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致外公的八十六岁生日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用文字来祝福您的生日，我的外公，我最敬爱的外公。汉语言原本是多么丰富的一种文体，而此刻，我竟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我对您的感情，或许有，比如比海深，比如比山高，而这些，于我来讲远远不够，比海要深千万倍，比山要高万千尺，如此，便只好借用那句很平凡却又很深情的祝语，做为我的开场白：“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一想到您，我的心就变得无限柔软，您这八十多年的生命，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是怎样的千辛万苦，都已经是无须再述说再回忆了。您为了我们一家，是怎样含辛茹苦，也是无须再用文字来记载，这些，天上的星月可以做证，路边历经枯荣的花草可以做证，那棵沉默的大松树可以做证，老屋前的那口井沿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勒痕可以做证。
　　 我甚至不愿去想，您居然已经八十六岁了，您已经是垂暮之年的老朽（您自己经常这样说）了，我不愿想起这两个词，“垂暮”“老朽”，因为在我的眼中，您永远是那个健步如飞，手脚特别利索，身板特别硬朗的汉子，您就象屋前的那棵椿树，挺拨高大，为我们遮风挡雨；您就象天边的那轮红日，总是带给我们无限的温暖和阳光。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是您一肩担起全家的重担，我们四兄妹的学费大部分都是您给拿的，我们家那些绿油油的稻田，大部分都是您用双手浇灌的，我们吃的香甜的米饭，差不多全是您一粒一粒给晾晒出来的。八十多年风风雨雨，您从未喊过一声累，八十多年的沧海已成桑田，而您依然如此坚强地拼博在生活的狂风巨浪里，从不轻言放弃。想起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我所经受的，面临的所有痛苦和困难都是那么地微不足道，所以，我们也能如您一样，面对狂涛巨浪，面对黑暗重重，我们执着地前行，哪怕坎坷再多，哪怕荆棘再密，我们毫不畏惧，因为您就在身边指引我们，鼓励着我们。
　　 哦，我最爱的外公，此刻，我的眼前朦胧，一种温暖的潮湿从心底的最深处慢慢延伸，它们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淹没我，让我看不清您的表情，让那些风中的须发居然摇曳得更加凄美。我是快乐的，因为您年岁这么高，还能如此耳聪目明，还能轻轻松松地写出无数潇洒飘逸而又工整的对联，您还能毫不费力地爬山，帮着妈妈做家务，还能经常帮别人去挖药，这是上天的恩赐，让我们能拥有您，让您能拥有如此健康的身体，不，这是您多年积下的阴德，这是因果报应在您身上最好的体现。你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应该得到如此善报。外公，一想到我们还能经常听到您的教诲，可以经常看到您明朗的微笑，还能经常在快临家门的对面，看到阳台上那个伏案疾书的瘦小身影，因听到我们车子的鸣叫立即起身相迎的喜悦，我就觉得多么的幸福，因为您，因为您的活着。
　　 一想到有一天，我们不能再看到您瘦弱的身躯，不能再聆听您谆谆教诲，不能再感受您温暖的气息，不能再听您宠爱的喊“我的好崽”，一想到有一天，您会躺在一堆厚厚的黄土里不再理会我们的千般呼唤，阴阳两隔永不相见，一想到这，我的心就揪痛。外公，我最敬爱的外公，您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为我们，更为自己，您那么爱读书，那么爱写字，天底下还有太多的书等着您来读，还有太多的人家等着您来为他们写对联办喜事。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你去做，太多的灵魂等着您去指引。
　　 我知道，您心中最痛的，是那个无法挥去的阴影，您最宠爱的孙子，成了插在您心口的尖刀，哪怕是轻轻地碰触，都会鲜血淋漓。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一切只能换来失望，如果我们的努力无法拯救那个迷失的灵魂，那么就忘却吧，就当他从来不曾存在，就当他患了绝症，只是一具僵尸，就当您的生命中，他只是一阵风，唯有如此，也唯能如此。其实今天我已经接到弟媳的电话，他再一次地背信弃义了，他已经坠落到地狱最底层了，我们又怎么能让他上天堂，如果他心甘情愿沉沦，我们又能如何？他就在您生日这天，在那边又犯事了，我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严厉的惩治，迎接他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最好，此生，他再也无法出现在我们面前。可是我没有告诉您，我不想再让您担忧，我告诉您，他打过电话问候您，祝福您生日快乐！看着您眼睛里闪烁的快乐和满足，我觉得自己做得对，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祝福和期待。我宁愿他只是个梦，宁愿梦中的一切都只是刮过的一阵冷风，梦醒了，一切都是如所希望的完美，尽管，这是不可能的，可我还是这么一厢情愿地希望着。
　　 其实在您生日的今天，我真不应该想起这些，我应该想那些您喜欢的，高兴的，可是，那个电话破坏了我的心情，我咬着牙跟您微笑，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恨，恨那个天底下最没有良心最该下地狱的人，恨那个夺走您全部的爱却又赐予您无限伤痛的生命，他应该早早地离开，而我的外公，您，一定要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让我们能有机会好好地爱您，好好地孝敬您。我更希望年年岁岁，我都能给您祝寿，岁岁年年，我都能用文字在这里，如此痛并快乐地纪录着关天您的点点滴滴。
　　 外公，您知道吗？只要您能好好地活着，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取，哪怕生命。只要您好好的，我宁愿自己受苦受难，您的快乐是我的快乐，您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我们都是那么那么地爱您，外公，值您八十六岁生日之际，让我再一次送上最深情最真切的祝福：“祝您生日快乐，天天快乐，分分秒秒，健康平安！”愿您的生命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入永恒，有阳光的地方，就有您的微笑，有温暖的地方，就有您的爱抚，有呼唤的地方，就有您健康的身影出现。
　　 我爱您，祝福您，永远永远，最敬爱的外公！
　　
　　 二、外公病了
　　 2011年11月下旬，我的外公腰椎间旁突出，腰椎骨质增生，我和哥哥做了无数的思想工作，最后是半绑架地将他接到医院里来治疗，住在我家里。这是我工作后与外公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是照顾外公最长的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以日记的形式记下了不少关于外公的事情。
　　
　　 给外公洗脚
　　 一直有一个心愿，如果有机会，好好陪陪外公。我知道，一般情况下很难实现，只有他老人家病了，而且一定是病得比较严重了，才会有这机会，比如今天。
　　 外公的腰椎压缩性骨折，而且多处骨质增生，压迫神经以致全身病痛难忍。我已经打过好多次电话，让他来硬是不肯，结果是越来越严重，直至今天，腰都直不起了。这些还好，最重要的是，快九十岁的外公认为，他这么大的年纪，没有治疗的必要，也已经治不好了，是大限到了，生怕在医院给去世了，所以更是不想离开家里了。我好话说了一箩筐，费尽了口舌，总算昨晚让哥哥把他给接来了。看到他的时候，真成了小老头了，和以前真是两个样了，瘦了许多不说，人也好象矮了好多。一脸的痛苦和无奈。忍不住说了他几句，外公也只是一声叹息，哥哥接他来的时候，说是把后事都交待给妈妈了，好象从此真的就回不来了。真晕！
　　 今天给他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腰椎有问题，其余均好，心也就放下了，这种问题不是一下子可以解决的，得慢慢来，行理疗效果还不错。所以，准备给他先做一疗程的理疗，约十天左右。开始不是很深刻地体会到他的苦痛，待我携着外公做B超和理疗，看他无法翻身，甚至连坐下都痛苦不堪，需要我小心地帮他，我才明白这个倔强的小老头有多坚强。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一上午我一个人搀着他，结果自己也真给弄得腰酸背疼了。下午又给他不停地做热敷，晚上的时候终于好象有些好转了，我的心总算是落下了，看到他甚至笑起来，我心里特别高兴。但是他行动还是相当地不便，所以晚上我给他洗脸洗脚的时候，外公便极不好意思，象个小孩一样害羞起来。“这样不好，这让我怎么敢担当？”客气的话一大堆，我坚持给他洗脚，他也只好随我了，因为他也实在好久没有洗了，家里妈妈一天到晚在田地里劳作，根本就没把外公当成病人，随他自己，只把饭做好给他，别的是一概无暇问及。
　　 我轻轻地用手给外公搓脚，给他足底按摩，看样子，他也挺舒服的。我一边和他聊天，一边为他按摩，先后换了三次水，才算是把他老人家那脚给洗干净了。问他，舒服吗？他孩子样地笑，“当然，当然！”眼角却有泪水涌出，这时候的外公象极了孩子，我给他擦干了脚，然后让他服了药，服侍他老人家睡下，自己也有些疲惫不堪了。但是心情却很好，觉得很幸福很快乐，如果我的努力和劳累可以让外公早日康复，我再劳累些也无妨啊。
　　 这种和外公朝夕相处的日子，一定是不可多得的财富，所以，本躺在床上的，又忍不住爬起来，在这记下这些温暖的片刻，这些专属于我和外公的。我的可敬可爱的外公，一直对我们恩重如山，百般疼爱的外公，现在该我来疼爱您老人家了。谢谢您把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放在我身上，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让我有机会这么好好地伺候您老人家！
　　 今天是感恩节，外公，我非常感谢此生有您，感谢您给我的所有一切！
　　 您一定要充满信心，对生活对生命都要有必胜的信念，我一定尽己所能，尽全力地照顾您，爱护您，给你治病，我深爱的外公！
　　
　　 外公的眼泪
　　 写这几个字，心里便充满了对外公的内疚和后悔。是的，今天，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对他老人家发火了。从清早五点开始，他就在那里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嚷着要赶紧送他回去，说是怕死在医院进不了家门。我昨天一天的工作算是白做了，口水都说干了，他就是一句话，他这病没治了，他大去之期不远了。你跟他说啥也没用。一个九十来岁的人，一点骨质增生，腰有些痛，那是很常见的，象他这么担惊受怕的，真让人无语，还说，你看你都给我弄一天了，也没见好转，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哪能有这么立竿见影的神药啊，而且是这种慢性的椎体病，能做的也只能缓解症状，无法完全根治的啊！反正我跟他说了N多，做了无数的解释，他就是不听。我本来就累得腰酸背痛的，我一个人搀着他来来往往，到处为他想办法，一整天地给他做理疗，不已经很努力了吗？
　　 看他这么冥顽不化，我火了，“外公，这人总是要死的，你疼也是死，我给你做治疗总好过你在家里等死吧！如果你执意要回，可以，那你别打电话给我，也不要跟我说什么疼，我不会理你的！”外公见我发脾气了，便眼含热泪，嗫嚅着：“反正也是治不好的，你的情我领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我在家里死得要安心一些啊！”真把人气晕。然后见我很生气，就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唉，随你们怎么折腾吧，反正到头都一样，你们随便吧！”随之而来的，是滚滚而下的泪水。我真有些不忍心了，真想听了他的话，让他回去算了。只是就这样看他痛苦吗？他什么也不懂，我身为医者，也能不懂吗？我能这样听之任之吗？只是听着这话，我真有些气急，好象我是故意要折磨他似的。真是象个孩子。我也不管这么多，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给他买了药来，下午守着他，打了一下午的点滴。到了晚上，精神好了好多，感觉舒服了好多，我忍不住调侃：“怎么样，现在好些了没？听我的不错吧！”他只是呵呵傻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趁机又是一番思想教育，这下他不反对了。总算是有些成绩了，希望明天他会更好！
　　 象他这样的急性子，真是令人纠结。总以为一用药，病就会立刻好，不想现在一感冒都要用好久的药呢，何况你这一老化了的腰椎啊。这种病只能慢慢来，以理疗为主，伴以消炎止痛，减轻疼痛症状，哪能一下子就全好啊。他说，我活这么大年纪都没见这种病，一定是绝症吧，一定是你要隐瞒我吧。你都快九十了，真是绝症，我还这么来折腾吗？就是想折腾也怕你经受不起啊。真是个傻老头！
　　 外公今晚很早就睡了，晚上八点半就躺下了，我于是赶紧活动了一下筋骨，来这里自省一番，也记下他老人家和我的这些平常小事，以后有机会，我让他看看自己的小样，哼！
　　 以后啊，还是要多点耐心，不能对外公发脾气，老小老小，老人其实就是小孩了，我跟一小孩发什么脾气呢？外公，对不起，以后我不这样对你吼了！
　　 今天老公花了很多时间做工作，药方也是他去给我弄来的，对外公，他也是极端地尊敬和关爱的。虽然我不善于表达，但是心底里，还是非常感动的。谢谢你，老公，谢谢你对外公这么好，帮我尽孝！
　　
　　 外公身体好多了
　　 外公今天好了很多，有精力教训我了，又有精力给我讲他当年的辉煌史了，我看着他再不象前两天吵着回去，心里真的踏实了好多。每天上午给他理疗，下午再行静脉滴注，其实打的也不是什么神药，不过是一些能量啊，林可霉素消消炎，可他的心里就好受多了。这病啊，三分体生，七分心生，所以治疗最先治的，就应该是他的心病。他现在走起路来腰板挺直了好多，也不再抱怨了。我有时候故意问他：“外公，现在你不吵着要回去了吧？听我的没错吧！”他便呵呵地挠后脑勺，象个害羞的小男孩，让我忍俊不住。不过，这个老小孩的脾气可是象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哪里不舒服了，立刻就是先前的模样，我就装着啥也听不到，随他唠叨。只要他老人家身体好，我随他怎么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