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鸡栏里的公鸡打鸣了，鸡栏里有一只公鸡，六只母鸡。家里的公鸡一叫，远处的公鸡也一起叫起了，山乡被叫醒了。
　　 昨夜老冯起来了几次，昨夜秋风一阵紧一阵松，老冯担心牛栏里的牛，一头牛这几天不好好吃。刚又睡着了，公鸡就叫起来。老冯醒来，看了看，床里边的老伴，也醒了，对躺在床上的老伴说：“风好像停了，今年的秋风来得这么早，一场秋风一场寒，你可要担心你的腿啊。”
　　 老冯穿上衣服，帮老伴压了一下被子。老伴是长年的老寒腿，入秋，就有了感觉，这几天腿痛得特别利害，没有下过床，吃饭都是老冯端给的。老伴心脏病加上血压也高，长年吃药。老冯提起马桶，去厕所倒了，又走到水管边，涮了几下，水倒在院子中的花坛中。又把马桶放到屋中，拿起扫帚，扫起院子来。只见一场秋风，吹得满院都是落叶。院子中种了二棵梨树，都是好几十年树了，有一棵还是他父亲小时种的，靠门口还有一棵银杏树，那金黄色的叶子，也有几片落下来，老冯就拾起来，小心地放起来。他听城里人说，银杏叶降血压，让老伴当茶喝。
　　 院子里的山坡上，好像有人影在动，老冯走出院子。站在院子里张望，山坡上有个人，就高声的喊：“老冯，拿一把镰刀上来，我用一用。”老冯听出是住在大队部的摄影的，一个常年住在山上的。
　　 老冯拿上镰刀，慢慢走上山坡，一路的红叶，这是山里特有的黄栌。一到深秋，就满山遍野，引来一群一群的摄影的。
　　 回来，就去牛栏里看了看，又给牛加了点草，还特别对那头牛，加了一点玉米面。这处水泉，是祖上修的，就是在一处出水处，用青石垒成的，有一米见方，有半米深。
　　 见柳嫂也在担水，柳嫂是同村的，柳嫂见老冯：“冯叔，今天阴历十一了，你儿媳妇回来吗？”老冯回到：“昨天打来电话，说上午回来一趟。”
　　 担水回来，问屋里的老伴吃什么，老伴说;“等等吧，翠平不是今天来吗?来了一起吃。”老冯就去烧水，让老伴先吃药。
　　 老冯就去牛栏，打开牛栏。里边是六头大黄牛，还有一头小牛。小牛是今春才生的，生小牛那一夜，老冯守了一夜。见老冯，就用嘴添老冯的手，像小孩子一样和老冯亲近。
　　 老冯就把牛放到山坡上。
　　 老冯见山坳中，走过来一个妇女，远远地看像儿媳妇翠平。
　　 进屋，翠平和老伴说话。看她身上有湿的，鞋上也有露水，背上来一箱奶，还有老伴平时吃的药。问她吃了没有，她说为赶早，早早就赶路了。
　　 老冯就忙着去厨房做饭。
　　 在山里，阴历十月一日，是人们常说的收鬼日，清明是放鬼日。
　　 老冯在屋中收拾上坟的东西，黄纸，纸元宝，冥纸，香，蜡烛，白绵纸。床上的老伴说：“翠平，你去做一点汤，带上，给他们带上一点热的。”
　　 临出门，翠平拿着祭品。老冯，还从窗台上，拿起早先自家梨树上结的梨，还拿上铁锨和镰刀。
　　 老冯到坟上，先用铁锨平整、去草。把白绵纸，一张一张压在坟头。
　　 老冯家的坟，是祖上选的。老冯在为父母亲坟上压纸时。悲从心升。
　　 父亲曾是一名解放军战士，父亲光荣参军。参加了淮海战役，在淮海战役中牺牲了，当时，乡上只是送来军功章。老冯眼睛中有泪花。他曾和母亲一起上淮海找过父亲的遗体，这是后事了，当年大军推进，在战火中，就地掩埋，茫茫大地难以找寻。
　　 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好在政府的政策好，大集体也照顾。
　　 等到母亲百年之后，只能拿出父亲生前的旧衣服，写上父亲的名字，和母亲合葬了。
　　 儿媳妇在悬崖边的一个坟头上，摆上祭品。
　　 按家乡的旧俗，父母健在，死去的孩子是不能入祖坟的。老冯家的孩子，是前年在工地，从架上摔下来，当场就不行了。
　　 点上香，摆上祭品。
　　 翠平，一下子，就在悬崖边的坟头上大哭起来。翠平边哭边喊；“你这人，就这样先走了，你却把孩子留给我，你这人好恨心啊。你走了，却苦了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担起这个担子吗？”
　　 翠平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野，是那样的凄凉。一会，柳嫂走过来，劝着翠平，别哭了，人已不在了，哭也哭不活。老冯在旁边说：“柳嫂，别劝她了，你就让她哭一会吧，哭一下，也许心里就会放松一点。她身上的担子也太重了，哭一哭，能轻松一点。”
　　 柳嫂陪着翠平回家。坐在屋里，翠平说：“大孩子今年也二十六了，咱孩也是老实人，只能干活，嘴上不来。前段，有人给说了一家，姑娘家也是实在人，姑娘家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只是要有钱多一点。”
　　 柳嫂是个快嘴的人，忙接上：“那是好事，只要人家给，钱多一点，钱也能借啊。”
　　 老冯和老伴对视了一下，面带苦色，也说：“对，柳嫂说得对，就是借，咱也得为大孩子办了事。”
　　 翠平指着那一箱奶，对老冯说：“这箱奶是给我母亲的，大孩子的事近几天也在说，我就不去看母亲了。你有时间，帮我去看一看我母亲。”
　　 柳嫂陪着翠平，走出家门。就往山坡后的坡上走去，她要下山
　　 送走儿媳，老冯站在院子里，四处茫然能看着。老冯家是在一个小山坳里，这里离大队部也就几十米，旁边还有一户，只是平时没有人住，都搬到山下去了。只有种地里，才回来，因为山下只买了房基地，没有给田地种。
　　 这是一个宽敞的小院，正房是五间，厢房是三间，一间当厨房用，二间的女儿们在家时住的，现在是空的。正房中，一进入是一排柜子，以前放粮食的，前面贴着伟人像。老伴在房中，叫喊，老冯进屋来。坐在床前，一脸愁绪，老伴先开口了：“他爸，儿媳在山下也不容易，这一回，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上大孩子说上媳妇。”老冯说：“谁说不是的，这几年，要不是女儿们帮衬，你前二年住院的钱，还有近年吃药的然，零零总总，也不少。”老冯原来在小说当过会计，就拿出这几年的财本，一项一项的给老伴说，虽然说在山上不用花多少钱，家里也种了三亩地，有玉米、谷子、黄豆等秋作物，山下三口人，也没有分地，吃的杂粮都是山上的。咱的收入只有养的牛了，一年卖一二头。现在还欠别人和女儿家一万多块。
　　 老伴听了也没有什么说，老伴狠狠心地说：“咱只有卖了这几头牛了，咱也不能一直靠在女儿们身上，她们也不是太富裕。”老冯不说话，走出屋中。秋风吹过来，感觉到有一点凉，山坡上的红叶红艳艳的，要是平时，老冯也会上去看别人摄影。
　　 去看牛在吃草，见老冯过来，都围着老冯叫。
　　 看了一会牛，就走到一所废旧的院子。原来，那是大队的学校，老冯走进去，见院子荒芜了。想起当年，送自已孩子上学的情景，仿佛看见孩子还在院中跳皮筋。老冯竟叫出孩子的小名，一阵风吹过，眼前什么也没有。老冯凄凉的哭了，七十多岁的老冯，像个孩子。
　　 老冯又走向坟头，看着自已压在上面的白绵纸，被风一吹，有的纸角飞起来。老冯就坐在儿子的坟前，抽起烟来，心里是凄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想起儿子下葬时的情景，又悲从心升，又哭起来。
　　 看了一眼远处吃草的牛，牛，安然地在吃草。
　　 老冯掉转头，十分绝然的，健步往回走。一进屋中，对老伴说;“咱就卖牛。”老伴被他的大声音吓惊了。
　　 两个人，手握在一起。
　　 翠平娘家在南边，有十几里远。都是山路，一弯又一弯，一个山坳又一个山坳。此时，正是满山红叶时，一坡一坡的红叶，似彩霞，似火焰。老冯没有心里看。
　　 走到村子里，一条狗叫着，狗瘦得后腿像两支细棍，走路都有一点吃力。狗走到老冯面前，和老冯亲热着。老冯认识这是翠平娘家的狗。狗也认识老冯，狗在前面引路，院子里静静的，见没有人。站在村头的梨树下，看见亲家背着一捆柴，从山坡上下来，看着她家院子里有人影，就急急地走来。走近，才看清是亲家。
　　 老冯看着这条狗，十分心疼地说：“这条狗如何成这样了。”这条狗，亲家说：“前段时间山下的孩子接她下山，本来把狗也接上的，谁知狗半路上，跳下来，跑回家了。一条狗，静静地守护着家，吃一点别人家的吃的”。老冯听了也感动，就抱起狗来。坐下梨树下，说起翠平上午来上坟，就话起家长。又说到他计划卖牛了，亲家听了，也说：“我前段在山下，还和翠平的弟弟说，你姐不容易，你们要支持一下她。”
　　 老冯听了，心里也十分温暖。就拿起斧头，帮亲家收拾起柴来。山里人，靠山吃山，家家户户，都在入冬前，备下过冬的柴火。边收拾柴火，边话闲话，就又说到卖牛的事，老冯也让亲家帮忙看人家要牛。
　　 亲家也快七十了，老冯就劝她搬到山下和孩子一起过。亲家脸上愁云，说到：“你不知道，咱不识字，走到街上，就不知东南西北，孩子整天让咱，坐在家里，那就像坐牢。”
　　 老冯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她要看到那身体。
　　 吃过晚饭，老冯心中有事，就拿起手电。想去找找李队，以往卖牛，都是让李队牵线。
　　 山上的夜晚，天特别地寒，风吹在家门前的玉米秆上，沙沙地响。转过一个山坳，走到水泥路上，看到一个人从山下上来。走近一看，是李队。
　　 李队是村上的队长，平时人们叫李队。山上的村，人口少，特别是近年，年轻人都是搬到山下了，山上尽是一群老年人，一到村里，到处是寂寞的。只是近年来，山外的人来山里，有登山的，摄影的，画画的，山里才热火起
　　 老冯就说起想卖牛的事，对李队说：“你也知家里的情况，本来搬到山下就不容易，谁知，屋漏又逢连阴雨，孩子又出了这种事，儿媳拉着两个孩子，山上又是这种情况。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帮儿媳一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只有这几头牛了。”李队也知老冯家的情况，也想不出好办法，就说：“看来只有这样了，我也知牛是你的命，不过，先过了这一关。你那地方有好风光，不如，也开个农爱乐，生意好了，也让大孩子上来，也不用给人家打工，也守着家。”
　　 李队说：“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忙着给你找一下买牛的，不年不节的，买牛的人少。”因为他们养得牛是肉牛，不是用来耕地的。
　　 那天老冯赶牛上山，这几天老伴病好了一点，能下床了。老冯特别喜欢牛，头牛是一头母牛，才下过一头小牛，他在头牛的脖子上挂上了铃铛。老冯拿一条玉米秆，驱赶着牛，家前面就是吃水的池，老冯为了让牛喝水方便，就在池边上的空地上，开出一个小池，有二米见方。
　　 老冯坐在一块地上，抽起烟来。一会，一阵风吹过，坡上的红叶，一闪一闪地，像和老冯私语。见那山坳走过了一个人。是亲家，老远来了，老冯让进家。亲家说：“翠平兄弟们说了，我在山上，也寂寞，手里也有一点闲钱，就买了你那个小牛吧，平时放放，也有事干。”老冯说：“你也老了，还是清闲一点吧。”内心中也知道，是亲家关爱自已。
　　 亲家拉着小牛，小牛走一步回一下头，眼中好像还有泪水。一直叫着，老冯看着，也有一点泪，就叫亲家停下。又跑到屋中，拿出一个铃铛，小心地为小牛带上，抚摸着小牛的头，送了好远好远。
　　 刚送走亲家，柳嫂就来到家了。柳嫂见老冯：“冯叔，我听说你卖牛，也不说给我一声，怕我不给你钱，还是什么？”老冯忙赔不是，本来是怕柳嫂乱说，没有想到，柳嫂是好心人。柳嫂家养了三头牛，她计划买老冯家的那头母牛。
　　 李队晚上来到老冯家，听了老冯家卖了二头，心里也感动。山下明天来人，人家来买牛。
　　 牛就这样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