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这天，秀儿把过年置办的年货全部拿了出来，准备做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今晚吃。丈夫建刚明天要返城了，和前几年一样，她要在他临走头一天办个隆重的送行宴。
　　 建刚出山打工已经有几个年头了。前些年公公在世时，婆婆的身子骨也硬朗，再说孩子也小，秀儿就陪建刚一起出去。三年前公公突生急病去世了，婆婆心里打击不小，身子一下子垮得虚弱了很多，建刚就让秀儿留家照顾婆婆和女儿盼盼，自己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打工。建刚每年都是初六走。因为图个顺，腊月二十六以后回，有时为了等着拿工资，拖到年除夕才回来。想到这里，秀儿心里酸溜溜的，只有她懂在外打工的艰辛和留守家人的牵挂；只有她懂在外归心似箭的心情和家人牵肠挂肚的期盼！
　　 天还铮亮，那张大方桌子上就摆满了散发着香味扑鼻的盘碗碟子。秀儿把婆婆搀扶出来坐在朝门口的正位，她和建刚分别坐两侧，女儿盼盼坐在秀儿的一边。秀儿把家里最好的白酒打开一瓶，先给婆婆的酒杯斟满，又把建刚的倒满，然后拿起了一瓶饮料，建刚伸手按住了她拿饮料的手：“秀，今天喝白酒吧！”眼睛深情地望着秀儿，语气是商量又像是命令。
　　 秀儿点了点头：“哦，我先给盼盼倒上饮料。”建刚站了起来，拿起酒瓶给秀儿的杯子倒起酒来，秀儿忙用闲着的手遮挡着：“不用你倒，一会我自己倒就行。”建刚用另只手把秀儿的手拉倒一边，给秀儿倒满了酒。
　　 建刚端起酒杯高兴地说：“来、来、喝！”
　　 秀儿瞅了他一眼说：“你先放下杯，让娘说个话。”
　　 婆婆满脸笑容地说：“好，那我就说个话，这不，明天盼盼爸就要返城了嘛，咱这第一杯酒先敬天地，求天地、各路神仙保佑盼盼爸一年平平安安的，顺顺溜溜的发财回家！”
　　 建刚皱着眉头说：“娘，你怎么还这么迷信——”
　　 娘用手指了指建刚，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孩子，去，别插嘴！”说完，端起酒朝空中敬了三下，把酒洒在了地上。
　　 秀儿也学着婆婆的样子把酒洒在了地上，盼盼天真的瞪着眼睛望着建刚：“爸爸，您怎么还不敬呀？”
　　 建刚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嬉皮笑脸地说：“心到神知，我喝了他老人家不怪。”
　　 婆婆无奈地摇了摇头：“儿啊，你怎么还这么犟呀，这样出去我怎么放心，唉！”不由叹了口气。
　　 盼盼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很会察言观色理解奶奶的心情，急忙拿起饮料杯大声和婆婆喊：“奶奶，您别生气，我替爸爸敬！”说完，很正规地完成了婆婆的那个敬天地步骤，婆婆竟然被她逗乐了，一个劲地夸盼盼：“嗯，还是乖孙女懂奶奶啊！”尴尬的气氛一下子融化了。
　　 秀儿赶紧又把酒杯倒满了，婆婆端起杯深沉地说：“这杯敬咱家列祖列宗，求他们保佑盼盼爸身体杠杠的，没病没灾的……”
　　 “娘——”
　　 建刚打断了娘的话，可还没插上话，又被秀儿抢了话题：“建刚，你听娘说完好不好？”
　　 建刚疑惑地望着秀儿一皱眉头说：“秀，你也信这一套吗？你是出过山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在外面遇到困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它们帮过我们吗？还不得靠我们自己拼吗？”
　　 建刚越说嗓门越高，秀儿瞪了建刚一眼：“是，你说的有理，但咱娘不也是好意吗？”
　　 建刚朝娘一点头表示道歉的意思，又慷慨激昂起来：“娘是好意，天下父母心。像我们工地有个工友得了重病住了院，他娘听说后千里迢迢的来到医院，又烧纸又磕头地求神仙拜祖宗让儿子好起来，可是头磕出血来儿子的病也没好，反而越来越重，最后医院说需要转院治疗，但要准备一大笔治疗费，他娘崩溃了要去自杀，多亏我们公司老总听说后，公司出钱又派车，拉着工友转院才治好的。
　　 娘：“你说，我该信谁？我该敬谁？”
　　 婆婆的脸上充满忧郁，看不到一丝笑容，秀儿忙给婆婆夹了一块鸡腿：“娘，吃鸡肉，娘，您别生气，你儿子就这么个臭脾气！”
　　 婆婆点着头，强装笑颜：“嗯、嗯、我不生气，和自己儿子生什么气，唉——”
　　 秀儿有点火气地朝着建刚说：“你吼什么呀，咱娘这样做不是挂着你吗，你知道离开家后，娘的日子怎么过的吗？每天她起床念叨、饭前祷告、睡前保佑，整天一副魂不守体的样子。那次你打电话说工地上一个工友出事公司赔了家属五十万元，娘听了当时就晕倒了，醒来一个劲的让我把你叫回来，不让出去干了，发烧了两三天，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说梦话……”说到这里，秀儿眼里噙着泪花，而婆婆早已老泪纵横了，那泪珠爬过道道皱纹滴落在饭桌上，有几滴落到酒杯里溅着晶莹透亮的水珠。建刚不说话了，低头静静的听着，秀儿又说：“娘病好了，再三央求我把你叫回来，说多少钱咱也不馋，全家好好在家过日子就足了……”
　　 盼盼站起来扯着秀儿的胳膊说：“妈，我奶奶生病的那些日子，你不是也每天流泪吗，还害怕奶奶看见，反复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
　　 此时的秀儿已经掩饰不住竟然哽咽起来，婆媳二人泪流满面，把盼盼吓坏了：“妈妈，你怎么哭了？爸爸不在时你说想爸才哭的，现在爸爸就在咱们身边你怎么还哭？”
　　 秀儿把盼盼搂在怀里：“孩子，妈妈和奶奶现在是因为爸爸在身边高兴哭的。”此刻的建刚心里难受至极，因为他知道以前忽略了娘和妻女的心情。
　　 婆婆用袖子擦了擦一脸老泪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其实这个家最苦的是秀儿，她干着全家的活、操着全家的心、受着全家的累，不但牵挂着你，还担心着你。那次她听老李家儿媳妇说男人在工地跟一个女人私奔了，回家一天一夜没出屋没吃饭。”婆婆一顿突然话锋一转：“对了，盼盼他爸，这次你还是别回去了吧，咱一家四口安安分分的在山里过日子多好，反正饿不着渴不着的。”
　　 建刚一听忙说：“不行不行，我得回去！娘，我去年不是说了吗，国家针对农民工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不但工资不欠了，还可以在城市落户口，孩子还可以跟着去城里上学，我也想拼个三五年在城里买个房，把盼盼带到城里上学，接您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秀儿也抹了抹泪说：“是，国家对山里留守人员照顾也多了，不但孩子可以上幼儿园、上学，老人还有生活费养老金。娘，还是让建刚出去干吧，他刚学到手的技术不用就浪费了，不过，你在城里熬好了可别忘了俺娘们啊。”
　　 建刚一昂头瞪着眼生气地说：“秀啊，你怎么这样想？你把娘伺候的这么好，把盼盼养育这么大，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忘了你。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每天和我视频随时监控着我。”
　　 秀儿羞涩地红着脸说：“和你开玩笑呢，谁和你视频，俺就不想你……”
　　 盼盼挣开秀儿的手：“妈，你骗人，你晚上和爸打电话时，总说想他，还亲着手机屏吻爸呢。”
　　 秀儿轻轻拍了盼盼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去，小孩子别胡说。”
　　 婆婆笑出了声：“哈哈，盼盼妈，你害什么羞呀，就没外人，人家盼盼可是真想，那次生病去打针，哭的呜呜的，医生问痛吗，她摇摇头，医生又问怕吗，她又摇摇头，医生迷惑地问那是为什么，盼盼说想爸爸了，医生听了都差点流泪。”
　　 建刚听了一把把盼盼拉到怀里搂得紧紧的：“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从你出生爸爸就没有尽到责任，爸爸一定要努力挣钱让你到大城市上学。”
　　 盼盼扭过头望着爸爸的脸，以商量的语气说：“爸爸，你要多挣钱，去城里上学时把花花也带着吧！”爸爸使劲点着头，花花是村里的一个孤儿，和盼盼一样大，她父母去年打工回来的路上遇车祸身亡了。
　　 夜深了，一家四口在哭泣、欢笑中结束了这顿比年夜饭还重要的饭。
　　 初六早上天不亮，秀儿就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了出来，望着酣睡的建刚，轻轻地压了压被角，拿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来到外间，刚穿上衣服，婆婆也从她屋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婆媳会意的一笑，都明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两人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最后秀儿在行李箱里放上一条崭新的腰带，婆婆压上一条长长的红绳……
　　 吃完饭，村里的工友们开始吆喝着出发了，盼盼从屋里喊着追上了走到院子里的建刚：“爸爸，这是我去年奖的日记本，你拿着写日记吧，这样你就可以每天想着我。”
　　 建刚接过本子亲了一下盼盼的脸：“乖女儿，爸爸不写日记也会天天想你的！”
　　 建刚和工友们一起恋恋不舍的出了村，从那条唯一可以出村的小道往山外走去，几步一回头和站在村口的亲人们挥手道别，婆婆让秀儿扶着站在那里，累了坐在石头上也不想回家，一直望着建刚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奶奶、奶奶，太阳出来了！”盼盼跳跃着喊：“你看，多灿烂、多温暖！”奶奶和乡亲们朝着东方望去，发现春光下山也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