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远死了，下雪天死在了村外的土坡上。
　　 “这个老头子，三更半夜的，跑哪里去了呢？”老伴柳枝发现老陈不在身边，是在凌晨的三四点。
　　 自从前一个月和村里的王猫子在棋牌馆怄了气，陈大远就变得神经兮兮，看什么都不满意，看谁都不顺眼。有时候一个人不言不语跑到村外，回家后自言自语地说：“他娘的，这几个熊小子，招呼都不打，在野地里支了桌子打麻将，哼！”
　　 柳枝知道他是在说胡话，所以也没大在意，拿起笤帚，把粘在陈大远身上的树叶子、草棍子、小沙子清理干净后，两人便不声不响地开始吃饭。
　　 陈大远住的这个地方叫陈家庄，村子不大，也就千儿八百口子人。这处宅子是他前十几年就盖好的，想着就是退休以后回来住，享享清闲。
　　 陈大远二十出头从农校毕业后，一直在乡镇工作，不到四十岁就做了乡长，一直干到退休。与他共过事的人都说老陈不贪不占，不抽烟少喝酒，还算是一个好官。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打麻将，兴致来了，经常一玩就是一通宵。
　　 后瓦乡是陈大远任乡长时间最长的地方，乡政府的后院，与厨房紧邻的一间屋子，挂着老干部活动室的牌子，其实就是下属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麻将室。
　　 那时候，陈乡长一家都在乡里住，手头的工作忙完了，晚饭也吃过了，乡办主任、副乡长、人武部、工商所、税务所、卫生院的大小领导便不约而同地到了活动室，四个人凑齐了，便开始搓牌。陈大远为大家定了规矩，只许娱乐，不得赌博。
　　 陈大远喜欢这种气氛，说说笑笑中既融洽了同事间的关系，也活跃了枯燥无味的业余生活。来得早的人坐在桌子上眉飞色舞地红中发财打牌，来得晚了的，只能站在一旁观战。有时候，看牌的比打牌的还要忙，瞅了西家看东家，急着给陈乡长通风报信。
　　 玩到最后，赢家总是陈大远。按照老规矩，大伙嘻嘻哈哈地让输了的人去对面的商店买糖果瓜子、水果饮料，有吃有喝、红火热闹。
　　 退休后的陈大远回到了陈家庄，白天没有了过去的前呼后拥，晚上也没有了那种吆五喝六的麻将响声，老乡长感到很寂寞。
　　 本家的陈三看着陈大远每天在大街上走来走去闲得无聊，也知道老陈的爱好，便悄悄地告诉他，后街的陈贵家暗中开了一家棋牌馆，赌头不大，每天玩的人很多。
　　 “您啊，去看看，过过手瘾。不然，现在就走，我带您去？”陈三对陈大远说。
　　 老乡长有点犹豫，但终究没有经住诱惑，半推半就地跟着陈三去了棋牌馆。
　　 说是棋牌馆，其实就是三张简易的麻将桌。陈大远被陈三拉进门的时候，所有的桌子上已经全坐满了人，一圈一圈的人把屋子挤得满满的，劣质烟叶和汗臭味熏得老乡长有点闭气。
　　 “陈乡长光临，稀客，稀客啊！狗子，把位子让给乡长，倒水去。”不由分说，陈大远被热情的陈贵推到了麻将桌上。
　　 陈大远的手气不好不坏，玩到晚上九点钟回家，掏出零零整整的钞票一过数，输赢也就是几十元。
　　 这一晚上，老陈睡得很踏实。
　　 以后的日子里，不论刮风下雨，陈大远每天都会到陈贵的棋牌馆过过麻将瘾。
　　 如果不是因为和王猫子怄气，他的生活也许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那天中午城里上班的女儿女婿一家来看陈家庄他们老两口，柳枝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好饭。陈大远高兴，破天荒地陪女婿饮了几小杯白酒。当时感觉头有点晕乎，他也没在意，午休过后，便像往常一样到了棋牌馆。
　　 几圈牌过后，老乡长已经把一张大红版的票子输了个尽光。时来运转，总算叫了一把一条龙胡八饼子的好口，却鬼使神差地把摸到手的八饼子扔在了海心。等老陈反应过来，想把打出去的八饼子拿回来叫胡时，下家王猫子却不干了。
　　 “打了一辈子麻将，还没听说过牌落地再拿回来的理。当了几十年乡长，是谁教育出这样的干部？”
　　 “你，你……”王猫子的话说得没深没浅，陈大远听后，老脸顿时变得酱红，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上来。
　　 “你什么你，一辈子贪了国家多少黑钱，输几个小钱就心疼肺疼了？哼……”
　　 如果没有王猫子这几句话，陈大远也不会当时就昏倒，如果没有这件事发生，陈大远也不会在后来变得疯疯癫癫。
　　 陈大远被陈贵搀扶着回家后便病了，高烧不退，卧床不起，嘴里说着胡话。输液打针折腾了七八天，总算好了之后，老乡长再也没有迈进棋牌馆一步。
　　 柳枝边在脑子里想着这些过往的事，边摸索着开了灯，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白茫茫的雪铺满了院子。借着灯光，看见院门大开着，一串没有完全被雪花覆盖了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外面。
　　 “这老头子，棉衣棉裤都没穿，能到哪里呢，怎么办，怎么办？”柳枝慌了，不顾一切地叫喊着，敲开了左邻右舍的大门。
　　 只穿一身睡衣睡裤的陈大远蜷曲着身子躺在了村外的土坡上，摸摸心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