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缺柴的岁月(散文)
提起找柴,我禁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说“找柴”而不说“砍柴”,告诉你吧,因为“找柴”不像“砍柴”那样直奔主题,那样单调,而是先要像狩猎一样漫无目的地寻觅,再选择恰当的手段或割、或砍、或剔、或削、或挖。内容无比丰富。
五岁那年,不少同龄的孩子可能还在母亲怀里撒娇,而我,却开始了找柴生涯。
我们找柴极少单线行动,人少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人多时队伍庞大,有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浩浩荡荡的,一天可把一座山像剃头一样割得精光。
我们把柴分为四类:第一类当然是上好的柴块。就是把青冈、白杨、麻柳、岩林、茶果等树或者圪蔸劈成块状,俗称柴花子。谁背一回柴块路过,准会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和赞叹的声音。这类柴大都放在炕子上方长期享受烟熏,人们像生鸡蛋一样顾惜,平时是难得取一块来烧的,只有在杀年猪烧水、煮甜酒、煮酱豆、过年过节、婚丧嫁娶这些既费柴又需要赶时的场合才烧。第二类是树枝柴苗。平常剔的树枝,割的柴苗捆成小捆立在房前屋后晾晒,待应急时才抱来烧。第三类是茅草、马耳杆、包谷杆、油菜杆、高粱秸和刺。收了庄稼后要赶紧把地理的庄稼杆、田边土角的刺巴笼收拾干净,不然,别人可不怕麻烦。这类柴容易着火,但不熬长。灶内刚燃得亮堂堂的,煮饭的人才削一个红苕或在锅里铲了几下,火就熄了。第四类是谷草、谷桩和挖土抖的杂草。哪怕刚从土里抖的鱼鳅蒜、茅草根、水猪麻、苦蒿、白蒿、肥猪苗、叉叉苗等杂草,粘着大坨大坨的泥巴,只要多少晾晒蔫一点,就要背回家。倘若要等晒干,别人可要先下手了,你只有拉长嗓门去操他的祖宗八代的机会了。这类柴就是干了也难烧,需要其它柴引燃。
每天早晨,家家户户的灶堂里冒出滚滚浓烟,满屋弥漫。火时燃时熄,死火秋烟的。煮饭的人抱着吹火筒鼓起腮帮歪来歪去地吹,吹得火星四溅,熏得眼泪汪汪,满头扬尘,满脸锅烟墨,恰似净角出场。
饭像牛角一样难以熬熟,吃饭时间就天天晚点,早饭要挨到街上的场散,晚饭要等到鸭子生蛋。农村无法奢望一日三餐,捞两顿就不错了。我们早晨放牛割草或找柴,太阳爬上头顶,肚皮都贴紧脊梁骨了才回家,饭还没有熟。那时的饭的内容丰富,大米混合包谷面,红苕洋芋占一半,煮饭很费时间,为了不耽误学校的上课,我们只得空着肚子悻悻到校,待饭熟后母亲再送去。
与我一起成长的伙伴,大都饱一顿饿一顿的,营养严重不足,惨遭池鱼之害,一个个颈子拉得长长的,瘦得一条条老豇豆似的。
柴,是故乡人面临的头等大事。改革开放后,人们有土地种了,基本有饭吃了,娃儿争先恐后地生,猪儿一群一群的喂,人要吃熟的,猪也要吃熟的,每户都有专职找柴的人,
我们附近的山头牛羊天天光顾,凶猛地啃噬,放牛牧羊的大人或者小孩不但把又浅又嫩的黄荆棍、红籽刺、牛网刺、狗屎椒、猫抓刺割尽,还得把它们的圪蔸挖掉,大有铲草除根之势。除了猿猴都无法攀缘的悬崖上稀稀梳梳地长着几根碗口粗的岩柴外,其它地方一律似和尚的脑壳光秃秃的。悬崖让人生畏,但挡不住柴的诱惑,人们在岩下过多少次,就会对那几根碗口粗的岩柴垂涎多少次,就会叨念多少次。终于,几个合伙,用长绳子把人调下,费劲吃奶的力气把悬崖上的柴砍掉了,迎来了一片羡慕和嫉妒。我们对门一叫牛顺的人在悬崖边打圪蔸,下边过路的人无不替他提心吊胆,便告诫他不要冒险。他说:“最多就搭上性命,怕什么怕!”不料,脚下的圪蔸松动了他还不知,仍然挥着斧头使劲砍,突然,圪蔸根须断了,滚下岩来,他也顺势悬崖上摔下,被岩中的一笼刺网住,人们用绳索才把他救了下来。后来,有人就给他编了几句顺口溜:“牛顺打圪蔸,舍得命来丢,圪蔸滚起叫,舍得命不要。”的确,那几年我们耳边不时传来打柴死的消息。但我们并不感到震惊,因为我们麻木的心理已经接受了这种死法。
芙蓉江十余里长的两岸都是我们找柴的势力范围,尽管不少悬崖峭壁,但比较安全,纵然不小心掉进碧波荡漾的江中也无非是受点儿惊吓,受点儿凉。寒冬腊月在江边砍柴或者挖圪蔸,倘若有汤包粗的一根柴或能劈出三五块柴花子的圪蔸掉进江中,我们毫不犹豫地剐下衣服,纵身跳进江中,钻它起来。
缺柴如此,我想你没有理由指责我们去偷柴了,因为我们总不至于吃生的吧。在离我们村寨北面十二三里远的募石坝,地势较高,人烟稀少,森林在“大办钢铁”的年代没有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每家或多或少都有一幅柴林,每当寒暑假,我们便进行疯狂的“北伐”。他们家家户户要派一人专门看护。我们的刀磨得雪亮。常常不待看护人发现,神出鬼没地潜进林里,就将汤碗粗的林木悄然削放倒,三下五除二剔了枝桠,扛着就跑。偷柴只要出了林,看护人是不会追的,因为我们人多势众,他怕吃亏,再说,还有不少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伺机下手呢。有一个吝啬的护柴老人,大家费尽口舌讨柴不成,索性解下他头上的帕子把他反手捆绑在树上,大砍一番。有的看护人长跪在地,伤心大哭哀求刀下留情,但是无法唤醒这群铁石心肠的魔鬼。那种凄楚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一幅又一幅的柴林就这样倒在了凶残的刀斧之下。
童年的记忆中,故乡升起的袅袅炊烟,没有一丝柔情,没有一丝浪漫,没有一丝温馨,有的只是莫名的躁动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