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一碗牛肉面
每到一个城市出差或是求学,我总喜欢到当地的小吃街逛逛。其实我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我只是想吃一碗面,吃出记忆中那种醇醇香香充斥着辛辛麻辣味道的牛肉面滋味。
记得看过温瑞安的一本武侠小说,书名早已淡漠了,唯书中的一个标题力拔山兮牛肉面,记忆颇深。生活中真有力拔山兮牛肉面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对于这种哗众取宠标新立异的提法,硬是把史上西楚霸王力拔山兮的雄迈气魄套上生活中一碗平常的牛肉面,从而从中推理出一种本质的逻辑,给文章的内容泛上一层所谓诗意的轻喟,固然有其轻佻不合理的一面;但或许在我的心灵深处。一碗牛肉面真有一种力拔山兮的气魄,把我内心深处蜇伏多年的伤忆,连根而拔。力拔山兮!一碗牛肉面本质上是一个根源,万涓成水,记忆中的点点滴滴细流从深处漫来,化成氤氲升腾的香味。
南方的面条糯软,入口欲烂,层次感不强,吃不出面的本质。而面的本质溯其根源,我也无从推考。北方人说山西的面好,嚼着有弹性,层次分明,而我却无从吃过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山西面。我印象最深的是四川的牛肉面:一碗晶莹剔透的面条上面漂着几根绿油油的菜叶,色彩对比分明,再用卤得熟如其分的牛肉汁一泼,红红的是川椒、涩涩的是椒麻,闻之令人垂涎欲滴。外地人初尝之下先是有种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麻辣实在难入口;等吃得入港,渐渐转入为伊销得人憔悴;未几,一碗面已毕,满口的麻辣香环绕不去,惆怅便慢慢的弥升开来,蓦然回首处那人却在灯火斓珊处已是你的突然发现。很多年后,我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漂流,推溯本原就是为了找到这样一碗真正意义上的牛肉面,岁月推敲了许久,轻轻地在它上面冠上“青春”二字。是的,在我青春勃然绽放的年代,一碗牛肉面有其应有的深刻意义。
没人知道我欲发沉闷的原因。春日细雨淅淅的清晨;夏日晚霞弥漫的黄昏;秋日落叶纷飞的乡村野径;冬日暖阳氤氲的城市街衢。我愁眉苦脸地站在形形色色的面馆下。山西刀削面、兰州拉面、阳春面、沙县拌面、北京炸酱面。我象孩子般一样样的品尝过去。却吃不出记忆中那碗面的味道。心中迷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我悲哀的发现现实中的我与一碗牛肉面的再次邂逅,终究是如此的缥缈而没有约期。
成都是我人生中值得回味的一个城市,那年我孑然一身连同我的青春植根与她的土壤。我的那一帮老乡学兄热情地帮我安顿好行李后,便蜂拥着上街了,他们说要带我从一个简单的表面现象去认识这个城市的本质。他们说的很玄乎,我也将信将疑。我们徒步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在秋日天高云淡的天空下从容地挥洒青春的热情。行到无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雅落实到根本点是如何填饱饥肠漉漉的肚皮,最后他们揭明了这个简单的表层现象的谜底:一碗香喷喷辣乎乎的牛肉面,在百转千回中蓦然凸现。从这个恰如其分的时机,仿佛一下子使我领悟到城市的本质,从而淡化了原有对城市高而不可及的印象。这是我吃过的第一碗纯粹意义上的牛肉面,之所以标上“纯粹”二字,并不意味着我以前没吃过牛肉面,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与我消逝的青春有关。我们“哧哧溜溜”地吧拉着一碗碗面,力图吃出城市的优雅,吃出从容不迫,却吃出满脸红光,一派狼藉。我们笑着、叫着品味着年轻的感觉,心里头暖暖的。一碗牛肉面在彼时彼地见证了我们青春的友谊,它点燃了我们青葱年代贫困却高贵的友情,让我知道生命中曾经一同快乐悲伤过的一帮青年人。
而回到南方后,母亲因我底性怕热煮东西时便很少放辣椒,这也更激发我内心深处对那一碗辣辣的牛肉面的渴望。那日给成都的一位昔日好友打电话,好友在电话力邀我到成都游玩,我鬼使神差得问他到时候请我吃什么?他轻描淡写的说,您老人家打驾光临,下馆子呗!我跟他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记忆中一碗牛肉面的味道,朋友先是一楞,而后大笑,严肃得说:属于我们的牛肉面时代已经过去,时代在与时俱进,我们也要与时俱进。我忽然间有些惆怅却也有些欣喜,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吃上一碗记忆中的牛肉面,只是不知那时会不会吃出曾经的一份驿动的感觉。
那碗牛肉面一直停留在记忆的深处,也许我在找到它的同时也失去了它,或许它根本便是我青春时代情绪的一种折射,在一个时代结束后便永远只成为怀念的一种见证,根本无从寻找,便如涟漪与湖面,但我毕竟记住了它。在我居住的这座小城,人们行色匆匆,挣着一种生计,但在每个意兴斓珊的深夜,他们是否想起了生命中最初的一段旧日时光?怀念过去并不意味着颓废,生命的流水总是向前奔腾,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