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冈满七岁那年的夏末，恰好是学校新生报名入学时间。临近开学前，子冈妈正巧见隔壁邻居春子姑娘带着自己妹妹去报名，于是就说：“春子，能带着小冈一起去报名吗？”“行啊！大婶，我带他一起去就行啦！您放心吧！”春子爽快地答应着，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牵着子冈去学校报名了。
　　 新生报名的学校位于县城东面郊外约两三里开外依山傍水之处，是一个教学读书的好地方。这所学校是解放前创办的，在当地也算是一所名校了。子冈跟着春子来到学校时，见已有不少孩子在排队报名了。新生报名的程序也很简单，只需将户口拿給老师看一下，然后自己再报数多少个数就行。
　　 负责报名登记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她穿着一件白底蓝格衬衫，扎着两条长长乌黑的辫子，人长得很白净，一双眼睛格外有神。这女老师既亲切又和蔼，尽管当时天气比较热，新生报名人数又多，但她丝毫不为此感到厌烦，仍然笑咪咪地忙着报名登记。
　　 轮到子冈报名了，女老师望着他用当地话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见女老师一直看着自己，子冈一时有点紧张。站在一旁的春子忙捅了下他，说：“快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子冈定了一下神，小声地说“我叫文子冈。”女老师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着改用普通话说：“哦，还是个北方孩子啊？我挺喜欢的！”
　　 子冈的父母原先都在北方工作，在他三岁时，父母为了支援南方建设才举家南迁到了湘南这个偏远县城。虽说在此地生活已有几年时间了，但子冈与人交流不太习惯使用当地口音，仍讲普通话。
　　 女老师一边登记一边嘴里轻轻地重复着子冈的名字，完毕笑着说：“这名字挺好的，共十画，好记又好写哦！”
　　 听女老师这么一说，子冈也笑了。初次见面，他不由地就喜欢上了这位女老师，尤其是对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洁白牙齿印象特别深刻。
　　 很快就开学了。当子冈背着书包和一起报名的新生来到学校时，却因新生太多教舍不足而被安排到离校不远的三栋教舍去上课。据说这几栋房子原先是当地关押劳改犯的，如今被临时改建成教舍，被人戏称为“劳改学校”。
　　 子冈一跨进教室，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然会是那位报名登记的女老师，女老师笑吟吟迎上来对他说：“欢迎你文子冈，我是奚老师！”子冈怯生生地说：“奚老师好。”
　　 奚老师既是子冈的班主任也兼任语文老师，虽然班里才三十多个学生但调皮学生也不少，可似乎当时报名新生中的调皮捣蛋的都在这个班里了。班里最调皮当数绰号叫做“铁老鼠”、“咧嘴”和“侉啦婆”三位男生。这三人上课不用心，下课调皮捣蛋，还时常管子冈叫“北方佬”。子冈还真的惧怕他们。惹不起，躲得起，子冈对他们是“敬而远之”，很少交往。
　　 也许是为了“调教”班里的顽皮学生，子冈发现此时的奚老师与当初报名登记时的模样截然相反，此时给人是一种严肃威严、望而生畏的感觉。每当班里那些顽皮学生不认真上课或是不好好完成作业时，奚老师就在课堂将他们叫出来在一旁“罚站”，或是放学后留下来受训。他们此刻都会蔫巴巴的一声不吭，嘴巴撅得老高，背着双手默默靠墙站着等待奚老师的发落。尽管如此，子冈却一直觉得奚老师挺喜欢自己甚至还总是护着自己。
　　 有次下课后，“铁老鼠”和几个调皮学生将子冈围在中一边推搡一边喊着：“北方佬！”“北方佬！”把子冈弄得都要哭了。这情景恰好让奚老师给见到了，立即赶过来厉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铁老鼠”一帮人见奚老师来了，吓得一溜烟全跑开了。
　　 奚老师轻轻拍着子冈的头，柔声地说：“别怕他们，你越怕他们，他们就越欺负你。”被奚老师这一安慰，子冈的眼眶都湿润了，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奚老师对“铁老鼠”一帮调皮学生不依不饶，一上课就狠狠地将他们批评了一顿，放学时还专门将为首的“铁老鼠”留下来写检讨。这“铁老鼠”心里老大不服气，第二天一上学就将子冈堵在校门口，气哼哼地说：“嘿！文子冈！你难不成是奚老师的干儿子吗？她怎么就那么护着你？！”
　　 子冈在“劳改”教舍上了一段课后，才得知这里已是县新建第二小学的校址，而他也由此成为了县二小的首批新生。这里的校园环境尽管不咋样，但这里淳朴的学习氛围毫不亚于县一小。老师不仅注重学生们德、智、发展的教育，并且也极为注重培养和发挥学生的专长。
　　 子冈是在班里唯一讲普通话的一位学生，奚老师经常让他代表班里参加学校的演出和朗诵比赛。也正是有了奚老师的热情提携和鼓励，子冈既锻炼了胆量也发挥了个人才干，由此也得到了校长的器重和关注。
　　 这位校长姓陈，个头不高，三十来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话办事很有魄力。有一次子冈他们正在上课，教室窗外的山坡上突然窜出一帮孩子。他们趴在草丛间，架着一把木制的“机枪”对着子冈他们一个劲的大嚷大叫，吵得子冈他们无法上课。正在此时陈校长来了，他立即对那帮孩子大声呵斥：“你们搞什么鬼？都走开！不要影响上课！”说完就冲上山坡去驱赶他们，那帮孩子被陈校长的气势给镇住了，吓得一个个落荒而逃了
　　
　　 二
　　 奚老师人年轻但教学经验丰富她虽然担任班主任并主教语文，却对学生们的其它学科同样也很关注，还经常利用自习课辅导学生们学习其它科目知识。有次上自习课，奚老师夹着一本书走进教室笑嘻嘻地对着全班学生说：“大家喜欢听故事吗？”她话音刚落，这教室一下就像开锅似的沸腾起来啦，“喜欢！喜欢！”全班学生乐得放肆叫着，尤其是“铁老鼠”和“咧嘴”一帮人叫得最欢。
　　 一听奚老师说要讲故事，子冈高兴啦，他打小就喜欢听故事而且从妈妈那听了不少的鬼神故事，当然更喜欢听奚老师讲故事啦，于是也就跟着大伙一起高兴地喊叫起来。
　　 见同学们对听故事都这般有兴致，奚老师向大家摆着手说：“别吵！都别吵！大家既然要听故事就得安静下来啊，你们这么吵让我怎么讲啊？”听奚老师这一说，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她讲故事。
　　 奚老师把自己带来的那本书打开，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给大家一边读一边讲了起来。奚老师读的这本书名叫《我的一家》，是一位名叫陶承的老奶奶写的革命生涯回忆录，让子冈和全班同学听得如痴如醉。自打这次后，子冈和同学们反倒喜欢上自习课了。只要一上课，大家就盼着奚老师能讲故事。
　　 子冈除了最喜欢听奚老师讲的《我的一家》故事外，还喜欢听她读一本《千万不要忘记的故事》的书。子冈和同学们就是从这本书里描述的故事了解了旧社会劳动人民饱受地主恶霸剥削、压榨的历史，也对书里的故事刻骨铭心。说来也凑巧，过了一段时间他去书店闲逛时竟然还发现有这本书出售，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本书。
　　 奚老师见学生们挺喜欢听故事，于是就想在班里建立一个“图书室”。她把这一想法跟学生们说了，建议大家能将自己的图书捐献到班里共同阅览。全班学生原本就喜欢听故事，听说班里要办图书室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第二天一上学，各自都带着图书捐给了班里的图书室。
　　 子冈平素就好喜欢收集图书，他听奚老师说是班上要办图书室，当然比其他同学更高兴了，一次就挑选了四五本好看的图书捐到了班里。
　　 奚老师见到子冈捐的书，故意问他：“子冈，你一下捐这么多书，自己不看了吗？”
　　 “奚老师，我家里还有好多小人书，大家要是喜欢看，我还可以多捐几本的！”
　　 奚老师笑着说：“你捐几本他捐几本，这一下不就凑多了么？”
　　 一下收集到这么多图书，可着实把奚老师忙得够呛，于是她就让子冈在下课时帮着把这些书统一编上号并排挂在墙上，而且还推荐子冈作义务图书管理员。子冈尽管下课忙得不亦乐乎，但很心甘情愿。他觉得奚老师让自己当这个管理员是一种信任。
　　 奚老师对声乐很爱好，她会吹口琴，有时还利用自习课教学生们一起唱歌。有一次奚老师教学生们唱了一首这样的歌:“爷爷跑胡子翘，奶奶跑哈哈笑，姐姐跑像飞鸟，弟弟跑跌倒了。你要问他们为啥跑？为啥跑？东方红的拖拉机开来了……”这首简约、诙谐和朴实的歌谣直至很多年后，子冈仍然还会哼唱。
　　 “文革”前不久，学校专门组织学生观看了一部名叫《烈火中永生》的电影。同学们对影片中许云峰和江雪琴等共产党人的可歌可泣事迹感触特别深刻。奚老师为了加深对影片的主题认识，特意安排大家写观后感。子冈最初从父亲那得知《烈火中永生》是根据小说《红岩》改编的电影。当影片在县城才放映时，父亲就带着他去影院先睹为快。子冈再次与同学们一起观看影片后，感受也会比其他人强烈，观后感自然也比其他同学写得深刻。
　　 放学后，子冈将自己写好的观后感打算去交给奚老师。可走到她房间门旁时，却见她一边用抹布擦煤油灯罩一边在轻轻地哼着歌剧《江姐》中插曲《红梅赞》的歌曲。不知是听奚老师的歌声入了迷，还是怕搅乱她的歌声，子冈竟然站在门口好一阵没敢进屋，直到奚老师发现他时才敢进屋。他将自己写的观后感交给奚老师离开了，下楼时还听奚老师意犹未尽地哼着《红梅赞》那首歌曲。
　　 子冈对文娱的爱好，固然受到了奚老师感染和熏陶，但父亲对他的影响更大。
　　 他的父亲多才多艺，吹拉弹唱、写写画画都很在行。子冈小时对父亲的才艺耳濡目染，对书画和文娱也很爱好。上学读书后，他的这些艺术特长和爱好逐渐展示了出来，自然也受到了奚老师的偏爱和器重。她经常让子冈参加班里和学校的文娱活动，既激发了子冈爱好文娱的兴趣，也锻炼了他的才干。打那以后，子冈也就成了班里和学校的文艺骨干。
　　
　　 三
　　 子冈最初读书的校舍不是正规的校址，他在那上了一段学后，便随班迁至县里办的一所“红专学校”去上课。这里是县教育部门临时创办的一所成人教点，白天是子冈和学生们的教室，晚上是成人学习的课堂。成人教舍的课桌比较高大，这让子冈他们在这里上课显得格外吃力。奚老师在此还担任了夜校的兼职教员，一天到晚还挺忙的。
　　 子冈他们转到这里上课正值暑期，学校规定学生们必须中午要到校午休。奚老师一到午休时间就会准时点名，然后自己一直会坐在讲台上监视学生们午休，有时还会轻轻地在他们身旁来回踱步。
　　 趴在高桌子上午休可把子冈他们给害苦了。不睡还不行，绝对会挨奚老师的批评；要睡又不得劲，简直是活受罪。一到午休时间，有的学生借故溜号，有的学生即便到校也是趴在桌上装睡，甚至有的还偷偷在桌下翻看小人书消磨时间。当然也有犯困的学生，此刻他们倒不在乎桌子得不得劲，只要一到午休时刻，趴在桌上立马会鼾然大睡。
　　 子冈素来无午睡习惯，趴桌上与其是午睡，倒不如说是在受煎熬。无奈他就想了个招，每逢午休时就趴在桌上装睡而却偷偷躲在桌下画画。一旦发现奚老师走过来，他就赶紧将本子收好装作睡觉模样。可次数一多还是被奚老师发现了。
　　 奚老师见子冈不睡觉反倒偷偷在画画，便一把将子冈画画的本子没收了生气地问他：“你怎么不睡觉呢？”
　　 “我睡不着。”子冈见自己行为被奚老师发觉，有些不好意思地辩解。
　　 “别人都睡得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睡呢？”奚老师话语很严厉。
　　 “……这桌子太高，我不好睡“……”子冈见奚老师在生气，就编理由回道。
　　 奚老师望了子冈一会儿，转身说道：“你出来一下。”
　　 见奚老师让自己跟她出去，子冈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了，心想跟她出去，肯定是因为自己不午睡又偷偷画画要招致一顿批评了。
　　 奚老师把子冈带到外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轻轻说：“你既然在教室睡不着，就到我的房间去睡吧。”
　　 听奚老师这么一说，子冈倒是发愣了，心想全班还有那么多个睡不着的学生，为何单独让我去她房间午休呢？
　　 奚老师见子冈有些发愣，便笑着说；“去睡好啦，下午还要上课呢。”子岗见奚老师如此诚恳，恭敬不如从命，只好顺从地接过奚老师手中的钥匙到她房间去午休。
　　 子冈尽管平素也来过奚老师的房间，但到她房间午休难免还是有些拘谨。奚老师毕竟是一位未婚的年轻女性，她的卧室可是一间闺房啊。子冈轻轻上楼打开了奚老师卧室的房门，房间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子冈将门关上，犹豫了好一阵才敢躺在床上。此时他躺在床上甭说是想午休了，竟然连翻个身都不敢啦。打那天以后，子冈到学校午休再不敢偷着画画了，哪怕再睡不着也让自己撑过午休时刻，生怕奚老师再让他去她的房间午休。
　　 子冈在“红专学校”读书时，经常和同学们利用星期天去县城南郊的金鸡岭山下参加义务劳动。那里正在新建教舍，也是他们以后的新校址。这几栋校舍显然比他们现在就读的教室要好，感觉到比县一小的正规教舍都要好，可惜建成后校园四周没有围墙，甚至连室内的地面也坑洼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