光芒，在撤退时
　　 也有最美的风景
　　 正如面对天幕燃烧的流星
　　 她们是满脸的幸福与知足
　　
　　 九、西凉湖上的摇橹声
　　
　　 这些年，一直不敢在西凉湖问路
　　 唯有水上的路，四通八达
　　 唯有水上的路，用船载我
　　 通向一个遥远而未知的旅途
　　
　　 你可以忽略那片辽阔，起风了
　　 你绝对忽略不了，沉重的摇橹声
　　 在头顶的天空响起
　　
　　 什么样的风，能够吹皱那片
　　 冬日的黄昏笼罩的湖水
　　 什么样的湖水
　　 能够抬起西凉湖的摇橹声
　　
　　 划一一划一一
　　 划出了所有的力度与忧伤
　　
　　 划出那些嗑血的词语，码在船舱
　　 增加一些重量，平衡那些流金岁月
　　 湖底潜伏着坚硬的石头
　　 如沉坠的星子，从来不问出处
　　 我们如此眷恋的生命
　　 却无法改变西凉湖所有的缄默
　　
　　 夜夜橹声，让放荡的目光凝结
　　 让一尾鱼
　　 在一个清晨醒来
　　
　　 十、秋风辞
　　
　　 秋凉了，我见过的一群灰雁
　　 取走了最后一封简书，不见踪影
　　 那双巨大的翅膀，掠过秋风
　　 留下一个巨影
　　 从来不带走任何一个人
　　
　　 阳光抵达的是向阳坡
　　 抵达不了的是阴冷的黑夜
　　 时光流淌在忧伤的河面上
　　 我不知道在哪一条道上分岔着血源
　　 眼前晃动的一切，让我缄默
　　 只要一张口，吐出嗑血的牙齿
　　
　　 面对一轮醒月，空负盈亏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误以为是故乡
　　 小草是弱小者，挤满天涯路
　　 错把每一掬黄土
　　 都认定为生命的土壤
　　 直至发白的身子，被一阵秋风埋葬
　　
　　 十一、渔村，与雨水一起跌落
　　
　　 雨，含盐的雨落在西凉湖上
　　 久坐湖边，背后是我沉默的渔村
　　 她在静静地呐喊，还在用那一盏渔灯
　　 守候远走他乡的归人
　　
　　 鱼在水里，云在岸上
　　 渔村与云天的距离被掏空
　　 只隔着一望无际的湖水
　　 我的先人剥下龙的鳞片，撒下
　　 星星点点的小渔村
　　 她还没有走出西凉湖的包围
　　 正如西凉湖，一直没有走出古云梦泽
　　 关于一个人字的千年演义
　　
　　 临水而渔，总会捞起
　　 被苦雨击碎的人间烟火。云化成的雨水
　　 与渔村一起跌落
　　
　　 我的西凉人，为何双眼噙满泪水
　　 为何风尘仆仆过后
　　 卸不下所有的劳碌与忧伤
　　 总会迫不及待地舀起一碗湖水
　　 可以舀起鱼，舀起一碗陈年旧事
　　 你走，还是留
　　 一直都在西凉湖里挣扎
　　
　　 十二、野藕，一个让舌尖停顿的词语
　　
　　 你可以叫西凉湖，也可以叫西梁湖，西良湖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鱼是从西凉湖打捞的
　　 随便撒一网，鱼满舱
　　 蒲草千里，芡实，蒿笋，菱角，莼菜茂盛着
　　 阵阵湖风带着湿润的惬意吹来
　　 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西凉湖的野藕
　　 这是一个清新的名片，一个让人久经推敲的词语
　　 是每个西凉人放在行囊里的乡愁
　　 春品藕节，夏吃莲子，秋冬煨藕，这是舌尖上的西凉
　　 西凉人一定用吊锅，选上好的土猪龙骨煲上野藕汤
　　 静候归乡的游子，远方的客人
　　 黄澄带微紫，纯厚鲜甜，酥糯且清香，回味无穷
　　 让每一个西凉人，难以割舍对这片土地深情的眷恋
　　 你听到了吗？劈开西凉水
　　 高一声，低一声回荡在西凉湖上的乳名
　　 当你走近些，西凉水平静如镜，西凉湖会更加辽阔
　　 当你走得更近些，莲花已迎风盛开，一切为你返青
　　 你迫不及待地撑着一叶巨大的莲叶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