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四季的故事】糍粑里的年味(散文)
春渐暖,年渐远,但年的回味,却似乎还留在舌尖。
在咱中国人的传统节日里,年是最讲究的,也是最喜庆的。但在一样的喜庆和欢闹里,却又保留着各地不同的习俗和特色。
常听人说,年味越来越淡了。但其实,淡是淡在你成长的记忆里。在孩子们眼里,年味一直都一样浓。不信,你听听我们那地方一直流传的一首童谣,那童谣直从年腊月的二十三,数到大年的三十。
那童谣念:二十三,祭灶皇;二十四,杀年猪;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酿甜酒;二十七,杀阉鸡;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啥都有;年三十,尽管吃。
我想,在那童谣的唱念里、每天准备一项的诸多吃食中,那二十八的打糍粑,应该是我们那地方的一大特色了。
我原以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观念的改变,那原始而复杂的传统工艺,已不再为人传承。但我年前回家,仍然看到我勤劳而执着的乡邻们,用他们简单而粗制的传统工具,炮制他们依然难以忘怀的传统年味。
打糍粑,那是一项繁重而又费时的力气活。你先得准备糯米,自不必说。必须糯米,因为粳米或籼米,捣不烂,也没粘性,更没味道。然后你得将糯米提前一天倒进桶里用水泡了。第二天浸透了,便将糯米从桶里捞出来,倒进木甑里。然后将甑架在一口大锅里,掺上水(水仅须没住甑脚),放在火炉上蒸。你不能蒸得太熟,太熟了会渗进汽水,味道变淡。也不能蒸得太生,太生了便捣不烂,有米粒。火侯,必须把握好。
早些年,山里人日子紧巴,每年打下的糍粑不多,便常常三五户人家约好,共一口甑蒸了。中间的夹层,用粽衣隔了,一户户人家隔开。也省下些柴火。
但不管谁家的日子再怎么紧巴,那过年的糍粑是必须得打的。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家孩子过年时那一嘴口馋,更为了春节里有人家孩子上门拜年时的一点喜庆和打发。
于是每年过年前,有村里人家没有糯米的,便纷纷打听,向有糯米的人家借或者兑换。而我们家,每年过年打糍粑的糯米,几乎都是父亲上外公家借的。我家孩子多,仅靠父母挣工分养活。于是每年粮食短缺,父亲便都上外公家借。外公是个很积攒的人,一个人吃得很省,几乎每年都有余粮。这在那个年代,是并不多见的。而我,自小就没见过外婆。
打糍粑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我刚长力气时,也被父亲叫去打过几回糍粑,但总觉得使不上劲,也吃不消。
糯米蒸熟时,将糯米用瓢从甑里舀出来,倒进一个石舀里。我们管石舀叫粑筐。舀出来的糯米倒进粑筐后,便叫上两个有力气的壮汉子,俩人分别抡一粑锤。那粑锤硬木削制,两头粗中间细,比个头还高,中间细得刚够上两只手能握住。于是俩人抡了粑锤,分别站在粑筐两旁,一人一下的轮换着往粑筐里捣。捣烂了,糯米便成了饭团,然后抡起粑锤往饭团上砸。
据说,在更早些的年代里,当地人还一边砸着饭团,一边嘴里喊着号子,并哼起一段歌谣。一边砸,一边哼:“一锤锤在粑筐上呀,嗨杂;二锤下去粑粑糯呀,嗨杂;三锤下去饭团香呀,嗨杂;四锤下去粑起筐呀,嗨杂……”于是哼完了,俩人就相互搅着用粑锤把饭团从粑筐上搅出来,搁在一个临时用门页板搭起来的案板上。案板周围围满了人,但大多是妇女和小孩。她们都是来捏粑粑的。案板上撒着粉,为防粑粑粘在案板上。于是一人按相同大小把饭团一坨坨捏下来,捏成鸡蛋大小,其它人便按形状用力压,摁成一个又一个雪白的糯米糍粑。那场面,那热闹劲儿,整个就一个互助合作社。
全村三四十户人家,就一个粑筐。于是每年过年的前几天,那粑筐便常常从这家抬到那家。于是有人说起笑话,说这过年的粑筐,真是比天旱时的菩萨还抢手,常常让人抬着走。
那粑筐内圆外方,外面的下方是八方,而上面的口边上是四方,正好多出来四个角,为的就是好搬弄。糍粑打完了,便各自端了回自己家。
于是年前或年后,偶有人走动串个门的,那人便从家里捎出糍粑,一边拿了往火炉上烤,一边说着客气话:“你看你这要不是大过年的,哪有时间来我们家看看,今儿个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在家中坐坐,咱姐妹俩一起拉拉话。”说着,糍粑已经烤好,便拿了直往手里头塞。那撩人鼻孔的糯米香,让人闻了就不想拒绝。
当然,更有春节大拜年的,那孩子们从这家拜到那家,往人家门前扔一挂鞭炮,那人家便连忙迎出门,往口袋里塞两个糍粑。必须是两个,好事逢双。于是孩子们一个村子拜下来,口袋里便塞满了糍粑。于是孩子揣了一口袋糍粑拿回家,那父母见了就喜庆的笑笑。当然,别人家孩子拜上门来,他们也这样打发。
这些,都是早些年的事了,现在糍粑早换成了红包。我想,也许现在再不会有人打糍粑了。没想到,年前回家,看到邻里的嫂嫂婶子们,仍然有人在打糍粑。而我,早已没有了这份心思。我甚至不愿意去多看一眼。我怕她们会拽了我,让我替她们打糍粑。
过完了年,春节后要走,有邻里二嫂知道了便捎给我一挞糍粑,她对我说:“知道你过年前回来得匆忙,没有打下糍粑,这几个糍粑你就捎了,带回了广州吃吧。”
我推托说:“这糍粑太沉,我带在路上会不方便。”
她听了却对我说:“我知道广州啥都有卖,你不会在意这几个糍粑,但这是咱乡下自个儿打下的,纯手工、无污染、环保、原生态。”
她说完了就笑笑,我也笑笑。但我心里却在想,这“原生态”都用上了,我又还能说些什么呢?我自知推托不了,于是便收下了。
但临走时,我还是觉得太沉,没有把糍粑带走,留在了家里。这让我一直感到一种辜负和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