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四季的故事】李四其人(小说)
说起李四,我俩再熟悉不过了。
李四以前曾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是我泛指的朋友,主要是他认为我是他的朋友。后来我被招工进城里工作了,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变得少了。
没有进城里工作前,我和李四都在农村一起种地,我们天天都能见面。我被招工进城里的几年后,我成了单位正式工,我又娶了一个城里的老婆,所以回农村老家的次数就变得少了。再后来,我带着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妹妹们,一家人都住进了城里,我们一家人正式地都成了城里人,我就很少再见到他了,除非我特意回农村找他,又或者他特意到城里来找我,不然我们就很少见到面。说实话,我成为了单位里的正式工,成为了城里人,又娶了一个城里的老婆后,我就觉得我的身份、地位与李四的身份、地位不同了。那时候的我是有点看不起李四这种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有时候,我偶尔回到农村亲戚家去办事,当我见到他或他见到我时,我都是在敷衍他,没有真的把他当我的朋友看。可是又因为我和他曾经是邻居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的缘故,所以我才勉强的用语言敷衍他几句。如果不是因为我曾经是他的邻居和“朋友”,我才懒得敷衍他呢!更不用说我会去理他了!可他却是呆呆傻傻地真的把我当他最好的朋友看。他每次见到我后,他总是傻不拉唧地拉我去他家里吃饭、喝酒、聊天。后来多少年后的一天,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突然觉得我的灵魂丑陋极了,我都看不起那时候的自己了。
其实,李四比我先进的城,我没有进城里工作前他就在城里工作了,只不过他进城里工作没有多长时间就又回到农村种地了。
在李四刚刚进城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有事没事经常会进城里去逛逛。城里我又不认识其他人,我也只能吃住他那里了,他都是用他那低微的工资招待我这个“朋友”。我进城住在他那里后,我经常的让他帮我办这事那事的,其实我的这些事没有一件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办可不办,可是他都是傻不拉唧的诚心的帮我。他帮我办事,麻烦他,我还吃住他的,可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我的内心还有点嫉妒他能有一份城里的工作呢!
李四辞掉他在城里的临时工工作回到农村后,我又和他一起在农村种了一段时间的地。大约两年后我就被招工招到了城里了——那次招工本来也该是他去的,招工的人看中了他,可他把机会让给了我,所以我才能有机会成为城里人。在那几年里,我都觉得他真的有点傻,有点呆。在那几年里,他也把这样进城里工作的机会让过别人。过了那几年后,他后来再也没有机会被招工招进城里过,他就这样在农村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当了一辈子的农民。现在多少年都过去了,我和他现在都已经是七十多岁接近八十岁的人了,我已经从单位退休赋闲在家多少年了,可他还一直在农村种他那几亩薄地呢!种地的那份辛苦只有象我等种过地的人才有切身的体会,我真的有点替他惋惜了他的才华和能力!
李四其实是有很多机会进城里工作的,可都被他放弃了。他如果进城后,他也是会有很多升迁的机会的,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可是他都对这些机会不屑一顾,他都把这些机会让给了别人。他说,他即是进了城也和城里人共不来世,相处不了,时间长了也会有矛盾的,就不如不去的好,他好像和城里人有仇一样。当然了,说真话,就是他想拥有这些机会也是挺难的——因为他的人缘确实不好,不会与人相处。不说他在不在城里,就是他在农村,村里的大小“官员”都讨厌他,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大家都远离他,觉得他是个怪人,不可亲近。除了他进了一次城里工作后,他即是真的再想去城里,我相信村里的大小“官员”也不会让他再去城里工作的。我劝过他很多次,让他改改他的臭脾气,可他还是我行我素,一点点都没有听我中肯的劝告。
在那个言论还不算太自由的大锅饭的年代里,李四什么话都敢说,不管是好话坏话,还是政治敏感话题,他都敢说。他就是管不住他的嘴,所以他很多的机会都被他失去了。我没有被招工招进城里工作前,他就被招在了一家出版社里做临时工了。那时候的单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中国的工业刚刚开始起步,说是招的临时工,只要你不犯大的错误,单位一般不会把你退回来的,在单位里工作的时间长了都会成为单位里的正式工的。虽然说他当时是出版社的临时工,可他在出版社里可不是一般的临时工。他在出版社里当临时工期间,出版社的领导看他能写,而且他写的稿子是特别的好,领导还让他临时当了一段时间的编辑,负责审稿。如果他不主动辞职回家,一直在单位里好好工作,那么他的户口性质早就变了,变成了当时国家的定量户口,吃国家饭,领国家工资,现在也拿国家退休金了。而且按他当时的才学,他可能早就当上出版社的主编或社长了,那么他现在也早该享清福了,何必还在种那几亩薄地呢?可是他就是看不惯他周围的人,他与他周围的环境就是不能融合,人际关系被他弄得很差,大家都远离他、排斥他,他在单位很快也就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没有干上几个月就回农村老家种地了。再看看他现在,他还是孑然一身。有一个不怎么雅的词叫“老光棍汉”,就是说的他这种人。因为大家都有点怕他,又讨厌他,怕与他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也就没有人帮他介绍女朋友。再说了,即是他有了女朋友,按照他的性格,他也不一定能与他的老婆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在村里,他周围没有结过婚的女人也都怕他,讨厌他。即是村子外面没有见过他面的女人,只要听说了他的姓名就都开始怕他讨厌他了,所以他也只能成为孤家寡人了。
李四说话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会因为你是他的邻居,是他的领导,是他的朋友,他就会给你留面子。你就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给你留面子的。他如果不把你的丑事抖漏出来,他就不是李四了——他以前在我的印象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多人都说李四的脑子与常人不一样,他不是傻就是呆。大家都说他的脑子里一定是比别人多一根筋或者就是少一根筋,或者他脑子里的筋就是直的,又或者他的脑子里的哪一根筋就是搭错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呢?现在他也活了几十年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学会世故,一点都不懂得圆滑,他还是那样的一个人。
要说李四傻或者呆,他的脑子里比别人的脑子里多一根筋或者少一根筋,或者他的脑子里的筋是直的,又或者他的脑子里的哪一根筋搭错了,我就有点疑惑了。如果他真的如人们说的那样,他怎么能那么聪明呢?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超出常人,反正我是比不了他,我甘拜下风。我现在很佩服他那聪明的脑子的,就是在当年,我的内心也还是觉得他很聪明的,只是我当时有点嫉妒他,所以才说他有点傻罢了。那时候,有很多很复杂的事情经过他一分析,条理就很清楚了。如果让他到公安局里去工作,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刑侦高手;如果他真的傻或呆,他怎么又会写作呢?而且他的作品还写得那么的好看呢?他以前也发表了不少的文章,全国有很多的读者都给他寄了不少的信件呢!当然了,他也有不少的文章都没有发表得了,就因为那些稿子是当时的政治敏感话题的稿子,所以当时就没有人敢替他发表。现在在我看来,他不傻也不呆,他是天才,他是我们人间的天使。
李四的情绪都在他的脸上写着,他高兴就高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他不会伪装。他如果高兴了,他会有一张笑脸,他和谁都能聊天。有时候他自己一个人还会哈哈大笑,弄得在他身边的其他人都莫名其妙;他如果不高兴了,他就会苦着一张臭脸,谁和他说话他都不会理你。如果他不高兴了,他就是理你,他说出的话也很刺耳,让你听不习惯。
李四喜欢把他的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他有时候不高兴、烦恼起来了,他也会找人聊天,但他不会随便找人聊天,他会找他认为谈得来的人聊天。如果他不高兴了,一般和他能聊得了天的就三个人:一个是镇上学校里教政治课的老师曹曵春,一个是村里的木匠吴默华,另外一个就是我了。一般情况下,李四都是找另外两个人聊天。他实在是找不到人聊天了,他才会想到找我陪他聊天,如果他们两个人有一个人在的话,李四一般是不会来找我聊天的。
李四能和曹曵春聊天,不单单因为曹曵春是学校里教政治课的老师的缘故,也是因为曹曵春很健谈,他懂的知识又多,而且曹老师的逻辑思维能力也不错,与李四不相上下。又因为他们俩有共同的话题,他们两个人有时候会聊一些我们国家乃至国际上很复杂的政治话题,李四与我和吴默华三个人之间就聊不了这个话题;而村里的木匠吴默华能和他聊得了天,也是因为他健谈,又因为吴默华做木匠活多年,他根据他的木匠活悟出了一套“方和圆”的什么理论学说,说什么天地间不能没有方和圆,还说什么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方是方圆是圆,天地就是由方和圆做成的什么的。这些“方和圆”的理论学说,听起来就绕口,说起来更是绕口。吴木匠还说,方和圆还能应用在怎么做人怎么与人相处什么的。反正我的头脑简单,我是理解不了他的“方和圆”理论学说;我能和李四聊得了天,是因为我是他的发小,又是他的同学,还是他的邻居的缘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说的话我一般都会顺着他说,不会和他抬杠,也不会反驳他的意见。说白了,就是我做人圆滑,我会察言观色后再说话,所以他有什么不高兴了偶尔也会来找我聊天。他曾经和我说,人啊!你要把你的烦恼和低落的情绪溶化在聊天的愉悦里。从内心说,我欣赏、支持他的这一句话。我也觉得,聊天确实能打发无聊的时间,能把人的烦恼暂时的掩埋起来,掩埋的时间长了,烦恼和低落的情绪就渐渐会溶化在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候我已经进城里工作了。李四可能也是实在找不到人聊天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没有找曹曵春或吴默华聊天的?或许也是巧了,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家的缘故,所以李四才会跑很远的路来找我聊天。
那天,他低着头皱着眉头蹲在我家的门口等我下班,他到我家门口时我还没有下班,他在我家门口等了我几个小时。当我下班后骑车到了我家门口的时候,他还皱着眉头蹲在我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边上呢!我一看到他蹲在我家门口,我就知道他又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我看他那样子我就猜到他这次烦心的事一定还不小呢!不然他也不会跑这么远的路到城里来找我聊天。
我一开门他就跟着我进了门。我到我家门口时我就当作没有看到他一样,我没有去叫他。他低着头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我轻轻地放好自行车,可能是我开门的声音让他知道我下班回来了。
我到了我家门口后我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罢了。其实我那时候是不怎么待见李四的,主要是我看不起他。其实我和李四曾经也闹过一段时间的矛盾。我和他闹矛盾后是他先找我与我讲和的,不然我才不想理他呢!很多年后突然有一天,他觉得他好了。我觉得在这个虚伪的人世间,像他这种人活得才轻松、才自在、才真实。他不世故,不圆滑,是一个纯粹的善良的人;我觉得他以前的那些缺点都突然变成了他的优点了,从此以后我从内心才把他当作我的朋友。
他跟着我进门后,我也没有招呼他坐下,我就先走进我的书房为我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我书房的书桌上。我的茶杯里放了一点点的好茶叶。我走出书房后也帮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我没有招呼他坐下他就已经坐在我家的布艺沙发上了。我没有帮他放茶叶,因为我觉得我家的茶叶挺贵的,我舍不得给他泡茶喝。我也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我才准备与他说话。
我问他:“李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想想我那时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的语气就不怎么友好,听起来就有点不耐烦,听起来又像是审犯人似的。
李四苦着脸说道:“唉,又遇到奇耻大辱了!”
李四以前每次说了他自己觉得很有理很正确的话,当别人与他抬杠或者觉得他说错了没有认可他的话反驳了他,又或者是没有人理他忽视了他的存在,他就觉得他受到了奇耻大辱,我猜他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一般情况下他都会找曹曵春、吴默华聊这些事,如果他们都不在,他就会找我聊聊这件事。如果他不找我们把这件事聊开了,发泄发泄他的情绪,他就是夜里睡觉也都会睡不好。
我听到李四说话的语气,我就猜到他又是自找麻烦自寻烦恼了。我又猜,他这一次来找我,或许是他被人狠骂了,而且被别人骂得还不轻呢!
我装出有点惊讶的样子,问道:“你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还是又有人骂你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骂你老人家呢?让我去帮你骂回来!”我对他说的话虽然有点戏言在里面,可我脸上的表情还是装出一副很愿意听他说话的样子。
李四向我的脸上看了看,看出我很好奇他要和我说的话,看出我愿意和他聊天的样子。他没有介意我对他说的戏言。他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小口的白开水,然后滔滔不绝地向我倾诉起他的奇耻大辱来:“你知道的,你说,张帆桐和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学校读书的,他就混了个初中毕业,而且他初中的成绩那么差,他就不应该拿到毕业证书。我和你都是高中毕业,我们现在都混得不如他,你说他能认识几个字?他现在开了一所培训学校了,他还亲自执教,教学生怎么样写作,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想想以前,他一个初中水平都没有的人也写文章?他还写过一篇什么狗屁文章,文章里还谈谈他的什么狗屁写作经验呢!——那狗屁文章里竟是胡说八道。那次我看了他的文章,我就批评了他,他还急了,他还与我吵架,差一点他就要和我打起了。当然了,那是他与我吵,我可没有说什么,我一句脏话也都没有骂出来,我是不会骂人的,这就是人的素质,我怎么能与他这种人一样呢?你说对不对?而他现在却开了一所培训学校,这不是在害人吗?他怎么能这样干呢?我真的是不懂,不理解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唉!这个社会真的是日落西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是没有办法再容忍下去了!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又能到哪里和谁说理去呢?昨天他遇到我,他还恬不知耻地说要请我去他的学校里给他当副手呢!这不是侮辱我吗?他听到我拒绝了他了,他很没有面子,他还笑话我呢!他说我就是一个永远也没有出息的穷酸石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我也只能穷酸一辈子了。唉!我真的被他气死了,气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得着······”李四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有点听烦了,我就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