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小兰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和她一起管理市图书馆阅览室的李大姐，同意叫那个拾废品的老人来阅览室看书看报纸。李大姐说，那个拾废品的瘦老头是借着看报纸的由子来阅览室休息，喝不要钱的白开水，再顺便捡读者丢弃到垃圾箱里的塑料瓶和废纸，然后拿到废品收购站去换钱。她很不喜欢这个老头。再说，一个富丽堂皇的市图书馆阅览室是求知者看书学习的地方，容留一个拾废品的老头，也太有碍观瞻了吧。
　　 沈小兰就和颜悦色温声柔气地做李大姐的工作说：大姐，你看那位老人，看书看报，看得多专注多认真哪。我观察他好些日子了。他看的书都是文学和文学理论方面的书，看的报纸都是几家最热门的报纸。中国青年报呀，南方周末呀，新京报呀，看得可专注入神了。
　　 李大姐却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那都是装样子，装给你看的。是怕你撵他，不叫他在这捡破烂。白喝热开水！
　　 李大姐虽然嘴上这么说，倒也没有真驳沈小兰的面子，没有再往外撵那个拾废品的老头。那个瘦瘦细高个子的老人才得以能够每天都到阅览室来安安静静地看书看报。临走的时候，一定会把走廊垃圾筒里的塑料瓶和废纸，一个不拉地全划拉进他随身带着的一个塑料袋子里，然后把装得鼓鼓的塑料袋，往肩膀上一背，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图书馆大门。
　　 望着老人远去的身影，沈小兰总会忍不住联想起自己的父亲，自从老人到阅览室来看书看报，她每每与老人的目光相遇，都会感受到老人的目光跟父亲的目光一样，是那样慈祥善良、和譪可亲。父亲也有一双这样慈善朴实的眼睛，也常常身背一只塑料袋，爬到家乡村子外面的小东山的石砬子上去采药材，然后把采回来的药材卖给到山里来专门收购药材的商人，换些现钱，用来给她交学费。自从父亲采药从山崖上掉下来，送到乡医院没能抢救过来，家里就像塌了天。爷爷奶奶都老了，家里的全部重担就全都压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弟弟还小，沈小兰不能再念书了，就跟着几个小伙伴上山里去采野核桃，再跟小伙伴们爬三座山，跋涉几十里山路，赶到红旗水库的一个小火车站，向经过小火车站几趟列车上的客人兜售她们小竹篮里的山核桃。运气好的话，小竹篮里的山核桃全卖光，能挣上二三十块钱。女孩们就会乐得蹦高。要是赶上天太黑太晚了，女孩子们就会在大山里的一个山洞子里，疙就在干草堆上过一夜，第二天早晨再往回赶。
　　 书念不成了，曾经的那些美好憧憬美丽梦想，只能化做泡影，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年年考试都考学年第一名的沈小兰不知偷偷流过多少眼泪，老师和校长也为她不能继续学习而深深婉惜。正是这时候，一位姓吴叫吴名的先生，给校长写来了一封信，说他从报纸上看到一位记者写的几个小女孩翻山越岭到小火车站卖山核桃的报导，说其中有一个叫沈小兰的女孩，因为父亲不幸去世不得不辍学，这位吴先生表示，他愿意资助这个小女孩继续学习，一直到她上大学。并且随信寄来三千元钱。说他每个月都会给沈小兰寄来生活费，高中和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全由他负责。
　　 沈小兰以全地区高考成绩第三名的高分，考入省城重点大学的图书馆系，一毕业就以优异成绩被市图书馆抢先录用，成为一名馆员。
　　 然而，几年来，尽管沈小兰一天都没忘记，要寻找到那位资助他的吴名先生，却始终未能如愿。她知道，给她寄钱的吴先生，用的一定是化名，地址也不是真实的地址。是有意不叫她找到他的。沈小兰却一直为不能当面向那位好心人说一声谢谢深感遗憾。也是她心中未能解开的一个最大的结。
　　
　　 二
　　 齐小云一连几天夜里，似乎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疯狂地向村外的小河边跑去，要不是班主任追过来，她真能一头扎进河里，顺着河水飘走，小命从此永远消失，永远从这个家、这个村、这个世界上消失…..
　　 从小就喜欢读书的齐小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梦想将来能上大学，跳出农村这个穷窝窝，飞向城市，飞向美好的新生活，所以，她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初中毕业要考高中了，齐小云心里更有把握，每次模拟考试她都是高分，即使乡中学升到城里高中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相信自己也会考中的。上了高中，再考大学，她一定会实现自己美好梦想的。
　　 可是，在乡化肥厂打工的爹，扛麻袋扭了腰，干不了重活，只能夜里打更，挣的钱就少得多得多了，靠娘种庄稼也卖不出多少钱，还要给爷爷奶奶抓药，经济上就更拮据了。她和双胞胎的哥哥，今年都要考高中，爹就说一个丫头片子，念了中学就够了，早晚得嫁人，是人家的人，上什么高中？你哥哥的学费和生活费，家里还不知怎么湊呢？趁早下地帮你娘干活，将来找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女孩子家念啥念？
　　 上不了高中，自然也上不了大学，她从小的大学梦就成了泡影，她也得像村里那些女孩子一样，将来也嫁个农民，当个农妇，一辈子窝在穷山沟里，永无出头之日。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好……
　　 哭红了眼睛，哭干了眼泪，也哭不转爹妈的心。娘说：丫头呀。人的命是上天定的，命里有八斗，你挣不来一升。生在农村的女娃，就是这个命呀。供你哥一个，咱都得东挪西借，拉饥荒啊！家里哪还能供得起两个学生。娃呀，咱得认命啊！
　　 不甘认命的女娃齐小云，觉得自己没有活路可走了，可是，却突然看见班主任老师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追过来。班主任老师告诉她，城里有一个叫吴名的好心人，给学校写来一封信，说他愿意资助一个穷困的女孩继续求学，如果这个女孩能考上大学，他一直资助到她大学毕业，期间的学费生活费，他也全负责到底。学校把齐小云的情况，回信告诉了吴名先生，吴名先生随信寄来三千元钱，作为齐小云上高中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如不够，他还可以随时补寄，保证齐小云顺利把高中念完，如果齐小云能考上大学，他继续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齐小云大学毕业…….
　　 没等班主任老师说完，齐小云眼眶里的泪水，就哗哗流淌了下来，她一头扑进老师怀里，竟熬熬大哭起来……
　　 上了大学以后，齐小云一直声称自己是孤儿，没有爹妈，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也从不和家里联系，也没回过一趟家，爷爷奶奶先后去世，她也没回去，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深深的怨恨。毕业被招聘到华强集团作文书，她的简历也是说她是个孤儿，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作了董事长秘书，又被董事长的小儿子看中，撞进了豪门，没几年，又被任命为集团总裁助理，成了上流社会中的女强人，人们就传说一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女孩，能做到今天这样辉煌，真称得上是一个奇女子。丈夫和家里人也一直都认为她是孤儿，世上已没有任何亲人，她自然也不敢改口，也不敢透露自己真实的身分，也就彻底和家里和父母亲断绝了关系。
　　 然而，齐小云却没有忘记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好心人吴名先生，她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叫吴名的人，要不是那个叫吴名的先生，资助她上大学，她齐小云不会有今天，是那位吴先生，改变了她人生的命运，是她今生今世最大的恩人。她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好好地报答他。
　　 成了开宝马住豪宅富婆的齐小云，一直不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却一直未能找到吴名其人，一直是她心中一大憾事。
　　 开着宝马车急着赶路的齐小云，发现自己因为回想往事在溜号，赶紧拉回思续，让自己集中精力开车，却忽然发现马路中间，正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右手拄着一支拐棍，左手提着一个小竹篮，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过马路。这是一条还没有来得及安信号灯的新建的街道，来往的车辆，都尽可能抢道而行。齐小云因为急着要去参加老公宴请市建委办公室一位副主任的宴会，更想能快点通过这条街道。可是那个瘸腿的老太太好像专门要挡她的路，总是不紧不慢地蹒跚着在她车头前晃悠。齐小云急得恨恨地咕哝了一句：这个瘸腿的老太太，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出来瞎溜跶啥？真烦死人！
　　 齐小云的话音未落，却忽然发现那个瘸腿老太太被自己的车尾刮了一下，噗哧一下跌倒在了地上。爬了几爬也没能爬起来。齐小云停住车。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下车去掺扶那个瘸腿老太，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别多事，别叫那老太太讹上。心里这样想着，并没有动，脚底下一踩油门，车子哧地一声穿行而过。她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得赶快赶路，这可是一次很重要的宴请，她不能迟到，不能叫副主任等她，她得先在副主任到达之前就赶到酒店。齐小云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却一眼从倒视镜里瞥见一个脑后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人，从人行道上急急地跑过来，弯腰掺扶起老太，又把老太太手里提着的竹篮挎到自己胳膊上，掺扶着老太太，一步一步向对面的人行道走去。
　　 齐小云吐了一口气，又用力一踩油门，宝马车沿着城市新建成的一条宽阔马路飞驰而去。
　　
　　 三
　　 沈小兰掺扶着瘸腿老太太，走到人行道上，关切地问；大娘，我看你刚才跌了一跤，摔没摔着哪儿？用不用上医院去看看？
　　 不用，不用，不用！老太太连连摇头，感谢地说，谢谢你，姑娘。我没事的。
　　 沈小兰见竹篮里装着好象是从哪捡来的菜帮子和几棵小葱，就问：大娘，你是去市场买菜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老太太又摇了摇头，惨淡着声音说：没什么人了，就剩下我孤老婆子一个人了。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沈小兰知道自己的问话触动了老人的伤心处，不敢再往下问，就说；大娘，我们单位就在这附近，以后家里有啥事，我帮你做吧。
　　 从这天以后，沈小兰中午或下班以后，每天都要到老太太家去一趟。帮助收拾屋子，洗洗涮涮，承担起了许多老人做不了的家务活。有一回沈小兰发现，在李老太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双小鞋，好象是一二岁孩子穿的那种自家做的小鞋，鞋尖上用红丝线绣着一朵梅花，那梅花绣得栩栩如生。李老太说那是孩子小时候，她给做的小鞋，只是沈小兰不明白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这双小鞋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李老太对沈小兰一再表示感谢，沈小兰说不用，说她当年上不起大学，是一位姓吴的好心人无私地帮助了她，她才能有今天。她至今没能找到那位好心人，她能为大娘做点事情，学习那位好心人助人为乐的精神，也算是她向那位好心人报答的一种方式了。
　　 沈小兰讲着这些事的时候，发现李老太的脸上有点变颜变色，嘴角不自禁地抽搐几了几下，眼神里似乎有一种很凄然的东西在闪动。只是沈小兰没注意到这些，只觉得老人是受感动了，才有这种表情。就继续对老人述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她觉得自己每做一件好事，比如她也会从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里拿出一些钱，资助几个像她一样贫困山区的女孩，帮助她们完成学业，觉得这也是对恩人的回报和报答。那位吴名先生知道了，也会支持她，赞赏她的。她能有机会帮助大娘做点事，对她的心灵也是一种慰籍。
　　 而令沈小兰有些惊讶的是，她进入中国银行的大门去汇款，却碰见那个拾废品的老人，正从银行里出来，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小纸片，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看那小纸片。沈小兰一眼就看出，那老人手里拿着的小纸片，应该是汇款的凭证收条。更是好生奇怪，这老人也是来银行汇款的？他是给什么人汇款？是给他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是正在上学的，还是已经工作的？他一个拾废品的老头，好像连正经工作都没有，靠捡破烂维持生活，手里能有几个钱？还要给小辈人寄钱？恐怕都是自己省吃俭用，从嘴里节省下来的钱吧？这个老人多不容易呀！
　　 然而，更令沈小兰惊诧的是，这天她下班，顺便到菜市场买了几棵新鲜大白菜，给老太太送来，免得她再去捡烂菜帮子，一进门，却碰上了那个拾废品的老人，那个拾废品的老人，正把一袋大米从肩上放下来，放到地角上，一边说；老嫂子，你别再吃那些捡回来的陈大米了，那些大米有些都发霉了，会吃坏肚子的。这袋米够你吃些日子了，吃完了我再送来。是不是这些日子，老病又犯了？我这儿有医保卡，不用等你儿子那个医保卡了，明天我领你上医院好好去检查检查。
　　 不不不！不用！老太太连连摆手，我没事的，老病了，挺挺就过去了。
　　 沈小兰一下子愣在门口了，怎么这个拾废品的老头也在这儿？这个老太太有儿子？为什么没见过她儿子？
　　 这时那个拾废品的老头也看见了沈小兰，见她脸上一脸疑云，就笑着主动跟她搭话说：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这些天一直在帮助李老太，这位大嫂命也挺苦。老伴在一家化工厂做，得了病，本来是要上城里来看病的，住了几天院，儿子家里那边就闹翻了天，儿媳说家里的钱，是给她的儿子攒着准备将来出国留学用的，不能用在住院费上，农村老人又没医保，儿媳妇闹着要离婚，老人一股火，说啥不住院了，病也不治了，没几天人就过去了。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在这儿了。这间小仓房，是他们租的，儿媳妇说他们家就只两个屋，一个屋子是给孩子学习用的，老太太不能搬过去，儿子工资的钱，都攥在媳妇手里，也没法帮助老妈，老妈也怕儿子离婚，就不叫儿子来，自己一个人苦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