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爱情
这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故事,现在看起来很可笑,但它却是真实的写照,那时候的人就是那样。
都说孟京生得到赵晓月是利用了工作职务之便,每当人们问起他的时候他也从不否认,还振振有辞地说我又不是利用工作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叫工作生活两不误,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孟京生和赵晓月的爱情已经整整进行了半年,孟京生昨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是春天的暖风和花香把晓月送到我身边的,经过夏天的酷热考验和雨水洗涤,我和晓月的爱情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金秋时节,也就是说我们的爱情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我要在香山的红叶红透了的时候和晓月结婚,因为晓月说过她最喜欢香山的红叶,她甚至一直想用火红的枫叶做一件嫁衣。我二十七,晓月二十六,两人加起来五十都拐了弯,按二十年前的标准也属于晚婚了。明天我将把这个打算跟晓月讲,我想晓月一定会很高兴的。”
昨晚孟京生跟父母透露了结婚的想法,父母当然很高兴,他们早就想抱孙子了,说要是等再几年我们老两口走不动了,谁给你们带孩子。其实父母很喜欢赵晓月,早就把结婚的一切准备好了,房子、家具和家用电器,没有一件让孟京生操过心。
次日下班以后,孟京生依旧像每个周五那样赶到晓月的单位门口等赵晓月,因为只有周五下午赵晓月才会在单位。赵晓月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入了党,周五下午是党小组生活会。赵晓月从不让孟京生请她吃大菜,每次都坚持去大排挡,赵晓月说她喜欢家常便饭。其实孟京生知道这是赵晓月不愿让他破费,赵晓月总说你每个月挣得又不多,就别摆那个谱了。
“晓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孟京生请赵晓月在绿地旁的横椅上坐下。
“什么事?”赵晓月的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像细雨,像暖风。
“我想跟你结婚,你要是同意,就定在十月三十日,那时香山的红叶是最红的时候。”孟京生凝望着赵晓月,显得很激动。
“是不是太仓促了?你不觉得咱们还只是一般的朋友吗?”赵晓月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激动。
“一般朋友?”孟京生愕然了,脑子骤然间一片空白。
“是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赵晓月的语气带有一丝凄凉。
“可是……”孟京生想说“可是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当他要拉赵晓月的手时,赵晓月却把手缩了回去,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的伤害,只好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京生,咱们还是处一段再说吧。”赵晓月偷偷看了孟京生一眼。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我怎么会跟你商量结婚的事呢?而且我都跟我父母说好了。”孟京生急赤白脸地说。
“可是我并没有感到你有多喜欢我,我觉得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一般的朋友。而且,我们之间似乎……”赵晓月的眼里竟然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你……”孟京生不知说什么好了。
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赵晓月见孟京生只是闷头抽烟,便说家里有事,就不跟孟京生一起吃晚饭了。其实赵晓月只是想试探一下。孟京生不仅没挽留,反而把脸拉得更长了。赵晓月走的时候曾几次回头,孟京生则像个泥塑似地呆坐在那里。
孟京生是在环卫局劳模表彰大会上认识赵晓月的,赵晓月是十位劳模中最年轻、最漂亮的,当时台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小孟,你找机会采访一下赵晓月。”宣传科薛科长捅了一下孟京生。
“哦,”孟京生的双眼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台上,“您说什么?采访谁?”
“你的眼睛不是一直盯着人家呢吗?就是那个赵晓月!她的事迹材料是我整理的,可我听说她有很多故事没有写上去。”
就是薛科长不下达任务,孟京生也会主动找赵晓月的。局长在介绍赵晓月的情况时说:“赵晓月同志因为整天早出晚归工作在第一线,连婚姻大事都耽误了,同志们,这么好的姑娘决不能让别人抢走,希望局里的小伙子们都把眼睛擦亮一点。”自从大学毕业分配到环卫局,孟京生每年都得相几次对象,算起来也有一打了,却没有一个让孟京生碰出过感情的火花。此刻孟京生已经把自己的爱神之箭搭在了弦上,他觉得赵晓月就是他等候了多年的梦中情人。
孟京生正愁没借口接触赵晓月,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走近赵晓月了。在采访赵晓月的过程中,孟京生有意绕开那些“事迹材料”,凭着自己的兴趣了解了赵晓月。
赵晓月没有考上大学并不是她不努力,她四岁就跟着母亲随军到了边防部队,那里的教学水平实在太低了。父亲调进北京的时候赵晓月已经十五岁了,她没考上高中,上了环卫局的中专。赵晓月在边防线上养成的塌实勤奋和不怕脏累的品质,很快在工作中体现了出来,她年年被评为先进,她的事迹没有丝毫的水分。赵晓月坦率地说,别人也给她介绍过对象,可一听说她是工作在第一线的先进,人家就摇头撇嘴说还是饶了我吧,实在不敢娶您这样的媳妇。
“我真不愿意当这个劳模,求求你们别再宣传我了,再宣传下去我就更嫁不出去了。”采访刚进行了十分钟,赵晓月便谈到了自己的苦衷。
“让我们成为朋友好吗?”孟京生把采访转为求爱。
“朋友?什么朋友?”赵晓月愣住了。
“咱们既可以做一般的朋友,也可以做特殊的朋友。”孟京生很得意自己的巧妙回答。
孟京生就这样和赵晓月恋爱起来,赵晓月答应孟京生做朋友的前提条件就是停止对她的采访。孟京生答应了赵晓月却挨了薛科长的批评,薛科长气得哭笑不得,说你小子这才叫利用工作之便呢。
由于赵晓月几乎每天都加班,他们每周只能约会一次,孟京生总觉得少了点。孟京生怕赵晓月小瞧他,心里虽然不痛快,嘴里还得说这样也好,既有新鲜感,见了面还不愁没话说。为了在赵晓月面前显示自己的才华,孟京生用一周的时间精心“备课”,每次见面都拿出一个新话题,他觉得自己的渊博学识和潇洒谈吐已经征服了赵晓月的心,因为赵晓月总听得津津有味,总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惟一让孟京生遗憾的是赵晓月总对他那么客气,客气得让他连句玩笑都不敢开。孟京生也想和赵晓月亲近一些,可是一想到赵晓月的特殊身份就没了贼胆儿,怕赵晓月说他轻浮浅薄。
孟京生除了本职工作以外,还利用业余时间搞点文学创作,常有作品发表。赵晓月可以背诵他的许多诗,赵晓月说他的诗很有人情味。赵晓月也很会心疼人,总劝他不要太劳累自己,多次给他买过补脑液。赵晓月很听从他的话,他说的第二天,赵晓月就报考了成人自考大专班。赵晓月也很关心他的家庭,逢年过节的都给他的父母买礼物,上个月他母亲住院,赵晓月在医院守了好几宿。所以孟京生毫不怀疑赵晓月的爱,赵晓月嘴上虽然没说过,可她都表现在了行动上。
她为什么不同意结婚?她为什么说跟我只是一般朋友?难道我还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孟京生带着一连串的问号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整整一个星期都无精打采。孟京生已经打定了主意,到了这个周五约会的时候赵晓月要是再不同意结婚,还坚持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他就以分手相威胁。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局级劳模吗?幸亏没把她的“补充事迹材料”报上去,她要是成了市级劳模,恐怕跟我连一般朋友都不是了。
又到了周五的下午,孟京生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直到最后一刻,也就是离下班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孟京生才鼓起勇气拨通了赵晓月单位的电话。电话是赵晓月接的,半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党小组生活会,她一直守侯在电话机旁。
“一会儿我去接你,咱俩再好好谈一次。”孟京生用的是外交辞令。
“谈什么呀?”赵晓月对孟京生的语调很失望。
“别跟我装傻充愣!我不想再浪费彼此的光阴了!”孟京生想把态度放和缓一些,一想到自己的尊严又强硬了起来。
“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我看咱俩还是不谈为好。对不起,今晚我们家有事,我得走了。”赵晓月带着哭腔。
“不许挂电话!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哪点儿配不上你?除了政治上我不如你,论人品论学历论相貌……”孟京生有点歇斯底里了。
“你哪方面都比我强,是我配不上你还不行吗?我不敢高攀你还不行吗?”赵晓月怕自己哭出来,赶忙挂了电话。
孟京生“喂”了几声见没回音儿,气恼地把电话摔在了地上。
如果孟京生此刻赶过去,肯定能接上赵晓月,因为她并没马上离开。赵晓月挂了电话就开始后悔了,她盼着孟京生能再次把电话打过去。此时,赵晓月希望孟京生能过来接她,她认为孟京生肯定会来接她的。可是过了半小时孟京生还没来,赵晓月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赵晓月终于鼓起勇气给孟京生打电话,她希望孟京生还在办公室,只要孟京生还在办公室,就说明孟京生还是在乎她的。可是电话始终没人接,赵晓月不知道电话被孟京生摔坏了。
其实孟京生也在等赵晓月的电话,他希望赵晓月能来电话向他道歉,但是他也没意识到电话坏了。
周六和周日,孟京生和赵晓月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他们都希望对方打来道歉的电话,只要有一方先往对方的家打个电话,他们的关系肯定就能马上解冻,可是四十八个小时里谁都没有妥协。
周一一上班,薛科长就意识到孟京生的感情问题出现了危机。首先是孟京生上周的工作任务一项也没完成,他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事;其次是发现电话被人摔坏了,上周五是孟京生最后离开的。
“你小子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赵晓月闹别扭了?”薛科长扔给孟京生一支中南海香烟。
“人家是劳模,哪儿看得上我这个小职员呀!”孟京生显得很激动,吸烟的嘴唇在颤抖。
“胡说八道!赵晓月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薛科长瞪着孟京生。
“我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跟她商量结婚的事,她却说跟我只是一般的朋友!”孟京生委屈地说。
“她不愿意跟你结婚?”薛科长有些不信。
“我还能骗您吗?”孟京生从不对薛科长隐瞒自己和赵晓月恋情。
“你没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薛科长像个法官。
“我有多么喜欢她您是最清楚的,我就差把心给她掏出来了!”孟京生为自己辩护。
“你掏给她了吗?你向她展示的是真实的你吗?哼,据我的观察了解,你太注重表现自己了。正如你跟我说的,你总怕她瞧不起你,你不想在她面前低三下四。”薛科长大学学的是心理学。
“我……”孟京生哑巴了。
这时,薛科长的爱人打来电话,薛科长接电话的时候只是不停地啊啊啊。孟京怕自己在场薛科长说话不方便,想去趟洗手间。薛科长示意他不要离开。薛科长的爱人原来也在局机关,两个月前调到赵晓月的单位任书记,一直很关心赵晓月和孟京生的个人问题。
薛科长放下电话异常严肃地说:“你们究竟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别不好意思,要想让我帮你就对我如实道来。”
“您是知道的,我们每周都约会一次,每次约会都是我主动给她打电话……”
“说具体点儿,别跟我说那些我尽人皆知的事情!”
“……”
“你怎么哑巴了?是不是一点儿实实在在的内容也找不出来?哼!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的缘故。你别跟我翻白眼!刚才你嫂子在电话里说了,赵晓月委屈得直掉眼泪,你嫂子让我狠狠地扇你几个大耳帖子!”
“我怎么啦?”
“你怎么啦?除了卖弄你那点儿狗屁文学,你还跟她谈过别的吗?你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吗?你知道她的需求和渴望吗?你给过她温存和抚慰吗?你真是白活了二十七年,弱智得连个中学生都不如!”
“我……”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给你一天的假,现在就去找赵晓月!你要是不把赵晓月哄好了,明天我就让你到清洁队掏厕所去!”
“我找她没用的,她才不会为个人问题请事假呢!”
“实话告诉你吧,她一上班就去找你嫂子请假,要不然你嫂子还不知道你欺负她了呢!”
“你们都向着她说话,我真是冤枉死了!”
“赶紧走吧,赵晓月已经在家等着你了,她家今天没别人。听着,如果再不撕下你的虚伪面具,你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记住我的话,一个女人要是真心爱你,就决不会拒绝你对他的爱抚。《冰山上的来客》里的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阿米尔,冲啊!知道冲是什么意思吗?你还他妈还爱好文学呢?狗屁!真应该先让你学学《恋爱入门》!”
赵晓月家的客厅整洁典雅,茶几上插着一束水灵灵的鲜花,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赵晓月的眼睛红红的,话音软软的,孟京生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孟京生在沙发上坐下后,赵晓月给他斟了杯提前沏好的茶,尔后又给他削苹果。孟京生不知说什么好,傻呆呆地坐在那里。来的路上他就一再给自己鼓劲,见了赵晓月一定要主动表示自己的亲昵:一进门就主动拉她的手,她要是流泪就为她擦拭,她要是不拒绝就把她搂在怀里……见了面他又没这个勇气了。
“对不起晓月,我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孟京生率先开了口。
“书记批评我了,都是我不好。”赵晓月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孟京生。
“晓月,我真的爱你。”孟京生把苹果放在茶几上,然后攥住了赵晓月的一只手。
“我不相信。”赵晓月不仅没把手抽回,身子反而向孟京生歪过来一些。
“我可以对天发誓!”孟京生的心里立即淌过一股暖流,勇气陡然增加,另一只手搭在了赵晓月的肩上。
“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赵晓月突然顿住,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脸上的羞红更重了。
这篇小说终于没加绝品,政委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