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世时喜养鹅，在农家小院里养一群鹅是她最惬意的事，早晚可听见鹅群“哏嘎……哏嘎……哏嘎……”三声叫，很是热闹。早间，那一定是鹅群出栏去到村边的河沟捋食青草；傍晚，“哏嘎……哏嘎……哏嘎……”三声叫，那一定是鹅群饱食并嬉戏之后的归来。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全靠母亲来操持。最早留在我脑子里的印象是我四五岁记事时母亲就养鹅了，十几只的样子。母亲养鹅不止是喜欢鹅的洁白素食、适应性强，更主要的是鹅生蛋大，鹅蛋黄也大，且营养丰富，也好给年幼的我、弟弟和年迈的爷爷作为补充营养的首选。
　　 那年月粮食珍贵，喂鹅的饲料主要是嫩草或野菜。早间天刚麻麻亮，母亲就悄悄起床挎起菜筐到附近的山坡去挖野菜。待我们在朦胧之中隐约听到母亲的归来，她已点着灶坑为全家准备早餐了，那群鹅已被母亲赶放到河边觅食了。
　　 开春是鹅产蛋的旺季，哪只鹅有蛋了，母亲一眼便能识出。下蛋大多是在清早，母亲会小心翼翼地拣出，洗净存放，间或给我和爷爷煮上一两个，或蒸上一碗鹅蛋膏。待到鹅蛋攒到四五十个时，便将其放到小缸里腌起来。母亲很会掌握火候，鹅蛋黄有油渗出正好。早餐或晚餐母亲会为我们每人煮上一个下饭，而她自己却很少吃。后来我渐长大了心疼母亲，煮熟鹅蛋上桌会拿一个给母亲吃，母亲执意不肯，直到我吃到嘴里了，她才露出欣慰的微笑。
　　 入夏，是孵小鹅的季节，母亲会细心地选出蛋来放到炕头上，用棉絮包裹着，日日用手掌抚摸查看，直到有一天小鹅啄结蹦出蛋壳儿。好一群毛绒绒的小家伙，叽叽喳喳甚是可爱。母亲每天将菜叶切碎拌玉米面悉心喂食。长大一点便放到地下撒欢，再大一点便移放到院子里或河边散养了。说是散养，早间放出去，一天要查看多次以防走失了，傍晚还要及时找回来。养一群鹅要操劳母亲多少精力，不言而喻。后来我到公社中学念书，路途很远，每天起早吃完早餐后上学，母亲又少不了给我煮上一个咸鹅蛋。
　　 中学毕业后我去辽南当兵，那是个寒冷的初冬，临出发前母亲悄悄地往我随身挎包里塞进两个煮熟的鹅蛋。我登上去往公社的马车，母亲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我远去，身旁是那群白鹅伸出颈项“哏嘎哏嘎”地叫着。
　　 翌年二月，辽南营口海城地区发生强烈地震，我所在的营盘恰在其中。通讯一时断绝，母亲焦急万分，直到恢复通讯得到我的消息稍有欣慰，但还是放心不下，春节过后急切赶往我所在连队看望。见到我人了总算放下心来。她急匆匆赶来，还没忘给我带几个鲜大鹅蛋，那大大圆圆的鹅蛋里包涵了多么深厚的母爱啊！
　　 三年后我从部队退伍归来，进院门儿一眼就看见那群白鹅“哏嘎……哏嘎……哏嘎”三叫着围拢过来。我想这该是繁衍下来的第几茬白鹅了，见我眼生了吧。母亲兴冲冲地跑出屋来接我，望着母亲的发线已长出稀疏白发，心语道：“儿虽已长大，但永远是您的孩子。七十岁有个家，八十岁有个妈，那是孩儿之幸啊！”母亲那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脸颊，言语着：“我儿长大了，长高喽！”
　　 短暂的相聚之后，我便到公社机关上班。母亲依旧不舍养着那一群鹅，陪着她渐渐老去的光阴。后来我被调到县里上班，离家远了。两年后全家终迁到县城团聚了，给父母办了随迁。进城后的母亲养不成鹅了，自然成了她的遗憾，时常唠叨着养鹅的过往。开春总不忘到农贸市场买些鹅蛋来腌制，给我跟弟弟两家各备一坛。
　　 人生易老天难老。母亲入了耄耋之年，再也不能下楼去市场买鹅蛋了。母亲是真的老了，大多事情忘却了，唯独养过的那群鹅不曾忘却。
　　 那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悲伤的冬季，夜幕降临，母亲像往常一样安详入睡，没想到翌日早晨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眼前一遍遍浮现出母亲拿着那枚椭圆的鹅蛋面容慈祥地递给我的情景。那份深深的浓浓的母爱，铭刻成了孩儿永远难忘的记忆！
　　 别梦依稀，在农家小院忙碌不停的母亲，她饲养的那一群大白鹅，那一枚枚椭圆形的鹅蛋，清晰如昨，历历在目。此刻，孩儿已泪湿眼眶了……