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大的婆娘马跛子今天格外兴奋，在与表妹李香香的微信私聊中，得到一个重要的小道消息：牛二的婆娘胡艳丽瞎搞了。所谓的瞎搞是牛头包的山民嘴巴子里的口语，与狗扯羊脚、吃牛肉发马癫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城里人口中的出轨。
　　 马跛子更不知道“出轨”是何意，当李香香聊起胡艳丽出轨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惊吓得半天没敢出气，未了，问了句，香香表妹，胡艳丽摔死没？
　　 李香香迷惑地问，什么摔死没摔死？乱七八糟的。
　　 马跛子说，火车都驶出了铁轨，想必胡艳丽一定被撞得身无全尸！
　　 李香香终于听明白了意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马跛子，你就那么希望胡艳丽死吗？她死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的妯娌关系就那么难处理吗？
　　 马跛子说，俺就看这狐狸精不过眼，死了，俺才高兴呢！
　　 李香香格格地笑着，她说，马跛子姐姐，可能让你失望，胡艳丽活得好好的，而且还相当滋润。
　　 马跛子说，香香妹子，你开玩笑吧？火车都出轨，不摔死也摔个半死不活的。
　　 李香香呵呵大笑起来，说，马跛子妹妹，这里“出轨”指的女人与男人瞎搞。
　　 马跛子终于理解了“出轨”的意思。
　　 这就是马跛子。马跛子的真姓实名，牛头包的山民还真不知道，自从牛大把她从牛头包相邻的村庄马沟槽背回来之后，见她走路一跛一跛的，又是马沟槽的姑娘，自然姓马，就叫她马跛子。
　　 当时，牛大家里穷，请不起代替了古时的花轿的小轿车，身无分文的他跑到马沟槽帮丈老头子干活儿，马跛子也在一起。临近中午的时候，丈老、丈母先行回去做饭。包谷地里只剩下他和马跛子，马跛子是马沟槽的人，自然姓马，长得倒有些马大，二十岁了，在山里已属于没人要的老处女，也就是城里人口中的剩女，只因为右腿这跛子，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马沟槽的小伙子都不愿娶一个跛子，比马沟槽好点儿地方的小伙子，更不用说了，看来，她只能嫁到比马沟槽差的地方。她并非长得丑，只是长得墩实，该发育的都已发育完全，胸前的两颗扣子都被胀得脱了线，一弯腰锄草的时候，半个奶子都裸露了出来，晃悠悠的，像颤抖的小白兔。血气方刚的牛大，哪经得住这般惑！他恶狼般地扑了上去，把马跛子重重压在了身下，糟蹋了十几棵长得正茁的绿油油的包谷苗，它们被折得七倒八歪，有的折断了头颅，有的折断了腰肢，有的干脆连根拔起，被铺在地上，成了他俩云里雾里温暖的大床。
　　 中午吃饭的时候，马跛子的阿爹马老大见马跛子身上还附着些细碎的绿包谷叶，她的神情有些不对，脸色绯红，目光总是瞅着牛大，牛大总是迎合她的目光，痴痴地笑着。马跛子的阿娘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山里女人，这些事儿，她从不关心，只知道做饭、干活儿，对马跛子的儿女之事不理不问。
　　 精明的马老大看出了端倪，感觉女儿与牛大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发生了什么，他猛然一惊，自己跟婆娘先回去，无疑给他俩假造了机会，这俩干柴、烈火不会发生什么吧？这是他的猜想，但猜想不一定正确，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想。饭后，他扯了扯马跛子的衣角，马跛子跟她进了里间。
　　 马老大问，女儿，你好像与牛大有些不对劲，你实话实说。
　　 马跛子说，既然阿爹看出了不对劲儿，俺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俺与牛大生米做成了熟饭，你看，咋办吧？她有着与阿爹一样的精明，阿爹的话一出口，她立即明白阿爹想表达的意思，没必要隐瞒，干脆实话实说。
　　 马老大气得翻了一下白眼，说，女儿，你就这样跟着牛大？
　　 马跛子说，俺不这样跟着，你还要怎样跟着？
　　 马老大说，俺还没见牛大的一分彩礼呢。
　　 马跛子说，阿爹，牛大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有彩礼给你吗？
　　 马老大说，没彩礼也不能让你就这么嫁过去。
　　 马跛子说，阿爹，那你打算让俺怎么嫁过去呀？
　　 马老大说，让牛大给俺打张三千元的欠条，三年之内还清，另外，让他从俺马沟槽把你给背到牛头包。
　　 马跛子叫来了牛大，牛大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画了半天，才画好了一张欠条，递给马老大。
　　 马跛子说，阿爹，这样的欠条，俺给你打一百张都行，关键是将来俺与牛大日子好过了，有了存款，你这欠条还有效，若日子过得水不流舟，这白条就是你拿着一万张也是白拿！
　　 马老大听了她的话，气得又翻了几下白眼，没说一句话。
　　 牛大把马跛从马沟槽背回了牛头包。背回了牛头包，马跛子就成了他一分钱都没花的婆娘。
　　 牛头包的男人戏谑，牛大把马沟槽的马槽背回来了，添平了牛头包的包头。
　　 牛大听了，干嘿着笑了几声。
　　 马跛子听了，呵呵地笑着，脸上起了一层红润。她除开腿跛之外，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有三大，眼大、胸大、屁股大，倒有几分姿色。
　　 要不，牛头包的男人也不会这般戏谑。
　　 牛大还有一个兄弟，自然就是牛二，阿娘死得早，在牛大五岁、牛二三岁时，得了一种叫“大肚子”病死的，死的时候很可怜，肚子涨得老高，像个大鼓似的，亮闪闪的，里面装的不知是血还是水，没得钱，也没去医院，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俩娃儿流着眼泪，喉咙抽咽着，嘴巴嚅动着，硬是没说出来一句话来。坐在床沿，拿着她双手的牛大爹眼里噙着泪水，那眼里是辛酸的泪水，婆娘跟他连一天福都没享，做牛、做马，没日没夜地干活儿，还给他生下俩男娃儿，为老牛家传宗接代立下了汗马功劳，而眼前，婆娘积劳成疾，快不行了，他身上却没有一分钱把她送到医院，家里也快断炊了，该想的法子都想了，穷人啊，生坏了命不要紧，就怕没个好身体，得坏了病。婆娘最后深情地望了一眼牛大爹和牛大、牛二，头一偏，眼睛依然睁着，没了呼吸。牛大知道阿娘去了，哭着要阿娘。牛二却说，阿娘睡着了，牛大，你哭个啥？只有牛大爹明白婆娘最后那深情的一瞥，俩娃儿小呀，要他带大，别三心二意，续弦个婆娘，那样，俩娃儿就惨了。他读懂了这层意思，也就没有再讨个婆娘的意思，既当爹又当娘的把俩娃儿带大，他也脱去了一层皮，脸上到处都是山里的沟沟壑壑，皮也就是那古树上的老皮，在岁月的洗礼下，他就是饱经沧桑的代名词。
　　 牛大、牛二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小时候眼巴巴地望着长大，长大了能享福，谁知，一桩桩心事儿又涌上他的心头。首先，牛大、牛二长大，要娶婆娘了，老房子已经斑驳不堪，牛头包的大部分庄户都盖起了楼房，那里有合适的女子，得有个窝呀，他盖不起楼房，只得盖三间瓦房。可是，他想错了，如今，不仅得有窝，还得有票子，牛头包的地方差，娶婆娘的彩礼就是十万、八万的，那哪是在娶婆娘呀？简直是在买婆娘。前些时候，他听说马沟槽有个跛子女子，就找人去说了一下，让牛大与跛子女子见了个面，还真邪了，王八瞅绿豆，还真对上眼了。他问牛大，那女子咋样？牛大憨厚，不会说暖心话，半天吭出一句话，管她跛子还是瘸子，灯一灭，都是灯下黑，有个婆娘能睡觉、生娃儿就行。他也就放心了，这些年，他带着牛大、牛二开垦了些荒地，没种粮食，粮食靠天收，不挣钱，他们种的是黄姜，黄姜的收入比粮食的收入高，除开盖瓦房花去一部分钱之外，他还留一手，牛大、牛二娶婆娘都要花钱，得留着，不过，他对牛头包的人说，他一分钱都没有，两个娃儿娶婆娘，他们自己挣钱自己娶，久而久之，牛头包的人都相信他的话，牛大爹是个穷鬼。嗨，他的话还真凑效，这不，牛大给他背回一个一分钱都没要的婆娘。为此，他心里暗喜了好几个晚上。他把瓦房的东厢房腾出来，让牛大、马跛子住了进去，西厢房得给牛二留着。
　　 牛二比起牛大，还要牛高马大，壮实，胳膊、小腿上的肌肉凸起，如牛犍子，特别是干活使劲儿的时候，凸起的肌肉硬梆梆的，铁锤锤，都软不下去，由此联想到他胯下的物件肯定不一般。
　　 牛大爹开始担心起牛二的婆娘来，牛二比牛大奸滑、有心计，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犟性。那天，当牛大背着马跛子回来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地说，牛大，你怎么背了个跛子回来了？
　　 牛大说，牛二，眼红了吧，俺是背了个跛子婆娘回来，但不管她是个跛子、聋子或是哑巴，俺今个儿不寂寞，晚上睡觉有人暖脚，白天干活儿回来有人做饭，哪像你，别长了那副牛高马大的身子，晚上，在床上翻着烤饼，浑身臊得慌。
　　 牛二说，牛大，去你的，你那跛子给俺睡俺还不睡呢，睡了个跛子还得瑟得自以为了不起，娶了个仙女似的，俺告诉你，今生今世，俺一定得娶个仙女，让你眼红得流口水。
　　 这就是兄弟俩，相互抵贬，一点儿不留情面。当然，他们的对话，牛大爹全听进了耳朵，从牛大把马跛子背进瓦房的那一刻起，他就把牛大、马跛子给分了出去，成家立业，让他俩去奔自己的前程。
　　 牛二的刻薄、刁钻的话被牛大背在背的马跛子听得一清二楚，她初来乍到，也不便发火，眼睛冒着怒火，死死地盯了牛二几眼，心里默默地念叨，牛二，你根本不是小叔子，你就是个瘪三、流氓，竟瞧不起我，俺们走着瞧！
　　 当牛大背着马跛子走到牛大爹面前时，她冲着牛大爹说了句狠话，阿爹，你也看到了，牛大娶俺可是一分钱没花，有人想娶仙女、吃天鹅肉，俺管不着，可兄弟平等，娶仙子花多少钱，你也得给俺多少钱，且一分不少。她的话里没提到牛二半个字，这是拍着窗子给门听。
　　 牛二还想回敬几句，牛大爹的眼睛狠狠地盯了他几眼，他只好把到嘴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悻悻地回到了他的西厢房。
　　 牛大爹家穷，也没有宴请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牛大把马跛子背进东厢房。牛大爹早已把床铺铺好，让马跛子心里有丝安慰的是，牛大爹给她和牛大买了张棕绳床，不像以前的板床，铺着稻草垫子，睡在上面硬硬的，一点儿也不软乎，棕床要比板床软乎得多。没有人给他俩闹房凑热闹，牛大把马跛子背进里间，他就受不了，刚才一路上，马跛子那两只硕大的奶子贴在他背上，软乎乎的，他的全身有了种通电的感觉，恨不得把马跛子再次背进包谷地，而眼前，这个小房间是属于他俩的世界，他迫不及待地把马跛子扔在床上……
　　 牛大要关自己房屋的门，马跛子不让，她就是要气气牛二，这口气不出，心里堵得慌。牛二睡在西间，自己的房间关着门，中间还隔着堂屋。东间的马跛子格格的笑声、呻吟声及牛大老牛般的喘息声，源源不断地传到了西间，声声入耳，或者说是不绝入耳。牛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马跛子刚才的话又在他耳边回荡：娶仙女花多少钱，阿爹要一分不少地给她。这话他信，兄弟俩，作为阿爹来说，两碗水一定得端平，关键问题是，阿爹有钱吗？自己有钱吗？穷得叮当响，茅坑的石头，臭硬臭硬的。马跛子的话一点儿没错，就自己而言，能有个暖脚的睡觉婆娘就不错，有什么资本挑三拣四的。但在这牛头包，他种一辈子黄姜攒下的钱也不可能讨回个仙女，唯一的法子就是走出这牛头包，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第二天，牛二没有向牛大爹吭气儿，更没有给牛大、马跛子说一声，就与牛头包的发小牛黑子走出了牛头包，去了煤洞子。为此，牛大爹唉声叹气了好几天，都说，儿大不由娘呀，他是既当爹又当娘的。
　　 事隔三年，那天，牛大爹正在地里伺弄着他的黄姜，牛大、马跛子分开了，也在地里锄草，马跛子的腿有点跛，但干活倒是一把好手，不落牛大。牛大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小俩口如此勤劳，不出四、五年，日子一定好起来。他心里着急、牵挂的是牛二，这娃儿，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犟劲儿，不服输，煤洞子是挣钱，但那钱也是拿命给换来的，也不捎个信儿，在外面咋样？混得好不好？若混不下去了，就回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都三年了，你个白眼狼，把老爹都忘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俺也是娘呀。他曾去问过牛黑子，牛黑子说，大爹叔，俺是与牛二一起出去的，可到了煤洞子，俺们在一起干了半年，他嫌俺那儿的煤洞子钱少，就换了个煤洞子，至于去了哪个煤洞子？俺没问过，牛二哥心机深，也没对俺说，大爹叔，你也别着急，牛二哥从小就聪明，遇事冷静，不会出什么事的。
　　 还真让牛黑子给说对了，牛二嫌他那儿的煤洞子小，干了几个月，干出了经验，要想多挣钱，就得大一点儿的煤洞子，能加班加点，票子就像流水一般流向他的腰包，从不拖欠，而小煤洞子是小老板，小打小闹的，这个月能把前两个月的工资兑现就不错了。因为他有的是力气，干活也很卖力，主要是朝票子看着，半年下来，他被老板看中，升为工头，就是五人都一组的小组长，这样，他又有了额外的收入。他的腰包鼓了起来，他办了一张银行卡，把钱都存了进去。他要娶仙女般的婆娘。
　　 牛大爹锄草有些累了，牛大、马跛子还在埋着头干。牛大爹燃着了一支烟，顺便甩给了牛大一支。这几年，每当他想起牛二的时候，他的心里隐隐作痛，这娃儿是不是出事了？正想着，牛头包开进了一辆小车子，现在城里的小车子遍地都是，如蚂蚁，而在寂静的牛头包，偶尔也开进了一、二辆小车子，要么是公家人，要么是有钱的老板，这些小车子似乎与牛大爹无关，因为这一生，他可能与小车子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