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大龄青年，三十好几了，好不容易别人给介绍个对象，两人还算谈得来。可是，他家兄弟三人与一老母亲就住在二小间里，房子实在太小，无法结婚。
　　 他向单位申请了婚房，正巧，有一批新房子刚造好。按年龄他也够格，按在单位里排资论辈，他也够格。运气来了，推都推不了，他高高兴兴地领到了新房的钥匙，虽然也就不到四十平米，但是足够解决结婚之事。
　　 他喜欢花花草草，跟领导商量要了个最底层的，有个十几平米的院子，这可把他乐坏了。
　　 他找人准备在院子里挖个乒乓球台大小的池子，想要养几条鱼。
　　 开工那天，他一锄下去，挖出了一块烂木板，怎么看怎么像个棺材板。再一锄下去，挖了一个骷髅头。别人劝他放弃别再挖了，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挖下去。
　　 池子挖好了，深七八十公分，浇上白水泥，分明就是一个小型鱼塘。他又找人买来了几块太湖石，放在池子一边，搭了个假山，院子四周还种了一些花草。一个十几平米的院子，被他这么一弄，倒也十分有趣。
　　
　　 一
　　 他是双生子，从小体弱，没足月便生下来了，小得可以放在男人的鞋子里。他的命大，小双没几天便死了，父母为了讨个吉利，便叫他为“吉吉”。
　　 他母亲生他时没有多少奶水，是好心的邻居东家奶一口西家喂一口他才能长大。他身长不足1米6，瘦小，又是体弱多病。
　　 吉吉的妻子秀秀小他六岁，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民间有个“六冲”的说法。可是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些，还是闹着跟他结了婚。
　　 婚礼喜气洋洋，却独独缺了娘家人。新娘的脸上挂着泪滴，却还在笑着应酬宾客。
　　 婚后，还没满月，新郎便住进了医院，新娘独守空房，她并不知道院子里曾经挖出个骷髅头，否则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除了去医院看望他，空了，别无他事。她去了花鸟市场，买了一只小乌龟，养在院子里。
　　 小乌龟很好玩，每天与它相伴，有了感情，它竟然能听得懂声音，喊它时，无论在哪个角落，都会立即爬出来。胆子也越来越大，抓它在手心，用手喂它吃肉，它都很自然。
　　 夏天到了，小乌龟也长大了许多。院子里的绿植，时不时地会垂下一二条小青虫，秀秀捉来，放在小乌龟的面前，看着它吃完，好高兴的样子。
　　 秀秀常常独自坐在池塘边，手里捧着小乌龟，看得出神。看着小乌龟孤独的样子，便想起了自己，刚结婚便独处，丈夫还在医院里。这半年里，秀秀只得每晚枕着泪水入眠。夜间醒来，有时她会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走一走，坐一坐，看看天上的星星与月亮，和花草说说话。天空中的月儿静悄悄，星星围绕在它的周围。秀秀仰头数星星，一颗颗一遍遍地数，数着数着便困了，进里屋睡觉。一夜的梦，做着和吉吉恩爱快乐的回忆。
　　 秀秀在娘家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家人们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地宠着爱着，可是结婚了，就是大人了。秀秀知道，有许多事，不能与父母说的，只得自己消化。晚上总是睡不好，白天无精打采，秀秀彻底变了样，再也没有原来的那种精神面貌，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面色如春了。
　　
　　 二
　　 吉吉终于出院了，脸色黄黄的，人也病歪歪的，可是脾气倒是不小。
　　 “你怎么今天晚五分钟回家？”吉吉用手指着秀秀问。
　　 “路上出了车祸，有点堵。”秀秀小心翼翼地回答。
　　 每天吉吉都要求秀秀准时下班到家，若是晚个三五分钟，便一把抓住秀秀，从头开始闻起，闻她身上是否有香烟味，就像一只狗一样地嗅着，一遍又一遍，然后像审犯人一样地问着。一个不满意，甩手就是一巴掌。
　　 秀秀哭着，哭得很伤心，吉吉又跑来安慰着她。秀秀想着吉吉身体不好，就一次次地原谅了他。
　　 那天，秀秀下班的路上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时间爬不起来，便坐在马路边上休息了一会，看看时间过得很快，立即跳起来，赶紧骑车回了家。
　　 当吉吉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非但没同情她，还说了句“活该，谁让你骑车时，跟你男同事说话的，分心了吧，活该。”第二天，吉吉跑到秀秀单位里，跟那男同事说，以后下班不要跟秀秀一起走了。秀秀羞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平时在同事们面前伪装的全都白废了，如今怎么做人呢？
　　 同事们很同情她，没想到她丈夫斯文的背后却是如此地不讲道理。
　　 这几年里，他俩也没生个孩子。秀秀跟吉吉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一年中吉吉总要住进医院半年多，秀秀除了两头忙外，守着这个空家过日子。吉吉住院期间，秀秀只得跟乌龟说话。乌龟长大了不少，食量也加大了，跟孩子似的也懂事了不少，会跟着秀秀的脚步爬着，秀秀停下它停下，仰起头来看着秀秀。秀秀将乌龟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宠爱有加。
　　 “你干嘛呢，整天跟一只乌龟说话，有病呀。”吉吉跑过来，抓起乌龟就扔出了院墙外。
　　 秀秀飞奔出去，在院子外的草丛里，慢慢地找寻着。一个多小时后，总算找到了。秀秀带着乌龟跑回了娘家，将乌龟放在娘家养着。
　　 父母亲感觉到了有点异样，“怎么啦，秀秀，他欺负你啦？”秀秀摇了摇头。
　　 父母亲怎么问都没问出个明白，秀秀只是不吭声。
　　
　　 三
　　 每进一次医院，吉吉的脾气就大一些，秀秀受的委屈就一次次地增加。
　　 吉吉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找人来看风水，说是院子不好，挖口井可以避开这邪气，于是吉吉找人打了一口井。
　　 井水很甘甜，很清澈。夏天用来浸西瓜，冬天用来洗衣被，平时用来浇花浇草。养鱼时也用上了井水，可说井水起了不少的用处。
　　 可是吉吉的脾气并没有好起来，秀秀挨打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厉害。虽然秀秀不说，但是细心的母亲还是能从秀秀的身上看到伤痕。
　　 “以为我们娘家没人啦，像隔壁的那对小夫妻呀，妻子天天被打，只能哭，因为没有娘家人呀。秀秀说，是不是他欺负你，我现在就找他去。”母亲心疼着女儿。秀秀拉着母亲，只是说，两人为小事吵了几句，并没有什么大矛盾。
　　 没有孩子的小家庭，好像空得很，时间多得是。吉吉和秀秀两人常常是大眼盯小眼的，吉吉骂秀秀是“不会生蛋的母鸡”，秀秀一气之下，跑医院里检查了，结果是很正常没问题。当秀秀提出让吉吉去医院检查里，吉吉伸手给了秀秀一个大嘴巴。并且第二天来到秀秀单位，大肆宣扬秀秀不会生育。这下，秀秀没了颜面，回家便跟吉吉吵了一架。
　　 这次吉吉明知自己没理，但是还是嘴硬，吵不过了就用手，将秀秀打倒在地，身上多处伤痕。
　　 秀秀哭着打了个电话给哥哥，哥哥跑来，本想教训一下妹夫，但是看着吉吉瘦小的身材，真怕打出个什么好歹来，理论一番后，将妹妹带回了娘家。
　　 三天后，吉吉带着母亲上门来要娘子回家，说尽了好话，并发了誓，可是秀秀心都寒了，一心想分手，想离婚。
　　 离婚的那天，邻居来了好多人，有些人指指点点地说了一些闲话，“一女不嫁二夫”，还有人说“如今八十年代了，这老思想要不得，老是被打，这日子当然无法过下去。”
　　 秀秀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下，最后看了一下院子，含着眼泪走出家门。
　　
　　 四
　　 没有秀秀的日子，吉吉一人很难受，身上的毛病比不过心病。人一天天地消瘦，话一天天地减少。他常常独坐院子里看着那些游动的小鱼叹着气，他常常在深夜来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他常常坐在井栏边看自己井中的倒影，他常常生气地将自己喜爱的花草拔去……
　　 生病住在医院里时有人说说话还算开心些，所以他主动要求住院，以减少心中的寂寞。可是医院的病床也是有限的，医生婉言要求他出院。
　　 没有秀秀的日子，这不像一个家。有得吃多吃些，没得吃就不吃。这对有病的吉吉来说，并不是好事，可是吉吉没有心事打理这家务。
　　 吉吉的母亲生了癌很快就去世了，吉吉的心被他母亲带走了。
　　 吉吉又一次地住进了医院，这次医生跟他说，已经是“肝硬化”了。吉吉照了一下镜子，镜中的人蜡黄的脸色，还有那像蜘蛛一样的深色癍点，自己看了都有些害怕。医生让吉吉耐心地配合医生，打针吃药。
　　 那日晚上，月亮圆圆，满天星斗。吉吉逃出了医院，来到秀秀家，敲开秀秀家的门，跟秀秀说了几句话，要求看一眼乌龟，然后便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家，坐在写字台前，泪水不停地流，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地对待秀秀，他后悔自己将好端端的家亲手毁掉。他用颤抖的双手写下了三页字，然后咬破大姆指，盖了个血红的手印。
　　 起身，来到院子里，抬头看一眼天空，低头看了一下院子，便一头扎进了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