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奖赛”】房子的记忆(散文)
时间如光,须臾即逝。
浑然不觉中离开煤矿,脱离煤矿生活整整二十年了,这些被煤尘浸染的记忆清晰而明朗,就像揣在怀里的那一枚银光锃亮的硬币,沉甸甸的带着我咸咸的体温。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年轻的母亲带着我,还有我二弟去投奔远在千里迢迢外的在资兴矿物局周源山煤矿从事井下挖煤工作的父亲。当时,我们母子三人在乡下农村的生活处于无米下炊、无盐炒菜的困境,父亲每月汇寄回来的五块钱的生活补助费,母亲常常还要接济比我家更困难的她的四哥,致使我家的生活时时陷入饥荒,连红薯米饭也吃不起了,基本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父亲于是写信回来要我母子三人和他一起到煤矿去生活。
临行前,母亲高兴地告诉我们兄弟俩:“斌儿,东儿,跟我到你爸爸那里享福去!那可是大地方,从此可以呷上白米饭了,甚至还有肉呷哩!”
来到煤矿,找到一栖身之所就成为了摆在我们眼前的燃眉之急。父亲以前一直住在单身职工宿舍,现在拖家带口的自然不能在集体宿舍里将就了,于是十万火急地到处找房子。
我家在煤矿生活的二十年间居住过的地方起码不下十来处,期间,在附近的农村租住过房子,也住过煤矿的公寓房,更住过自己壘建的土胚房,最后是单位分的福利房。
于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位于煤矿近郊桔园里的那一处土胚房子,我家在此居住了十来年的光景,它像我们的一位患难与共的挚友,彼此不离不弃,共经风雨,共度时艰。
土胚房位于矿山集体工人承包的一处桔园内,这片用黄泥与杂树枝条混合壘砌的土胚瓦房原来是桔园的工人居住的,后来煤矿拨了款为工人新建了一栋红砖水泥家属楼,土胚房就废弃了,那些无房的如我家一样的半边户就搬了进去。
因为不要租房住,省去一大笔开销,且可以长住不搬,自然吸引了东搬西迁到处挪窝的苦恼不已的父母。
在我的印象里,那土胚房就是一处摇摇欲坠的危房,原先的居民在土胚房的中间用旧竹席隔开,一分两家,现在隔壁就是谢姓人家,我家住左边半间,居住面积也就二十来平米左右。四面墙壁父亲用收集起来的旧报纸贴糊,还在正面墙壁上挂上一副北京故宫的年历,图片上有故宫的著名景点,如金銮宝殿、天坛、颐和园、养生殿等等。
两张简易木板床一字并列靠墙摆放,一边床沿正对着废旧铁板做的房门,一张床父母的,一张床是我们兄弟三人的,除床外,还有一张父亲做的粗糙难看的饭桌、几条椅凳,还有同样粗糙丑陋的衣柜,剩下的就是逼仄的空间了。
后来父亲利用工余的时间,在土胚房的左壁搭建了约四五平米的土胚房做为厨房,斯为陋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居家过日子家的元素就基本齐备了。
到了晚上,有时父亲下早班也回到了家,那时没有电视看,也不能看书,因为灯光太昏暗,母亲不让看书。父母躺在他们的床上,我们三兄弟挤在我们的床上,晚上的娱乐节目就开幕了,父亲就讲他在部队上的一些故事,全是一些笑死人的搞笑段子。
当然,母亲也有自己的拿手好戏,她善唱红色歌曲,什么《祖国颂》、《东方红》、《红梅赞》、《社会主义好》等等,歌曲结尾处的高音也飙得上去。母亲少女时代是公社红卫兵宣传队的,经常随宣传队下乡走村到处进行文艺演出,是宣传队的得力唱将。
土胚房的前后左右都是成片成林的笔直挺拔的梓树,连绵不断,蔚为大观。春天来了,满山满谷翠树成荫碧绿如海,或深或浅的紫色的细碎的梓树花就像撒在这碧绿大海里的闪烁的钻石,将巍巍群山装点得分外妖娆。
一到星期天,母亲便带着我和二弟到深山里去掐蕨,到竹篁茂盛之地采收嫩嫩的竹笋子,到山花灿漫的灌木丛里采摘酸酸甜甜的山莓。
春是美好惬意的,夏是热烈痛快的,秋是诗意沉醉的,冬却是苍凉悲怆的。因为对居住在漏雨漏风的土胚房的居民来说,漫长冬季的来临就意味着地狱之旅的开始。
夜晚,凛冽的西北风好像无数无孔不入的毒蛇,它们从墙缝里钻进来,它们从门缝里钻进来,它们从屋顶的油毡的破洞里钻进来,肆无忌惮的撕咬着我们瑟瑟发抖的身躯,趾高气扬地施展着它们的淫威。
本来屋里可以生煤火的,但因为父母害怕门窗紧闭煤气中毒,就放弃了。到我渐长了知识才明白,四壁进风,屋顶漏雨的土胚房怎么会煤气中毒呢?只不过,煤气即使无毒,在漏雨进风的破屋里生火取暖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腊,煤火所散发的温暖早被寒冷的气流带走了。
母亲翻箱倒柜拿出了所有的衣物压盖在我们兄弟的被子上,嘱咐睡在床边的我和二弟折好被褥边用身子用力压着,这样,建立起被褥空间里“铜墙铁壁”,寒风钻不进去,睡在被子里的我们自然就不冷了。
可年幼的孩童哪里会一动不动的睡觉呢,入睡一会儿,就本能的乱蹬乱拽,早把被子扯乱成大麻花,不是半边被子被我扯过去,就是整张被子被二弟抢过去了。结果呢,总有人裸露身子在外边,受着寒风寒气的蹂躏。
母亲就常常要半夜起来,查看她孩子们的“睡况”,蹑手蹑脚的给我们盖被子捡褥子,弄到最后,母亲自己被冻得感冒了。
那一年的冬天的某一个夜晚,寒风刮得特别猛烈,呜啦呜啦的大声的嚎叫着,就如一位发狂的脾气暴戾的醉汉,挥舞着拳头,踢伸着腿脚,发誓要将我们的土胚房子掀过底朝天。
我分明听到狂风将屋顶的压着的砖头刮掉了,一块接一块,将屋顶的油布刮掉了,一片又一片。狂风拼命拍打着锈迹斑驳的铁门,就像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我吓傻了,我吓懵了,唯有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想喊,可喊不出来,即使喊出来,也是徒劳,狂风嚎叫里,我的喊叫顷刻被扼杀。
这时,一双温暖的有力的大人的手在漆黑里将我们一个个拽了起来,无疑,那是我们的父母亲,他们心急火燎的把我们拉出屋外,在屋前的低矮的土坡遮风处蹲伏下来。
好在,那晚只有飓风,没头骤雨,在刺骨的寒风里我们躲过了一劫,因为就在我们全家闪躲出来后不一会儿,狂暴的狂风把土胚房的屋顶一古脑儿全刮得不见了踪影。靠床的那面土墙坍塌了半截,倒塌的土块瓦片木板砖头将两张床掩埋了……
母亲认为是冥冥中的神灵拯救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从此,诚心诚意的信奉神祗,一生不变,一生不缀,将自己及家人的安康福祉托付给了万能的佛陀菩萨。
我初三的时候,我家从土胚屋搬到了山下的原本是单身职工公寓的庵子村职工宿舍,因为大部分在此居住的职工搬离了,去了新的宿舍大楼,剩下不少空房。我家一下就要到了两间空房,父母一间,我们兄弟三人居住一间。这相比以前,居住空间就显得宽松自由多了。
到了上世纪九零年代初,居住环境进一步改善,煤矿给我们户口已迁入煤矿的职工家属按批次分配了一套一厅二室带阳台带厨房和卫生间的楼层房,我们高兴得像中了六合彩大奖似的欢呼雀跃,幸福感简直爆棚了,家家户户为搬进新房置办了全新的整套家具。
其实,那房不过是三十余平米的福利套房,和我现在的家相比,我的一间房都有三四十平米,但那时却是我们家人幸福满足的安乐窝,家的温馨,家的和谐,家的宁静吉祥充斥在这三十余平米的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掬空间,因为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有父母的唠叨关爱,有手足的相亲相携,有邻里的互帮互扶,有欢笑,有吵闹,有希望,有奔头。
命运之神绽放笑脸,张开臂膀,拥抱了苦尽甘来的我们。
有人说:什么是家?家就是父母,家就是兄弟姐妹,家就是亲情啊!而不是高楼大厦,不是豪宅别墅,不是香车美女。有家人在,家便在,有亲情在,家便在,家便可以称其为家,家才是那个和睦美满幸福吉祥的家。
去年年底,在病床上躺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母亲仙逝了,办完母亲的丧事,我就试着委婉规劝父亲能否跟我同住,以便能照顾老人家的起食饮居。父亲却说,这是我母亲居住过的房子,房里有她的气息,有她的活动的影子,你母亲并没有走远,还会经常回家的,若我也搬走了,她回来了见屋里空无一人,一定会伤心难过,我得守着这个家,等着你母亲回来啊!
一股酸楚涌上鼻头,我早已泪眼婆娑……
是夜,在梦里,我们一家团聚了,有父亲,母亲,我,二弟,三弟,欢声笑语洋溢在那间仍旧简陋寒碜的土胚房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