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清明节,下雨,没事,躺在沙发上看手机。“滴”的声响,有新的信息。点开微信,是“大同湖笔会群”上的。再点击,是洪湖小说作家老周发的水滴筹。细看,的确揪心。患者一中年女性,姓赵,老李的故乡人,农民,十年前一场车祸,不仅夺去了她的丈夫还夺去她一条手臂,如今在武汉帮人照看门房,靠月薪二千元供养两位子女读书,生活虽艰难但还能凑合,某日胸疼,去医院检查,不料却查出肺癌晚期。儿女坚持动手术,问医生说至少得二十万吧?他们二万元都没有呢!
老周爱好底层写作,为底层人代言,为底层人鼓与呼。这特服合我的个性,去年在大同湖的笔会,与老李同住在宾馆的二人间,交流颇多,都有相见恨晚之意,成了好朋友是自然的事。
好朋友在群里发起“水滴筹”,我岂有不响应之理?
妻也躺在沙发上,看韩剧。其间丢出话来,说大同湖恁远,几百里吧?赵女人我们又不认识。显然是不爱搭理,继续看韩剧。要知道俺老刘有“妻管严”,妻说东俺不能向西,否则后果严重。正思量着,偷偷发个二十块钱吧,又不多。妻按停韩剧,一脸哀愁。这也特么悲摧的,一女人,这命运,啧啧!老刘,你就发个五十元啊。
我转忧为喜,立马照办。
刚办完,突然手机又是一声“嘀”,本县作家群的,胡主席发起的“水滴筹”。点开看看,是更为悲摧的人,姓钱,也是女人。钱女人骑摩托去县城,上黄金口大桥,不料一酒鬼开辆破三轮横冲过来,不仅将钱女士撞飞,还令桥上阻拦生生切断了她一条腿。群里发了视频,钱女士半身在桥面半身在桥礅上,被摩托压着,血流一地,一条裸露的腿孤躺在远处,像街上服装店里假人的腿,白森森的。我忙喊妻过来看,多么血惺的场景。妻不忍细看,摘下眼镜骂娘,狗日的开三轮的该千刀万剐。妻连忙问该没死吧?我将消息读给她听。钱女士命大,被救护车拖到县中医院抢救,基本脱离危险,但后续治疗费用昂贵,保守估计二十万。肇事者一穷光蛋,杀了也只有一滩血,被交警抓去,一副垂头丧气任剐任杀的神情,要想他对受害人负责只能说有心无力。
命苦,妻连说真是命苦,惨遭车祸还遇不着有钱人。
我试探着问捐多少?本镇人,又特么凄惨。那只白腿子孤零零地躺在路面,谁看不心酸?妻“唉”叹一声,说捐个一百。不忘又骂了一阵开三轮的,家里又没失火?
看了一阵手机,头昏沉沉的,窗外纷纷细雨,窝在屋里甚觉无趣。突然想起正在镇卫生院住院的堂嫂,何不与妻去看看?前天在街上遇着堂哥,听说了一直没时间去。
堂嫂重病是年前的事。肝癌,直肠癌,宫颈癌,癌得一砣炭了。去荆州化疗,开刀,在乡村的家里休养。又开始腹痛。堂哥带她到县城人民医院,开了住院单,上到住院的科室,发现人满为患,走廊里都摆满了病床,根本住不进去。转到县中医院,也大同小异。不得已才回到镇卫生院。反正是打针吃药挂液体,解决不了多大的问题。不理解的是县城两大医院,都是新修的,那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场地浩大,楼群高耸,竟然还是不够用?
爬到镇卫生院的住院部,二层,想不到二十多间病房全部爆满。卫生院为解燃眉,长条的走廊里添置了好几十把皮制靠椅,依墙一字排开。此时靠椅上坐无虚席,病人的头上无一例外悬挂着输液瓶,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忙得不可开交。据说卫生院向上面打了报告,准备重修住院大楼,扩址拔高增容。
堂嫂在走廊里,虚弱地斜躺在靠椅上。我和妻尽力宽她的心,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心态好就好人都是自己吓自己好人吓成病人云云。堂嫂无奈地笑着,说我什么也不想呢,活一天算一天。
闲扯之后,我向妻努努嘴,妻明白意思,从手提包里捻出两百元,按在堂嫂的衣袋里。我说不要推推搡搡的,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你自己去买。
说谈之后,准备下楼回家,发现几米开外有个熟悉的面孔。
哟,孙书记,也在这输液?病了?
堂哥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轻声说,肺癌!
我的心猛地一紧。好端端的人呀!肺癌了!多威风的人。我在村里教民办时他当着村支书,经常在一起玩儿呢,也经常在一起吃饭。他从不饮酒,但好一口烟,吞云吐雾的,时常咳嗽不止,一手捏着咽喉使劲地扭动,像要将咽喉扭断似的。
这个关系,孙书记住院,毫无疑问给了他两百元。
住院二楼有东西两个楼梯,看了孙书记,离东边楼梯近了。我们沿着满是病人的走廊向东边走。又是一个熟人,老李,高中时的同学,曾同桌一年,在学校饿肚子的时候主动借给我两斤饭票。细聊,得知他一直在家种地,喂一口小渔池。五十多岁了,不中用了,三高还有糖尿病,中过一次风,不是太严重。现在主治糖尿病。
当然得给钱,不要也得给,推三阻四只是个程序。同学咧,不给面子落不下。又是两百元。
妻拉着我的手往回走,说就下西楼梯吧,走东边人多,难得挤。我明白妻的意思,到东边楼梯还有一段距离,又遇到熟悉的病人呢?
下了楼,我们小跑着回家,小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