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分菜记(散文)
在童年的世界中,有一些东西过去多少年了。有时一个人坐在书房,细细品味,就像发生在昨天。
瘸腿保管,垫着脚,伸手解下缠绕在那棵大椿树上的钟绳。队上的那一口铁钟,是队里的冲锋号,也是权力的象征。队长是一个高个子的汉子,平时只有他能敲响这口钟,他精心爱护着他的王国。曾看到过,一个顽皮的汉子,见队长过来了,替队长解下钟绳,帮他敲了几下,队长曾大声地骂他,在派工时,不派他的工,让他回家休息。队长还在绳头,缠上一个明亮的铁环,平时指头扣进去,那样,敲出的钟声,清脆而有力,钟声有节拍地响着,飘向远方。倘若瘸腿保管无力地拉着钟绳,钟声有气无力地响着,这时大多是快傍晚了,是队里要分菜了。
当钟声响起时,我们一群孩子,正在队里毛主席像前的小广场上玩。主席像是一座全身汉白玉,穿着风衣,戴着军帽,身材高大,一只手在空中挥着,眼睛炯炯有神。一群孩子在玩玻璃球,小明见瘸腿保管过来了,就问:“叔叔,是队里分菜了?”瘸腿保管用斜眼扫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对小明说:“哼。”瘸腿保管是队里又专又红的人物,曾当过兵,在水利工地上,受了伤,回到队里当上保管。小明的父亲,原来是一名教师,不知为什么,前一段一下子成了右派,小明也成了右派小子。不过,小明这人,人聪明,玩的花样多,在学校也学习好,在我们小孩群中,还一直是小王。当瘸腿保管消失在胡同中,小明装模装样地,也学起瘸腿保管走路的样子,引起我们一群孩子大笑起来,还回过头来,装出一个鬼脸,伸了一下舌头,麻利地从地上拾起玻璃球,一阵风地向家跑去了,我们也都跑回家了。
跑到家,拿起一个篮子,就去前院叫上英子。英子家有一棵大梨树,春天来了,一树的梨花开得格外好看,我们常在梨树下玩。英子父亲是县上的干部,家里有好多书,她常借给我们看,因此,一到分菜,就叫上她,两个人风一样地跑着,你追着我,我追着你。
一到队里的菜地,才发觉去早了,分菜的人还没有分好菜,我们就让篮子排好队,小伙伴们就像小燕子一样,飞到菜地里。那时队里种的是普通的菜,有南瓜、萝卜和白菜等,都是大路菜。记得最美是南瓜开花,我们有时采下南瓜叶,顶在头上,当雨伞用;有时我们采下南瓜花,当喇叭吹。南瓜花远远地看,金黄金黄的,嫩嫩的花蕊,有时蜜蜂飞进花心。小时怕蜜蜂,怕它蜇人。不过喜悦之情,有时多于惧怕,小心走近,顽皮采下南瓜花,用手合住花朵,让蜜蜂关在其中。更乐的是,有时看哪个小伙伴不注意,把花朵扔到人家身上,让蜜蜂蜇人家,这都是童年的乐事。
童年中还有最乐的事,我们队当时的菜园,就在小队的场边,那时秋后,场院上堆有朵朵的麦垛。记得秋后,小白菜长起来,绿油油的,童年时记得蜻蜓特别多。蜻蜓飞到东,飞到西,我们也互相追逐,有时拿一些茅草,或长布条什么的东西,就到菜园中,互相追逐拍打蜻蜓。拍着了,找一个袋子,放在里边,比赛谁拍得多。
一会儿,瘸腿保管高声地叫喊着,分菜了。我们疯一样地跑过来,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互不相让。小明最顽皮,一下子就跑到最前方。瘸腿保管一见小明,就大声骂起来:“小兔孩子,站到后面去,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哪有你占第一的时候。”小明被一声骂,低着头,红着脸,灰溜溜地往后面去了。这时,支书的娘过来了,瘸腿保管就瘸着腿,热情地跑过去:“大娘,你站到前面来。”还帮人家提着篮子,走到分好的菜堆前,一一帮人家拾到篮子里,还从大堆上,拾过几个嫩嫩的南瓜,装进去,笑脸送出人家老远。到了我,我父亲是队长,瘸腿保管,也帮我拾上,也从大堆上,给我拾了几个嫩南瓜。到英子了,瘸腿保管黑着脸,恶声地大叫:“你家里今年的钱还没有交清,回去告诉你父亲,交上了,才能分菜。”英子脸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退出了队伍。我站在英子旁边,心中也是暗暗的,看到小明站在队的后面,我和英子就在旁边等他。小明这回也不敢往前去了,一会老七奶过来了,慢慢地走,瘸腿保管看到了,恶声恶气地一指,那旁边又笨又老一堆,这是你家的。老七奶家是地主,听我父亲讲,过去人家可富了,老七奶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认识字,能写诗。老七奶一脸笑,对着瘸腿保管,拾起她家的菜。这时,小明才敢走过去,瘸腿保管指着旁边的一堆,让小明给拾了。
三个人,看见晚霞出来了,红红的霞光,照在我们三人身上。小明也不说话了,英子好好像是哭了,我也不知说什么好,空气中好像有一种异样的气味,三个人就这样走着。看着英子空空的篮子,我对英子说:“给你几个南瓜吧,不然你家吃什么?”英子开始不让,后来小明也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又笨又老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