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还年青，觉得自已比较臭美，满世界里那时流行分头，我也留，不是电影中汉奸的那种。这个时代的中分比较讲究，电吹风吹的半干，厚厚地打上摩丝，湿露露的成型。亮的苍蝇留不住脚。
　　 那年代的青年人多半如此，也瘦，身材好的就像衣服架子，穿啥都有种气度。现在不行了，个个肥头大脑，肚大腰悍，一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架势。
　　 那时我偏爱西装，扣子是金属包边有机玻璃的那种，底纹很有底蕴。西服都卖大一号的，松垮特兜风，裤子是臀部极度肥硕的那种。喇叭裤已经完全走出了视野，鞋皮子锃亮，这时期的年轻人都这样，鞋底不在钉铁掌了。
　　 其实我一贯不爱穿西装，觉得拘束，但那时就穿，随大流，觉得潇洒风流。几乎从不打领带，雪白的衬衫扎裤腰里，皮带扣都挑醒目张扬的，走路特拉风。
　　 这时期的年轻人和街头的混混子已经不能一眼分辨了。年青人还是爱扎堆，大家看录像，不再看电影了。打游戏，玩苹果机。烟也上档次，抽红梅、阿诗玛。条件好的抽箭牌或者红塔山。
　　 九二、九三的时候单位基本还是大锅饭，麻将打得风声水起，我们那里还是流行打清一色，很多时候都能看见一些面有菜色的年青人骑着二八车，网兜里装着麻将，走街串巷。
　　 社会上流行说十三亿人民十一亿赌，还有两亿怎么说的，有点记不清了。
　　 骑车带着麻将满街串的那时叫麻将专业户，以赌为生。
　　 我们那时候也打，打的很疯狂。
　　 记得那时公安最感兴趣的就是抓赌了，估计比较实惠。几乎各单位都有线人，冷不丁晚上就来了，一抓一个准，满屋子看热闹的也不放过，基本罚款发得你肉痛。
　　 记忆犹新的是越抓大家越赌，现在想不起来了是什么原因，那时的兴趣真让人震撼。
　　 那时候我还在化验室上班，基本是个无所事事的岗位。赌瘾上来了，上班也跑出去赌，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
　　 赌在哪都不安全，所以总换地方。什么附近的村庄，边鄙的大院角，其实只是觉得安全，事实上未必安全。
　　 而且那时赌注的花样十分异类，输急了的就用国债卷、整条烟和集邮册当钱的，一般打七折，属愿打愿挨。
　　 我们那个圈子里赌玩的最著名的就是老歪了。
　　 老歪比我小一岁，出了名的极品。牌打的好，不是一般的好。运气却无人能及的衰。
　　 老歪人如其名，始终给人的感觉是不上正道。
　　 老歪高中毕业就考上了地方技校，因为赌，群架打的群体飞扬，开除了。
　　 在家的老歪麻将成了生平里的最爱，那段时间如狂如癫。他运气不好，所以总输。
　　 没钱的老歪就想了个借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全天下的熟人都借高了。
　　 老歪依然能借到钱，而且铸就了他急剧信誉的名声。
　　 大家都说老歪这人讲信用，借了包准还。
　　 九零年的夏天，也热。那时候的树多，阳光就显得不那么热烈了。
　　 南方的夏天闷热，空气湿湿的一捏就出水。
　　 大家光着膀子，一屋子乌烟瘴气的，麻将声却如沸水蒸腾。
　　 老歪有个习惯，不输尽是不会下场的。其实这是误会了。后来有人问，老歪总没见你见好就收，是不是缺项啊。
　　 老歪悻悻地骂，说，老子总想等他们全输光了，操，我背。
　　 老歪就这样的人，赌都心大，不讲策略。
　　 这天他妈找他，满世界里找，急疯了。
　　 打麻将的地方极隐秘，不是此道上的人几乎只有瞎摸撞运。老歪妈找不到逢人就叮嘱说，告诉我家老歪回家，后天就要考试了。
　　 老歪这时候已经打了两天两夜了，人走了形。自然输得一塌糊涂，老歪不肯走赖在狗子家，说，有吃的吗？
　　 狗子说，啥也没了，睡觉睡觉，你妈盼你回去呢。
　　 老歪歪着头说，实在是饿了，走不动。老歪揭了狗子家的电饭锅，说，还有剩饭呢？老歪抓一坨往嘴里塞。
　　 狗子说，你妈逼的，那是昨天的饭，馊了。
　　 老歪说，你不吃就算了，别他妈唧唧歪歪了，又吃不死。
　　 老歪回家了，躺下就睡，他妈摇他就跟死去了一样，他妈一眼泪水婆娑，心里一腔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夜一轮月明亮如水，窗外梧桐在蝉噪里把忧虑和憔悴点缀的触目惊心。
　　 可老歪睡死了。睡死了的老歪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的饼子、条子和万字车轮转。待老歪醒了，一天又进入了黄昏。
　　 老歪点根烟吸得无比挣狞。
　　 吃过晚饭老歪又躺下了，他妈长长的叹口气，哀怨的尾音划过屋顶，彻夜无眠的盘旋在梧桐枝桠间，满世界就像下了一场梧桐雨。
　　 老歪出了考场又进了赌场。
　　 那时候，阳光毒辣，天空明镜似的蓝。
　　 老歪说，憋死我了。说这话的老歪灰扑扑的脸无比力量。
　　 那时候我们都年青都充满了力量。还没有心情去抱怨时光如逝，也看不清岁月无声的悄然滑过。我们只是一厢情愿的赌注着明天。
　　 得知老歪又考取技校了，是一个多月后，老歪也已经很久不见了。
　　 那天的牌桌上人人目瞪口呆，大家自行见拙的说，老歪他妈的太厉害了，这个怪胎真他妈的变态，操，这样都也行。
　　 再次见老歪是八月底，老歪仍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老歪见面就说，找个地方开战。
　　 和老歪在一起好像除了赌还是赌，记忆里就记不起其它任何东西了。我想念他，却看不起这种生活方式。做人还是积极向上的好。
　　 九四年的时候，我路过一家卖磁带的音响店，从店面里传来一首很特别的歌，我花十元买了。
　　 那首叫《姐姐》的歌一下子打动了我，行走在街道上耳轮里经久的充肆那种冬天才有的苍凉，事实上那时已经是冬天了。
　　 这个冬天雪还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我的心跳还很温柔/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我的衣服有些大了/你说我看起来挺嘎/我知道我站在人群里/挺傻……
　　 这是张楚的歌，后来还有一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孤独就可耻呢？因此以为张楚比我更神经。
　　 我就是那种极度缺乏音乐细胞的人，再喜欢的歌听一千遍我仍记不住歌词，唱一万遍我还得把歌词改了。很多的时候，大家都怕我张口，尽管上天赋予了我一张无与伦比的大嗓门，我也自以为高音急剧穿透力，但大家还是不希望我张口，大家担心把狼招来了。
　　 为此我郁闷死了。
　　 同学山山那时候比较理解我，山山说，你还是有优点的，虽然五音不全，但你第六个音还可以。
　　 我说，没听说有第六个音啊？
　　 山山一本正经的说，你锣音好啊，你那破锣音真的无话可说。
　　 我心里骂了句“操”，我就想到了豆腐。如果豆腐也能撞死人，我不明白自已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九十年代还有种街头非常非常让人无法释怀的场景，那就是街头卡拉OK了。沿河的街道旁都是人群，那时候姜育恒、王杰、陈淑华以及四大天王都非常跑火。
　　 有时满街都是《把根留住》，或是《祝福》或是《一起走过的日子》。
　　 虽然许多的日子都是独自走过的，但我还是怀念哪些一起走过的日子。
　　 岁月无声，宛如白驹过隙，许多的人和往事都成了歌谣，连同那清清的一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