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那一片辽阔的土地和天空——坝上散记(散文)
一、在张北不提防遇见雪
刚进十月的天气,尽管知道张北有些冷,但仍然超出我的意料,嗖嗖的小风,湿漉漉的地面,夜空中有细小的东西碰到脸上,冰冰的,像雨丝又像雪花。奔波了一天,入住下来,房间里的空调却不制热。据说按惯例再过五天就送暖气了,算起来却整整比我们那里早上一个月。简单洗漱罢,上床扯过两条被子盖上,看来他乡毕竟不是温柔之乡啊!
早六点约同伴一起散步。走出门眼前一亮,嗬!路边的矮松和垂柳间落满一团团白雪,就连叶子上也挂了斑驳的一层,门口的车子更不用说,厚的雪护住了车顶和玻璃,我在惊慌与惊喜中与雪相遇,没想到这儿的冬天来得竟那样早!
地面的雪远没树上好看,更多的融成一滩滩冰水,只在靠房屋建筑根部或较阴凉的地方积了一些,薄的厚的间露出暗色道路,就像粗心女人脸上没涂均匀的脂粉一般。踩着甬道上的雪水,我们尽量选择有雪的路面迤逦而行。雪仍在下,斜斜飘到地上,倏地一下没了踪影。说真的,天虽然冷了一点,但空气似乎很透明,你可以望见很远的的地方,屋檐、墙角、树梢、街道,雪断断续续在它们身上连成了线条。路两边大都是几层高的楼房,多数门面还没到开门营业时间,偶有一两家招牌在冷冷的清晨里闪着霓虹,行人稀少,小城未醒,不过,在本应是深秋的季节看到雪,这么早,这么突兀,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中午与当地朋友吃饭时,雪花又大起来,话间谈论起我们的惊奇,他们却不以为意,说这雪是常事。席间他们一边热情的劝我们喝酒,一边给我们夹笼屉上摊成饼状的食物。这是用莜麦面和土豆泥掺在一起蒸熟的,叫做“摩擦擦”,名字听起来和窗外不合时令的雪片一样令人好奇。朋友介绍说,俗语曾有“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饸饹饿断腰”说法,你们多吃点“摩擦擦”,顶时候着呢,保管走上三十里也觉不出饿肚子,引得大伙儿一阵大笑。
我想,张北这地儿一切都是那么直接,雪花也好,“摩擦擦”也好,朋友的说话也好,实实在在的把人一下子惊着了!
二、寻找到尚义的一种味道
从张北西行七十余公里便到了尚义县城,据说其名字乃是当年察哈尔政府主席宋哲元由“崇尚礼仪”字中所起,这对头次来的人说,自然会想到它应是一座老城了。我臆想里不由浮现出青砖灰瓦、白墙青石样的一些民居来。我们住在靠近鸳鸯河畔的新区,因而总想抽得空闲,到旧城去溜溜,看上一看,觉得毕竟老城中的老一点街道才更有味道。
终于寻得机会。我和同伴沿一条崭新的马路没头没脑向旧城方向走下去。因为失了方向感,看见当地人急忙跑过去询问,那人狐疑的眼光看着我说:“去老城看个什?”然后抬手向前一指,“那边,近得很。”我们急匆匆顺路而下,远处天边的云厚厚簇拥着,只在这一块那一块云的缝隙中,才露出蓝色的天空。紧连天际的是连绵的群山,山顶上都覆盖着一层薄的白雪,一架架用来发电的“大风车”像是巨大的时钟在记录着天与地的寂静和辽阔。
房子愈来愈多,都是多半成新的。我从一条街巷右拐进去,发现路两旁几乎是一模样的二层建筑,暗红色的墙砖,宽敞的玻璃窗,黑底金字招牌一幅接着一幅。细看都是各种特色小吃之类,到了丁字路街口,可不明明正竖着一面高大的“美食街”标识,顶头正连接的是平安街,这也是尚义城内的最主要街道。我们边走边看,街两旁是半旧的楼房,路边甬道正在更新修缮,看上去乱糟糟的。走着走着,当道站满黑压压一群人,上前打听一下,原来这些多是从山西过来帮人挑拣土豆打工的,谈好价钱,七八个人挤进旁边电三轮,被雇主“突突”着带走。这样一直走到县政府附近,再向前没多远就要出去城的另一头了,而我始终没看到我想象中那些沾满历史痕迹的建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失望和喟叹,可能是城市发展太快了,可能这里之前压根儿什么也没有吧!
但这里朋友热情是不减的。吃饭的时候,一番觥筹交错,在酒气熏熏的微醉中,服务员端上几屉主食,我自然叫不出名字,朋友说:“这种叫‘莜面窝窝’,那种叫‘莜面墩墩’,是我们这里的家常饭,小时候父母每顿饭都要给我们做这些吃呢!”望着这些拧成像花朵一样的“窝窝”和夹着土豆丝的“墩墩”,我忍不住蘸些汤料,尝上一口,筋筋道道,香味浓郁,禁不住一声赞叹,或许这才是此一方水土的味道吧!
三、坝上的原野
尚义北部的原野是那么辽阔。这辽阔可不只是一味平铺开来,在天边在眼前在你感觉最合适的地方,地势总是及时展现出它的起伏,丘是矮的,坡是缓的,路是弯曲的。行走在这样的原野上,抬头远眺,你就可轻易望见遥远的披着雪的山峰。山峰上积聚的云朵,云朵间湛蓝的天空,几乎好几次在云霭背景之下,我误把山看做成云,把云看成了山,令人不得不赞叹,这里天与地的连接竟是那样自然,那样和谐!
尽管风里吹来寒冷的信息,但此时原野并不空旷,深秋的颜色仍未消退,路边白杨一树树的深黄让人陶醉,更远的树林在阳光折射下直炫你眼睛;草没了一丁点绿,无际的浅黄仿佛更增添了一种梦幻。牛或者马是随时出现的,一头,几匹,或者是一群,它们抬起头,摔着尾巴,从草坡上,树林中悠闲的啃食着,这尤其使你看到的风景多了动感。美吗?真美!这时节其实最搭调的还属树顶上的一簇簇云,白色,烟色,酱色在空中流动变幻,明与暗,动与静,就像有一位大师正重彩泼墨,肆意挥洒着一幅幅绚烂的油画。
接我们的老谭一路驾车飞驰,望着窗外一幕幕闪过的美景,我好几次都想让老谭停下车,但碍于初次见面,却始终不好意思开口。听到我们不断地“啧啧”赞叹,老谭笑笑说,这些不算什么,他们康保那边有段路比这更好看呢!走着走着,车子慢了下来,路边多了些三三两两的人和装满黑黑东西的麻袋,细看原来是农人们收获好的葵花籽。老谭落下玻璃,疑惑的看看四周说我们可能走错路了,他急忙掉转车头,连表歉意,重新返回已过来的大青沟。不过,我们却不以为意,倒觉得多走了这一段路,侥幸也让我们多看了一段绝色的景致。
路蜿蜒向前,再次映入眼帘的是:金黄的白杨林,深蓝的椭圆形湖泊,一排排高大的“风车”,皑皑白雪的远山……朋友,告诉你,行进在这样的原野上,就如同听一曲低缓、舒展的音乐,说不出的一种愉悦与休闲;行进在这样的原野上,我觉的内心像鸟儿展开翅膀,想拥抱住大自然赐予的所有纯粹和自由!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想还能够在这个季节来到原野,我要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白杨树旁边,独自领略这里的风光,慢慢的感受这原野的滋味。
四、踏雪走过康保城
康保县城早晨冷得超出意料,我和同伴比往时早起了半个小时,只为等头一天接我们的老谭。因为老谭也是一个爱徒步的铁杆,我们约好时间,他答应带我们走着去看康巴诺尔湖。湖的名字是蒙语,所以听起来很奇怪,意为美丽湖泊的意思。这里西、北、东三面都临近内蒙古高原,所以有些地域,连名字听起来都沾上蒙族文化的味道了。
淡青色的天空望不见残星,外面的街道依旧朦胧,暗昏的路灯旁,银行门口站着一排身形畏缩的人,他们不时莫名看看原地打转的我俩。不大会儿,远处晃动过来一人,吆喝一声,果是老谭,于是我俩便跟着他一路走去。路上,我问老谭银行那边的人是干什么的,“交暖气费呢!”老谭说,“听说每天限额三百名,这天气,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受不了呀。”
我们拐过几条街道,天渐渐亮起来,空中却落下星星点点的雪,极细小的,想不到说下就下。这样一直向南走出县城,背上已有些汗津津了,但仍没看见湖的踪影。我忍不住紧跑几步赶上老谭询问,老谭说快了,就在前面。他说他小时候经常和伙伴来这里玩,那时水特别少,我们都叫它“南淖儿”,现在这里通过把城中生活污水净化,汇集成一片很大的水面,人都称之为“小南海”,没曾想这一下竟引来了许多水鸟,后被开辟成公园,引来不少远近看鸟的游客。
过了郊外古色古香的牌楼,路面的雪已铺了薄薄一层,回头看牌楼匾额上的“用康保民”四字,心想不知是哪位高人,对康保的名字又赋予了新意。此刻走在前边的老谭指指左手边,喊一声:“到了,那边就是湖区。”我们加紧脚步,忙不迭走过去。站在水边木质栈道上,可以看到好大一片茫茫的水面。由于天气的原因,水色深灰,远处的山是没倒影的,近处的花草也早已凋谢,但水中的鸟很多,一个个露出脑袋慢慢游动。湖中心岛上也传来嘈杂的鸟叫声,可是能见度太低,只能看见它们黑黑的大致形状。突然,老谭向天上指指说:“看!”我们仰起脸,头顶上一群又一群水鸟低旋着飞入云气中。老谭说这里除了野鸭、鸳鸯等常见的水鸟外,湖心岛还栖息着一种国家珍贵保护鸟类----遗鸥,是一种白羽、黑头、黑眼圈的濒危物种,听老谭说的神奇,我努力搜寻水面,在簌簌而下的小雪中,可始终看不清它们的尊容。
湖对面是观音山,这次我却能一眼看明了,毕竟不远的山顶上矗立一座高高的观音塑像。老谭说康保这地方多风,有了“小南海”的水,这自然就形成“风水”,康保这几年发展的快,从前这边山顶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的。我笑笑问老谭,怕是观音也沾了湖水的光吧,这儿山顶为啥不塑别的佛像,应该和你们常称这湖为“小南海”有关吧?老谭不可置否,或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离开湖我们攀上观音山,雪片飞舞着大起来,以致一级级台阶非常湿滑,山顶盘桓一会儿,从这里可以望见多半个鳞次栉比的康保城。下山时怕滑倒,我们几人自北坡下,沿着覆满雪的小路,一路走一路欣赏雪景,我想即便数九寒天又怎么样?冬天的康保就是这个样子吧!
回到城里,老谭领我们的路和去时有些不一样。看到我们疑惑,他打趣似的说:“我们县城一共有四个公园,我要绕个弯带你们再看一个,不留太多遗憾。”穿过街道,我们进入一个广场,这应该是居民日常活动的地方,其实和大多城市的街心公园一样,里面根本没啥好看的,倒是最高处一个雕塑引起我的注意,两个黑乎乎举着彩灯玩耍男女塑像下,台座上分明写着“康保二人台”。我努努嘴,没敢说出口,我本以为“二人台”像“二人转”一样属于东北的呢!
回到房间急忙上网查阅一下,原来“二人台”是起源山西,流行于内蒙及晋、陕、冀北部地区的戏曲剧种,俗称“双玩意儿”,剧目大多采用一丑一旦的演唱形式,而康保“二人台”是东路二人台的代表,已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于是沏一杯茶,打开一段《王婆骂假》视频,边看着里面丑角逗趣的表演,边茗上一口,这走了一大圈大约二十多里地的疲惫顿时没了半点踪影。
窗外的雪仍在下,不过正是因为这雪,才让我记住老谭,记住了康保。
五、日落坝上别样红
我确定我们是沿着内蒙古高原边缘,一路从草原和滩地横穿过坝上的。雪后天霁,毕竟地温还高,低处的雪早已融化掉,高处的只在那些突兀山头上像包裹着一袭薄纱静静地泛着光亮,辽阔的大地,穹庐似天空,纯净如洗过一般,听不见天籁,云淡风也轻,没有人,没有车,没有相遇,只有我们几个寂寞的人坐在行进的车子里昏昏欲睡。
窗外的景物快速的一闪而过,飞奔的白杨树,飞奔的电线塔,飞奔的云朵和远山,此个季节,无边的原野变成一望无际的浅黄,该藏的藏,该睡的睡,都在酝酿着来年的新绿。诶,那一丛一丛仍在风中摇曳的是什么呀?尽管枯黄却不肯躺下,高高横斜出许多枝条,难道不是草吗?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那当然是草,名字被唤作枳芨,这是生长在盐碱荒滩的一种多年生野草,杆是空心的,没有叶子,能长一米多高,秋天时分,老乡们喜欢把成熟的枳芨割下来,制成扫帚,特别结实好用。看来生命真的是平等的,每个生命都有它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我不禁为小小的枳芨草感动起来,它在孤独的等待,如果收割的农人不来,它就要浪费掉一个冬天。
我为枳芨草嗟叹的时候,满是枯草的原野时不时显现出一阵阵明暗,在这些光与影的交错中,无际的浅黄渐变成深黄,深黄又慢慢过度为铁锈红,虽然有一点暗淡,却似笼罩了一层红纱,多了份旖旎,多了份梦幻。我不禁惊叹起来,这原野太美了,美得近乎于曼妙小女子受惊后脸上飞过的神采和羞怯,谁能挡得住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满野的草一下鲜活起来,就连高高的枳芨也多了灵魂,风姿绰约,纤纤起舞,使得刚刚还对它哀叹的我变得爱慕和崇拜,又觉得它原本是该在这草原上的,此时少了它就多了一种缺憾。
不知谁惊讶的喊了一声:“快向后看!”隔着车子的后风挡玻璃,西沉的落日早把西天染红一大片了,我们不约而同要司机师傅靠路边驻车,一个个急急地跑出来观看。在天与地的衔接处,大红柿子般的夕阳半掩在一抹金黄的云层背后,一个跳动,两个跳动,下方的天空被映照的越来越亮。这种亮可不单是刺眼,而是带着暖暖的黄晕伸展开来,直到日头完全隐没,直到近处的草远处坝上的树都成了暗色的景深,那愈发闪亮的一片却拓宽延伸开来,恰似在天边流淌成一条金碧辉煌的天河,绚烂壮丽,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