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听见没，听见没。嗯。小解，赶紧。好。你再给医生说说，明天咱就回家。
　　 我离开床头柜上的电脑，在床头灯下，帮助妻子完成小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妻，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我都烦死了，没有回答她，走出19楼9号病室。
　　 点燃一支烟，在明亮的灯光下，来到走廊的尽头。透过宽大的玻璃窗俯视山城，灯光白的、黄的、红的、绿的，像星星莹莹灼灼，有点迷离。偶尔街道上有一辆车闪动着，像流星瞬间划过。远处的山与天浑然一体黑魆魆的，在参差错落的灯光里，不知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山城里的灯光，像有无数个谜等着你去破解。
　　 妻，在仁济门诊部用药时就是这样，本来再治疗几天病就有可能会好。可她说，这不是病，是撒旦在让她受罪，回家去，病就好了。她的愚昧，使我一怒之下，没再坚持，就让她回家了。结果病就复发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她这是高血压引起的并发症——心力衰竭、肝功能衰竭、肾功能衰竭现象，若不及时治疗控制，很可能真的要彻底衰竭。床管赵医生说，正常人心力是250波茨，最糟糕的是四级心力衰竭现象4800波茨，她已经达到11950波茨。在我从医至今，见到这样的现象，她这是第四例。你知道，控制不好的后果吗？那就是每月一次没完没了的透析，再就是……。所以，一定要让她配合我好好治疗，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病情的恶化。
　　 这样的情况，我又无法给妻说明，怕她有思想压力，怕因此影响治疗过程及效果。可我无论如何与她解释，她都不接受，坚持要回家。我现在已经能吃饭了，就是身上没力气，弄些药回家吃就行了，没必要住院。我，有些无可奈何了。
　　 天亮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山雾蒙蒙的，像无数铅块堆积着天与地，气势汹汹地翻滚而来，挤压着我的胸脯，我的心快要透不过气来。我明白，我能想象到，在医院可能是一种什么情况，回到家可能又是一种什么情况。她是我和儿子精神的后盾和温馨的港湾，有她，我们可以在外轻松的奋斗；没有她，我们……。我的泪，悄悄滚落脸庞。
　　 这是第五天的上午，我动员她的侄儿和侄儿媳来看望她劝说她。她见了他们很高兴，又说又笑，还答应他们不回家，好好治病。结果人一走，又闹腾起来。不配合输液，插有输液管的手臂舞来舞去，输液管都打了折，液体不能流畅。几次我帮助她纠正，并提醒她，几次仍是如此。嘴里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回家，我要回家。
　　 是全能神迷失了她的心灵，是撒旦封杀了她的聪慧心窗。
　　 二十多年前，我与她谈恋爱的时候，她是多么阳光的一个女孩呀。在工厂中劳动竞赛，她多次得过第一名，还被厂里多年评为先进工作者。她所在的工厂破产后，自己积极努力找工作，自己单独开店干过轧面工，还到旅馆酒家干过洗衣工。虽然得钱不多，也很劳累辛苦，但她很充实，也很阳光。
　　 几年前，她患上了高血压病，血压最高时达到高压210，低压160。她无法再外出找工作干。我竭力帮助她到处治病，她自己也十分配合，还坚持每晚到休闲广场上锻炼身体，跳自由舞。
　　 前年的后半年，有人串联她动员她加入全能神，她耐不住在家无事可做的寂寞和忍受疾病的痛苦，也碍于这些轮番轰炸找她的人都是熟人的面子，就试着去参加了几次，没想到她的病情还真的减轻了。于是，她加入了；于是，她被洗了脑；于是，她停了用药；于是，她不再锻炼身体，晚上不再去广场跳自由舞。
　　 一个月前，她身体开始再次出现不适。我要她去找医生看看病，她说，这不是病，是她做功不够真诚，撒旦在惩罚她，不去。十多天前，她的病情开始加重，四肢无力总想躺躺休息一会儿，一天中吃不下饭，仅喝了一点点粉面茶，还全吐了。我说，这真是病。别再相信什么神了，那是伪科学，咱去找医生看看吧。她不相信我的话，坐在床上读说读念了一个晚上。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她说，饿得发慌，全身没劲儿，想喝点面汤。我起床给她做了，她也喝了，结果又全吐了。在我因生气而大发脾气的情况下，她这才听我的劝说，到县医院做了检查，发现是胆囊炎（医生误诊）。因她吐得厉害，根本吃不下东西，也吃不了药。这才愿意和我一起到一家私人诊所输液。开始两天她的病情不见轻，后来我向医生介绍了她还有高血压、胃病、支气管病病史后，医生给她做了重新检查，调整了用药，这才病情逐渐好转。病刚有好转，她就不配合治疗了，停了用药，又去参加那帮人的活动。三天后病情再次复发，肚子胀疼，脊背酸困，一会儿得要我给她捶背，一会儿得要我给她揉肚，一会儿得要我给她按摩。一个晚上，我几乎休息不到三个小时，折腾得我虚火上升起来，牙疼病犯了起来，我的情绪一时控制不住，与她大吵。她这才不再坚持说是她做功不诚，撒旦故意惩罚她，第二天与我再次到那家私人诊所继续输液治疗。医生建议到县医院做肝功五项、血常规、肝功生化检查，我们去检查了，三项都发现了问题。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这我们才来到了县医院住院治疗。结果是因耽误病情及时治疗，高血压病引起了并发症……
　　 县医院病室内还有其他的两个病号及其家属，我不愿意当着外人面办她难看，可我无论如何耐心地给她做工作，她就是听不进去，仍认为是她做功不细不诚，撒旦在惩罚她。不认为是我和儿子细心照顾她，花钱给她治病，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她的如此愚昧无知，使我的精神都要快崩溃。
　　 中午时分，天下起了雨。远处的老君山，完全被灰蒙蒙的大雾所笼罩。家中正在楼房装修，我已经无精力再照料家中的事情，我给负责装修的师傅取了一万元钱，回到医院的时候，衣服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儿子给他母亲打来了午饭，他母亲仍在闹着回家不吃饭。我的心在外人面前也像是在下雨，那雨水酸涩而苦不堪言。
　　 下午三点半钟，病室内的其他两位病号已经输完液体，病情已经控制住，可以自由活动，因此，相继随其家属离开了病室，回家去了。妻上午又一次做的血化验结果出来了，心力衰竭现象仍在11150波茨，仍是非常严重。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雨，越下越大，已经在地面上形成弯弯曲曲的溪流。还不时刮着风，行走在雨地里的打着各种样式颜色雨伞的人们，几乎雨伞被风吹翻，身上的衣服也在风雨中抖动着。
　　 傍晚的时候，儿子冒着大雨给他母亲送来了饭。妻仍然闹着不吃，要回家。我彻底憋不住了愤怒了，像狮子一样怒吼起来。不吃就不吃，回家就回家，现在就回！那怎么能行？明天回吧，明天给医生说好咱再回，得让医院把咱的一百元押金退还给咱。我为你已经花费了几千元，我不在乎这一百元！大不了我再花上几千元，明天你一到家，我就打发人给你做棺材，给你做送老衣！你这啥意思？为啥要这样说我？你真愚蠢透顶！你的心智哪里去了？几天来，你的病情，你还感觉不出来有多么严重呀？医生已经给你上了监护，吃喝拉撒睡都不能离开床铺，你还不明白你的病情怎么样呀？你还要相信什么神，什么撒旦呀？！你不是说，你很是无力吗？走几步路都走不动，不知道是为啥吗？给你明说吧。你的病情非常严重，你的心力非常低弱。随时都有可能引起心梗猝死！你没看看你身边的心血管病人，比你病情轻得多，还要积极在这里治疗，还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你倒好，四五天就想走，你觉得能走吗？人家是千方百计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你倒好，是千方百计削尖了脑袋往鬼门关里钻。中，咱不吃饭了，咱不吃药了，咱现在就回家！你的生死从此与我无关。让全能神救你吧！让撒旦饶恕你吧！
　　 我的话令妻子非常震惊，儿子也感到非常意外。我说出来后，也感到后悔，怕妻子知道了真正病情，加重妻子的思想负担，影响妻子病情的及时治疗。但不说又没办法唤醒她的心智，让她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与什么神无关，与什么撒旦无关，与他们彻底决裂，积极配合医生和家属治疗疾病，早日康复回家。
　　 我不知道我的病情这么严重。我不回了，我治病，我吃饭。
　　 随你。你说不吃饭咱就不吃饭，你说回家咱就回家！我愤然站起来，我要出去透透气。我离开了病室。身后听到妻子仍在说，我吃饭，我治病。
　　 来到走廊尽头，透过大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雨，仍然下得很大，像亿万条银蛇在地上游动，搅乱着人的心智。天，阴沉沉的，像肩负着亿万吨铅块快要坠落地面，要把整个世界毁灭。山，完全被大雾所笼罩，但依然挺拔，像神秘的太上老君，在讲说着他的深奥的道，道非道，非常道……
　　 我不知道，妻子是否真的能醒悟……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妻子这样被蒙蔽着蛊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