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祸福旦夕
　　 刘之华疯了一般地拉拽着主治医师，让他说清楚：哥哥是怎么死的？刚还好好的帮她擦泪，前天还领着他们全家去新开的“涮”吧涮羊肉。怎么就不行了？她挥拳跺脚声嘶力竭眼泪奔涌完全没有女孩子在那种场合应有的沉静。
　　 接到嫂子白惠慌张的变声变调的电话，说，“你哥吐血正在医院抢救。你快点过来。”刘之华和同事去乡下给一对新婚的青年男女拍化妆婚照，走了两天刚刚返回，看天色向晚，正想着先去影楼还是直接回家？对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不知情。她把相机往同事手里一推，拦了两辆出租车都有客，急得在马路中央又跳又叫，终于有空车“嚓”一声急刹在眼前，刘之华半个屁股才坐进去，车门尚未关好，就一个劲儿的催司机，“快，快，快！”……直奔医院急救室。斯时，刘之中已不再吐血，心跳呼吸都平稳了些。急救室门外一阵嚷嚷：“让开点，让开点。医生，快救命。”抬着的、背着的、扶着的……涌进一伙人，听说是两辆大车相撞，受伤的不止一人。医生让刘之中转到住院部观察。他有些不情愿，见妹妹刘之华带着一阵风进来忙拉她的手，说，“我没事了。我想回家。咱们回家。”
　　 “住院观察几天，保养一段才能回去。”医生安慰。医生的话就是圣旨。刘之华百分之百的信。众人七手八脚陪刘之中转到了住院部。躺在白床铺白被单一片白茫茫中，闻着令人恶心的来苏水味儿，刘之中有些预感不好。他抬起手掌抹去妹妹脸颊上没干透的泪珠叮嘱，“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听你嫂子的话。”
　　 “知道。哥不会有事。”刘之华苍白着脸点点头，刚才跑得太猛了突然觉得内急她夹着腿快步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又接了个电话。回到病房，看到哥哥又吐了口血……嫂子用洁白的纸巾揩拭，鲜红地，触目惊心地洇染开来……
　　 “医生，医生。”刘之华大叫。
　　 “威威……我……想威……”刘之中吃力的抬起眼。
　　 “小华，你给威威姥姥家打电话。让送过来。”嫂子白惠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别……别了。威威……小，会怕。”刘之中用力抓紧白惠的手，“我……拖累你了……对不起。那个男人……不错。我看……人还是……还是准的。你……还年轻。不要……委屈。威威……小华都交……交……你……”刘之中嘴唇在动，声音渐渐弱下去……
　　 刘之华狠命的揪着痛成一团的心，惊恐地看着哥哥大口、大口地吐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恶梦醒来，哥哥刘之中已撒手人寰……嫂子白惠坐在地上哭得凄惨绝望。嫂子是个美人。削肩，纤腰，鹿一样的腿，皮肤白晰细眉细眼……虽然瘦弱了些，可哭的时候更显得委婉动人楚楚可怜……刘之华脑袋木木，冷眼见一屋的医生护士都直着眼珠子看嫂子痛哭……心里像有针扎过，莫名的抽了一下。
　　 两年前，刘之中做过一次肺部切除癌细胞手术。多次电疗后，内脏血管什么的都异常脆弱了，不像一般人那样有韧性。刘之中是失血过多猝死。医生解释。
　　 刘之华不相信。手术预后良好。吃了深海鱼油等贵重补品，哥哥活得好好的。食欲好，吃什么都说香；能睡觉，坐着洗脚便打起了呼噜；精神状态也不错，出去拍照谁都看不出他得过大病。好端端如何就阴阳两隔了？哥哥的死一定是个阴谋。哥哥的死一定和嫂子白惠有关。
　　 白惠嫁给刘之中那天，刘之华就不喜欢这个嫂子。买几斤白薯要哥哥帮着拎。出去看亲友要哥哥陪着。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竟还有哥哥以外的男人和她来往。那男的去过“一眼万年”影楼几次，中等身材，相貌平常，只是头发特别乌黑生硬，有点自来卷，刘之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人造毛”。“人造毛”当着众人的面给白惠献殷勤，影楼的人私下嘀咕说人家是单相思？如果嫂子不和他眉来眼去，“人造毛”敢常来找她？这是刘之华最不能容忍的。还有，哥哥术后那段时间，身子不能动躺在床上多熬煎呀？烦躁了发发脾气吐吐怨言。嫂子不耐烦给他脸色看，还背过身去抹眼泪……人又没死，哭的什么？刘之华看不惯嫂子的矫情。觉得嫂子是嫌弃哥了。
　　 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白惠凄凄然地说，“全怪那个贼。是贼要了之中的命。吐血的那天，之中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家，住影楼。和一位客户约好，拍写真集。活儿要得急。之中白天拍外景，晚上剪接编辑。那天早晨起床，去附近的小吃店吃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也就二十几分钟的光景吧？回到影楼门前，一辆蓝色的面包车形迹可疑绝尘而去，他掏出钥匙开门，发现门没锁。进去一看便傻眼了……多功能摄像机、数码像机、还有为客户保存的光盘……都被洗劫一空，价值数万呢。贼一定没跑远，之中拨腿就追……他上学时是篮球运动员。跑得快。当兵那两年每天跑早操。以为能追过汽车？也不想自己是动过刀子的人。结果贼没追到，之中又气又急又累之下吐了血。如果情绪平和，没有意外刺激，他不会突然离去。”白惠在亲朋好友面前几次三番叙述刘之中出事前的情景，说得泪水涟涟……一串串泪珠溢出眼眶“叭嗒、叭嗒”从脸上滚到下巴，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一个悲剧女主角在台上演独幕戏，观众除了同情帮不上什么。
　　 “那就报案抓贼，把他千刀万剐。别假惺惺。”刘之华手握成拳狠狠地说。因为手指甲太长，拳握得太紧掌心都生疼了，她想：这贼早不偷晚不偷，那一会儿功夫便偷，而且故意让哥哥发现了背影……说不定就是事先安排好的。
　　
　　 二、猝死之谜
　　 北城公安局座落在旧街的繁华地带，比邻幼儿园和北城宾馆。斜对面是电信公司。往前走几步是个不大的休闲广场，彼刻因为离下班时间不远，快近黄昏了，小贩们陆陆续续在广场支起了摊子：煎饼、水煮串、凉粉面皮糖葫芦……卖什么的都有。公安机关在如此环境中工作少了些威严，多了些亲近。一阶阶踏上那些并不高却相对徒的台阶时，刘之华有些莫名的心存异样，那感觉就像去拜见一位从未谋过面的大人物，求人家为自己出面，却完全不知对方的秉性、习惯等等，因为心里没底而感觉慌慌……
　　 严弥是个大人物，不错。近年来，北城所有比较复杂的案件都有他直接或间接的参与。刘之华跟着哥哥给他拍过英模照片，他那张着墨蓝色警服，长眉毛，表情肃穆的相片真人一般大小摆在街上的灯箱中，不知他记得不？
　　 刘之华6岁那年没有了母亲。父亲脾气不好，嗜酒成酗。喝多了酒就钻在不知哪个僻静的角落昏睡得跟死猪一样。比刘之华大10岁的哥哥很疼爱妹妹。惯着她让着她。父亲肝癌去世那年，刘之华还没有高中毕业，是哥哥鼓励她完成的学业。没考上大学，哥哥也不责怪。送她出去学习摄影技术，回来在他自己开的影楼独挡一面。兄妹俩的感情非同一般。刘之中的猝然离去让妹妹觉得这是个阴谋……怎么会呢？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哥哥好的人了。他总是想着别人，开着影楼，同学朋友去拍照，哥哥从来不收他们一分钱；他们家住的小区有个看门房的孤身老头，哥哥总是把自己穿小了嫌瘦的衣服给他。冬天，下了雪，刘之中总要起早去扫雪，厚厚的积雪中，他挥动着铁锹，一下接一下不惜力的背影……小区好多人都见过，谁都说他是淳朴善良的好人。哥哥得了病，门房老头托人从乡下河边挖了“车前子”给哥哥熬汤喝，让他快快好；哥哥自己只有一辆七成新的摩托，却出钱给嫂子的弟弟买了出租车开……就是不久前，六月的天，突然下起雨夹雪，她穿得单薄，哥哥怕她感冒，买来热腾腾的羊汤……天底下哪还有这样好的哥哥？他如何能说去就去了呢？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游戏，揉揉眼，大声叫着哥哥：他就会从屋后面的芦苇丛中走出来！！哥哥，哥哥？刘之华要请严弥出面查清哥哥的死因。就是跪下求也得请他答应。她不相信人的生命会那么脆弱，哥哥的死一定有蹊跷。带着天荒地老的伤痛和愤恨刘之华去敲严弥办公室的门。关着，问了隔壁，告知，“‘心港’旅游公司主任左玲在里面，有会儿功夫了。”
　　 那就等。刘之华双手抱胸，咬着下嘴唇等在楼道里。左玲她熟悉，和哥哥嫂子在一所中学上的学。哥哥比嫂子和左玲她们高一届，学校篮球队的，身材健美，一张脸棱角分明。笑的时候牙齿洁白还有一颗虎牙很讨女孩子喜欢。左玲和白惠对哥哥都有那么点意思。9岁时的刘之华喜欢左玲穿白色毛线衣、花格裙，弯嘴笑，一笑很美的花季。左玲的父亲退休前是北城的宣传部长。在父亲的光芒照耀下，左玲从小就光彩照人。走到那，都有一帮追随者，哥哥觉得人家家境好，门槛高。不像白惠柔柔弱弱慢声慢气邻家女孩儿模样。他结婚的对象选了白惠。
　　 左玲大学毕业分配在机关工作，嫌单调。自己筹资开起旅游公司，起名“心港”。和省里甚至中央好几个部门的领导挂上业务，拿个他们下发的出国考察学习文件，组织各行业的暴发户们走出国门，引领别人开了眼界，左玲手里有了大把的钱。刘之华很羡慕左玲。叫她玲姐。左玲和白惠一家子都处得不错。“心港”的摄影、照相业务都请“一眼万年”影楼承揽，也算左玲对他们家的照应吧？
　　 哥哥刘之中葬礼那天，“心港”还送了硕大的花圈和两千元礼金。那天大大小小的花圈从自家的楼底一直排到小区门外……好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在为“一眼万年”影楼老板刘之华的猝然离世痛惜。他才36岁，正是一个人的黄金年华……心头一阵痛，刘之华眼角便红了，思忖：左玲什么事来公安局？门“吱咛”一响，出来的正是及肩发烫出自然波纹。紫衣、紫色的高筒靴，配浅咖啡短裙。任何时间任何场所都风姿绰约的左玲。
　　 “玲姐？你找严局？”刘之华上前一步。
　　 “呵……之华。吓我一跳。没想到……这里遇见你。”左玲神情中明显流露出受惊的慌张。她飞快地扬眉一笑，抹去了。冲刘之华说，“你是？”
　　 “我想找找严局，说些事。”
　　 “要我陪你吗？”左玲可能为刚才的失态不好意思，眉眼弯得月牙儿一般的动人，微笑间露出的牙齿月牙儿一般地皎洁，她友好地拍了拍刘之华的臂膀。
　　 “不用了。你那么忙。回头我去电话。”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刘之华不想说出对嫂子的怀疑。家丑不外扬嘛。况且，万一左玲和嫂子说了，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影响发现真相。大概因为刘之华长着一张圆圆脸，大眉大眼却不细致，两眼间又分得很开，夹克衫牛仔裤扎根直愣愣的马尾辫，说话咋咋乎乎做事大大咧咧没个女孩子样，都26岁了。可别人永远把她当“娃娃样”。她嘴上不说心里不服气着呢。
　　
　　 三、一把钥匙
　　 刘之华推门进去时，严弥正背剪着手，望着窗外出神……茶几上一盆卢荟和刺儿梅长在一起的盆栽吸引了刘之华的眼球，还有这样栽花的？她心想。严弥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右边的眉毛竟是短了一截，左右两只眉不一般长显得很是滑稽。“您眉毛怎么了？”刘之华看什么都觉惊奇的眼球从刺儿梅花瓣中央转到严弥的眉毛上，由不得就问出声来。
　　 “昨天一个冒失鬼给我点烟，打火机烧的。”
　　 “是吗？那不把这边也剪得一样齐。”刘之华心里思谋着怎样和严弥说起她的疑惑才不唐突。
　　 “还没顾上剪。你是‘一眼万年’影楼的。叫刘之华对吧？什么事？”只要打过一次照面，就能说出对方的所以然来，记忆力惊人是严弥的特点之一。
　　 “我哥哥刘之中。听说了吧？上个星期二死在医院。医生说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我怀疑是被人害的。”严弥能够毫不迟疑叫出她的名字，这让刘之华心情激动，而且开门见山是她的风格。
　　 “哦？”严弥示意刘之华坐下来慢慢说。他的神态是鼓励的。当事人一旦开口最好不要打断，让他（她）一口气说完，不然会影响思路。这是严弥的经验之一。
　　 “我怀疑和这事我嫂子有关。前两年有个男人，我叫他‘人造毛’。常找我嫂子。以前和我嫂一个单位的。都在饲料公司。‘人造毛’是经理。听人说照顾我嫂子干活还帮她打饭。下雨的时候还开车送我嫂子回家。传得我哥也知道了，我嫂子说是‘人造毛’单方面对她有好感。俩人什么关系也没有。为避嫌，我嫂后来辞职回到影楼工作。”
　　 “全是看在我侄儿的分上，我才没和嫂子闹。我哥那么好的男人。能吃苦又长得帅，因为当过兵，走路都比一般人有精气神。您见过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可是我们家有威威，就是我侄儿，长得和我哥一模一样。眼睛亮亮的，宽额头。他多聪明，看见我和嫂子恼着脸不高兴，就拉我手，说，姑，咱们去门口吃烧鱼片儿。”
　　 “我嫂子辞职后，‘人造毛’常带人来影楼拍照。还不是为和我嫂子拉呱？您准想不到，有次竟然找到我让我劝我嫂子回去上班，说那么多年的工龄扔了多可惜。我当时直想把他骂出去，骂他快滚！有这种人？别人家的事用他管。”刘之华摇着她的马尾，像陌生人胆敢骑在马背上，马终于愤怒了。
　　 “什么时候的事？”严弥抖动着左边长，右边短的眉毛问。
　　 “去年。清明节刚过。我记得我和我哥给父母上坟回来，那天风特别大，呼哨哨吹着，跟在人身后，就像真有鬼似的。走路都站不稳。我们直接回家了。影楼打电话说有影集急要，我打了个车去。我嫂子还递给我条透明的丝巾，说蒙脸上不眯眼。那不就像‘偷地雷’的？我才不听她的。去了影楼，同事说有人在办公室等我。那么大风，莫不是鬼跟来了？我进去一看不是鬼，是‘人造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