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和他妈妈通电话时他正在去饭店的路上，还好他忍住了，没让妈妈听出他想哭。和妈妈通完了电话王帅终于忍不住了，靠在一个墙角压低声音哭了起来。今天是腊月三十下午四点多，也就是农历除夕。街道两边挂满了红灯笼，贴上了大红的对联，空气里涌动着浓浓的节日的氛围，这更让王帅感觉到内心的孤独无助。
　　 王帅十八岁了，第一次出门。来到这个离家千里远的城市，他在一个饭店里打工，他爸想让他学厨师。王帅在这个饭店干了快两个月了，他在这个饭店里打荷。每天上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垃圾桶倒掉，王帅刚来时看到有两个垃圾桶并排在那里，他每天就把两个垃圾桶都倒了。过了七八天的时间，王帅侍候的高厨师说他，你学雷锋!王帅不明白怎么回事，现在雷锋已是一个贬义词了，说谁是雷锋就是说谁傻,就是笑话谁呀！高厨师说，你不知道，每个人每天倒掉一个垃圾桶的。王帅明白了，第二天再倒垃圾桶时就只倒他自己那个，另一个垃圾桶的主人小白喊他说，这个你还没倒呢。王帅说，那个是你的，我给你倒了好几天了。小白说，怎么是我的，都是你的，你快倒了。王帅不干了，小白心里就不自在，有时候就想找王帅点小麻烦。
　　 厨师长每天早晨扫地，王帅看见了，接过厨师长的扫帚就扫。几天过去了，厨师长习惯了，他不扫地了，他也不叫别人，只喊王帅扫地，好像这活就该是王帅干的活了。王帅说不出口，可是心里对厨师长就有意见了。在这个饭店里王帅的年龄是最小的，又是来得最晚的，那些早来一段时间的人喜欢叫王帅替自己干点活。王帅有时候干有时候不干，替人家干了人家就高兴，没替人家干人家就不高兴了。时间久了就会慢慢累积产生些小矛盾，王帅想不开不会处理，心里感觉很委屈的。
　　 帅呆了，喊他的是副厨师长。副厨师长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样子，长得白白的说不上漂亮，但特别耐看特别有女人味。王帅和他们这些打荷的都叫她红姐，红姐开始就喊王帅帅呆了。这个称呼就一下子传开了，饭店里的这些人就不喊他的名字了，都跟着红姐喊他帅呆了。王帅对红姐感觉挺好的，红姐从没有让王帅替她干过活。红姐炒菜时，王帅在一边就叫他看，并给他讲解，不像高厨师，每到关键时刻就把王帅支一边去了。红姐闲着时爱和王帅说话，红姐问他为啥不上学了。王帅说，我爸说像我们这些农村没门路的，上二三流大学都白搭，是找不到工作的，不如早点学门手艺，现在很多大学都是骗钱的。红姐沉默了一会说，你爸说的也有道理，你刚进来，对这里的一切还不熟悉，以后慢慢地就适应了。
　　 王帅这个人性格内向，有事在心里憋着，连他爸爸和他打电话时他也不愿说。他爸说他出门就是要先学会受屈受气的，现在社会的人都是冷血动物，没有同情心的。所以你要有志气，你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有钱了才不会受气，别人才能看得起你，还要他轻易不要相信人。问帅有没有事时，王帅总是说没事。
　　 住在饭店晚上下了班就出不去了，不能去网吧里玩，王帅就和大他七八岁的强去外面合租了一间房，强比他大，就处处想欺负他沾他的便宜，王帅知道自己这次错了，在一次和他爸爸通电话时他把这件事情说了，他爸爸沉默了一下说，这是小事，不过你得记住，这是一个经验教训，以后要多动动脑子，你得为你自己做出的每一件事负责的，不管对错。
　　 王帅是四点多一点到的饭店，他看到饭店里的人第一次这么早都到齐了，他正奇怪着呢，厨师长出来了说，大家好，这不要过年了，咱老板每人发三百块红包，去财务室领啦，领回来好好干活，众人一阵欢呼。领钱回来了，大刚说，咱几个打荷的等会下了班喝酒去，有不去的吗，几个人都说去，强说，谁不去是孙子，说完他拍拍王帅的肩说一会一块去吧，帅呆了，不能当孙子哦，王帅狠狠的把他的手打了下来，瞪了他一眼。
　　 今天是除夕，饭店里人来得早些，五点就开始忙了。忙了一阵子，王帅在家的小伙伴给他打电话，话说的时间长些。红姐问他谁来的电话，王帅说家里，正在放鞭炮呢。红姐说，是吗，帅呆了你开免提，让我听听你家乡的鞭炮声。王帅开了免提，手机里立刻传出有远有近噼啪的鞭炮声。红姐听着说好几年没听过这样的鞭炮声了，楞了一下又说好了，干活吧，还等着要菜呢。一会厨师长过来对王帅交待，要他下班时把锅里炖着的肘子和鱼捞出来。
　　 饭店今天下班比平常早些，九点半就收工了。王帅和大刚他们一共十个人出去吃饭去了，大刚要每人对锅六十块钱，要了满满的一桌子菜，又要了几瓶酒。强变戏法似的放桌子上两个热气腾腾的肘子和一条鱼，王帅看了吃了一惊但他没敢言语，他知道强这是从饭店里偷出来的。每人倒上一大杯酒，他们这几个异乡的年轻人的年夜饭就算是开始了，一直吃到十一点多才散。
　　 出了饭店大刚又要去唱歌，王帅不喝酒的，没法子被逼着喝了两杯酒，感觉头晕晕的，就说感觉要醉了不去了。他们指着他笑着说，孙子孙子，喊着歪歪斜斜地歌厅去了。大街上一下子寂静下来，这是王帅第一次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过除夕。他感到很孤单，有点心酸，慢慢地走着。帅哥，王帅顺着声音望去，从边上的巷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女人走到他的面前说，小帅哥，你要去哪里啊。王帅见这个女人浓妆艳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香粉味。他说，我回……那个女人说，今晚姐姐一个人，陪陪姐姐吧。“我，我……”王帅一下子慌了。他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人了吧，他扭过头跑了。
　　 一个网吧的门还开着，王帅看见网吧里温暖的灯光就不想回他那个冷冰冰的出租房了。他进了网吧，给老板十块钱，一夜老板是不会往外撵的。王帅在网吧里玩了一夜的游戏，天快亮时他就蜷缩在网吧的破沙发上睡着了。等网吧的老板喊醒他时已是第二天九点了，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王帅没吃早饭就去上班了，他感觉身上有些冷，冷到骨子里的感觉，下意识地收了一下肩。王帅刚到饭店就知道了，大刚几个人昨夜和人打架了，把人打伤了，被派出所带走了。他们的老板可急坏了，早早就去派出所要人去了，要不回来谁给他干活啊。还好老板有些神通的，要回来了，每人罚款一千块。老板回来时把厨师长狠狠训了一顿。
　　 在十一点时，厨师长找王帅说话，说肘子少了两个，鱼少了一个，有人看见是你昨夜偷出去和他们吃了。王帅说，我没有。厨师长说，你们昨晚吃了吗。王帅不会说谎，不言语了。厨师长说罚你五百块钱，不记过点名，这对你是最轻的处罚了。王帅一脸委屈地看看红姐，红姐没言语干活去了。
　　 王帅感到大刚他们几个打架的人一下子亲近了，像亲兄弟一样。以前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也没了，但他们和王帅却生分了许多，仿佛他们昨夜是因为王帅打的架，看王帅的目光都仿佛有仇似的。快下班了，红姐过来小声对王帅说，一会下班了咱不在这里吃了，去姐家吃饭。
　　 红姐的家在离饭店不远的小区，红姐骑着电车带着王帅，几分钟就到了。红姐家在三楼，两室一厅。进了门，红姐让王帅随便坐，她就做饭去了。很快就做了四个菜，在卧室里喊出她七岁的女儿，拿出了瓶酒。王帅说，红姐，我不喝酒了。红姐说，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今天是大年初一，你陪姐喝一点。王帅四处看看说，红姐，就咱俩人。红姐明白了，说，咱俩不行吗？她指着自己的女儿说，妞妞两岁时就是姐一个人过了，今年五年了。目光望着前面停了一下摆摆手说，不说了都过去了。给王帅倒酒，王帅不问了。他知道自己失言惹红姐伤心了，于是把话引到了别处。说到今天上午的事王帅说我真没偷。红姐笑了说，我信你，帅呆了，不是你偷的，你敢说你没吃吗？王帅不言语了。红姐说，兄弟啊，你还小，还不懂得处理各方面的矛盾啊，以后要多长个心眼啊，说实话厨师长办事的方法我也不赞成。
　　 下午还要上班，红姐和王帅不敢喝太多酒。红姐说，帅呆了，你真心喜欢厨师这一行吗？王帅很诚实地说，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得找个事做吧。红姐说，过一两年红姐想自己开饭店，不这样受他们的气，你跟红姐干吗？王帅说那样就太好了，我给你打工。红姐说，不要这样说，最起码不像这里，在一起勾心斗角的，老想着怎样让别人难堪下不了台。我觉着吧，大家在一起，都不容易，就当一家人，谁也不能欺负谁，是吧!说得王帅还真有些向往了。
　　 下午一上班王帅就明显感觉到了，昨天晚上一起打架的几个人已经是一个小集团了，他们把王帅和一个昨天晚上回家的排除在外了。总有人故意找帅的麻烦，想欺负他。王帅开始不吭声，想受点委屈就过去了，可他想不到他越是不吭声，人家越是欺负他。从一天一次到两次，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久了连别人也有点看不起他了。比如王帅侍候的高厨师，看见王帅递菜过去了他会自言自语说一句傻种。王帅有时听见了回头瞪他一眼，他就不言语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王帅终于在七八天后爆发了。事情发生在晚上，王帅把厨师炒好的菜递出去时，小白胳膊一甩，碰撒了一地。王帅发怒了说，你给我捡起来。小白自然不捡的，还骂王帅。两个人就打在了一起，人都在跟前的，看着打到一起了就拉架，大的伤害是不会有的，小伤是避免不了的，比如你咬我一口，我挖你一把。厨师长出来时已拉开了，厨师长问，谁打架了。王帅说，我。厨师长不问原因，上去就踹了王帅两脚，又踹了小白两脚，然后宣布说每个人罚两百块。王帅含着泪说，不赖我，他老欺负我。厨师长说不要和我说为什么，好了，干活吧，有不怕罚的就打，下次要是你还打罚三百。
　　 高厨师看看王帅说，好，帅呆了，你这次可不怂了，以后就得这样。伸出大拇指，王帅没有言语，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在闲暇时王帅悄悄地和红姐说，红姐，我受不了了，不想在这干了。红姐说，你想好了。王帅说，想好了。红姐说，在有两三天就发工资了，你等发了工资再说吧。王帅就答应了。工资是在四天后发的，王帅拿了两千块钱，在王帅接钱十几分钟后就偷偷跑出了饭店，他跑出来时他看见红姐笑了笑。
　　 王帅跑出饭店的当天夜里，收到了红姐在qq上发过来的话。红姐说，帅呆了小兄弟，这个告别的方式不好哦。红姐又说你还小，刚进入社会，慢慢就知道了，在这个社会上混是很难的，挣钱不容易，记住一定学精通一门手艺。我发给你我的手机号，你记住了，有需要姐帮忙的地方给姐打电话。
　　 这条信息王帅是第二天看到的，王帅估摸着红姐休息的时候，按着红姐发过来的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红姐，红姐问他还想干这一行吗？王帅说想，红姐说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地方。王帅说，先不用，等我去市里时我找你去。红姐说，好啊，你来时给我打电话。王帅说，等你开了自己的饭店我跟着你干。红姐说，是咱们的饭店，聊了几句，红姐有事了才挂了电话。
　　 王帅坐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有十几分钟，拿起手机，很认真的把红姐的手机号输到自己的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